189、文化祭(十二)

不知不覺間，游客的身影也比上午少了一些。

加藤悠介無心去觀察這些，只是心事重重又漫無目的地邁著步子。

彎過一個轉角時，走在前面的英梨梨忽然停下腳步。

加藤悠介也跟著駐足。

這里是學生指導室的門前，因為相鄰的兩個班級沒有排隊的人群，所以形成了一塊相對安靜的空間。

“啊啊，真是的！”

少女轉身瞪過來，斥責道：“你多少也說點什么啊！這樣不是很尷尬的嘛！”

加藤悠介抬眸回望向她，目光不自覺落在那張柔軟的櫻桃小口上，又不自然地移開。

“……抱歉，但我現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英梨梨一瞬間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垂低視線開口說道：

“你不會因為這個就離開我吧？你說過不會疏遠我的，你親口答應的……”

加藤悠介緊緊握住拳頭，小心謹慎地在內心再三斟酌，然后重重地吁出一口氣。

“……老實說，關于你的心意，我在想我是不是該做出回復，或是說給出答桉。”

英梨梨心口頓時一慌，急聲道：“等下！你干嘛講得好像告白一樣？？”

“……啊？？”

“因、因為！我又沒向你告白，你少自作多情了……！”

加藤悠介滿臉困惑地微微偏過頭，“那你剛才在鬼屋時的行為是……？”

“呃、那個，那只是我一時沖動……”

英梨梨紅著臉別開頭，結結巴巴地說：“……該怎么說呢？我那時被你帶著逛鬼屋，腦袋和內心都熱烘烘的，所以不自覺就……”

聲音越說越小，愈來愈弱。

“一時沖動么……”

加藤悠介欲言又止地望著她的眼睛，“那你現在的意思是……？”

“……人生商談。”

英梨梨假裝望向窗外，又時不時用余光偷偷瞟他。

“……我討厭一直被你當作妹妹看待，或者說，我希望你以后能將我當做是一個女孩子來看待！這就是我的煩惱和人生商談！”

加藤悠介愣了下，旋即迷惘地皺起眉頭，“就算你這么說，我一直有把你當作是女孩子的……”

“不對不對不對——”

英梨梨用力搖頭反駁，“你只是在用自己認為好的態度對待我而已……這樣子，才不是我想要的……！”

無視于啞口無言的加藤悠介，她接著往下說。

“我不討厭你像個哥哥一樣，但我討厭那種總把我當做小孩子的哥哥……！”

“比起一廂情愿的照顧我……難道不應該也聽聽我的心聲，尊重我的想法嗎？”

充滿緊張的眸子里，隱然帶著一絲哀傷的色彩。

細長的睫毛在即將西沉的夕陽中，垂下澹澹的倒影。

走廊上的人潮逐漸加速流動。

學生們有的正趕往下一個目的地，有的正忙碌著招攬客人，人們腳不停歇地來來去去。

兩人沒去辨認那些人的身影，嘈雜的聲音也跟他們完全無關。

人群對他們而言只是一片背景，是單調又模湖的環境音效。

加藤悠介不由微微感到窒息。

們心自問，他在今天以前，從未把對方當作是對等的存在，而是一個如家人般需要照顧的妹妹。

盡管他覺得身邊的每個人都同等重要，但在潛意識里，他不會將英梨梨與其他女子放在同一概念上。

正如對方所言，這的確是一種一廂情愿式的傲慢，因此他無法反駁。

不知所措地沉默良久。

“那么……”

加藤悠介深深呼吸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頸，然后緩緩開口：“我們現在是要怎樣，你要我把你當作一個戀愛對象？還是家人？”

英梨梨的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不自覺咽了下口水，低下頭，接著又祈禱似的抬起頭來。

“……在家人的基礎上，我要你把我當作一個女孩子來看！”

“我說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又是家人又是女孩子的，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概念，具體要別人怎么做啊？”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

“唉，就算你這么說……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這兩種關系對我來說是不一……”

“——可以的！”

“呃……？”

“只要是悠介的話，就一定……一定可以的……！”

短暫的安靜。

“……你好像太過篤定了。”加藤悠介垂下頭，“就算是我，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

無視于對方動搖的眼神，他緩慢又堅定地往下說：“……所以，如果你需要答復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我說了我不要！”

英梨梨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他的嘴，“……至少現在不要。”

即使隔著一層口罩，加藤悠介也依稀能感受到那微微發抖的柔軟指尖。

少女放下手繼續說：“何、何況我又沒在告白，你干嗎要給我答復啦……！”

“……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啦！現在的我們之間不存在告白，今天只是我的人生商談而已，已經結束了。”

這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說法，但至少能讓她把游戲進度延續下去，而不是早早進入badend的分支。

英梨梨戰戰兢兢地開口表示：“所以剛剛在鬼屋里的事，你就……你就……”

「你就不用在意了」——加藤悠介本以為自己會聽到這一句話，然而卻事與愿違。

啪嗒！

英梨梨用力又踏近一步站在他面前，直視著他的雙眼。

接著，當事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閉上眼。

“——你必須要好好在意！

少女使盡全力喊了出來，讓做好心理準備的加藤悠介瞬間傻眼。

“我沒辦法把那件事當成沒發生過！所以你也必須要好好記得。

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當成跟家人沒兩樣，而是希望你把我當成一個女孩子，當一個戀愛對象來看待！”

英梨梨不停喘著大氣，音量再次放低。

“不過、現在的我還沒做好準備。因為我還沒整理好自己的心意，所以我絕不承認今天的事情是告白。”

當事人說到這里睜開眼，強撐著直視過來。

“在此之上，雖然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到來，但假如有一天我做好準備了，到時我會認真向你發起挑戰，把你擊沉……你就做好覺悟吧！”

加藤悠介目瞪口呆。

校慶期間的走廊全是人。

被英梨梨開頭的那一聲大喊所吸引，各種各樣看熱鬧的眼神便一股腦兒地聚集過來。

加藤悠介的面色微微一變。

“笨蛋，你是瘋了嗎……總之你說的事情我記下了，先離開這里再說！”

顧不上去感受內心的震動，他趕忙脫下外套披在少女頭上，然后便拉起對方快步跑向樓梯，奪路而逃。

兩人一前一后的奔跑在熱鬧的走廊上，幾名執委陳腔濫調的話也全被他們拋到腦后。

英梨梨稍稍撩起蓋在頭頂的外套，凝望著他挺拔的背影，白凈無暇的小臉上漾開淺淺的微笑。

像是覺得好玩極了，少女噗哈哈笑了起來。

下午五點半。

校內所有的外來游客盡數退場，將校園再次還給學生。

座無虛席的體育館內，大部分的學生和老師都聚集于此，準備迎接閉幕典禮。

解除偽裝的加藤悠介重新換上制服，回到一年e班的隊伍里。

“喲，加藤，你小子真是神出鬼沒呢。”

“確實，今天一整天都沒見到加藤呢。”

坐在隊伍后排的山口和竹井轉頭看向他。

“你今天在忙什么？我們本想喊你一起逛文化祭，結果哪里都找不到人。”

“抱歉，我稍微有點事要處理。”

“又來了又來了，是說你那根本是借口吧？”山口一臉不信地問：“不然你說說看，你今天忙什么了？”

“人生商談。”

“啥？”

“有人找我做人生商談，今天基本都在處理這件事。”加藤悠介平靜道。

一旁的竹井聽到這里，忍不住有些傻眼，“唔哇，不會吧，你們學生會還負責這種工作的嗎？？”

“偶爾吧，平時也會有人上門來訴說煩惱，不過多數時間里是惠在接待他們。”

“好意外，居然還有這種事哦，那今天怎么會是加藤你在接待？”

“你可真是個笨蛋啊竹井，這還能有什么為什么。當然是因為加藤同學她一直忙著我們班的活動，所以這家伙只好親力親為嘍？”

“叫別人笨蛋也太過分了吧！？阿孝！”

沒有理會竹井的抗議，山口笑嘻嘻地朝加藤悠介看來。

“說到那一位加藤同學，加藤你等下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少裝傻啦，當然是后夜祭的土風舞咯，你打不打算邀請加藤同學跳舞？”

“啊，說起這個。”

竹井也跟著附和，“我記得在我們學校里，如果主動在后夜祭上邀請別人跳舞，好像有「請和我交往」的意思吧？”

“不錯。所以你有邀請加藤同學，或者對方有邀請你嗎？加藤。”

面對山口的擠眉弄眼，加藤悠介不禁微微皺起眉頭，回道：

“……我們沒有邀約過彼此，不過謝謝你們的提醒，我現在就邀請一下詩羽學姐。”

他說完便拿出手機，行動起來。

與此同時，館內的燈光也一齊暗了下來，舞臺上方的射燈成了唯一的光源。

擔任執行委員會主任的女生走上舞臺，大聲宣布。

“那么，第九屆私立豐之崎文化祭閉幕典禮，現在開始——！”

聲音通過揚聲器傳出來，吹響了結束的前奏。

等到致詞的部分結束，接著就是項目的評選環節。

執委的女生手拿名單，按照從后往前的順序，公布起本次文化祭上人氣排名前十的項目。

跳過后七名不談，直接來到萬眾期待的前三名。

“第三名，戲劇部，《和合狂想》舞臺劇！”

嘩嘩嘩嘩嘩——

臺下立刻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幾名戲劇部的成員激動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叫喊著互相擁抱在一起，眼角閃爍著淚光。

見到這一幕的觀眾們表情變得溫柔，掌聲愈加熱烈。

經過三天的公演下來，戲劇部早就通過精湛的演出證明了自身的實力，會獲得前三名也算實至名歸。

執委的女生稍微等待了一會兒，然后才繼續說：“接著是第二名的……呃？動畫馬拉松鑒賞會，一年a班的……安藝倫也……？？”

詫異的嗓音通過館內的喇叭，清晰地傳進每一人的耳朵。

以此為契機，還未完全收斂的掌聲霎時一靜，諾大的體育館驟然變得鴉雀無聲。

在這冷場的空白中，一道興奮的男生嗓音忽然響了起來。

“喂喂！聽到了嗎倫也！上面說你是第二名耶！太強了——！”

緊隨其后的是一道充滿不耐煩的嗓音。

“啊啊，我聽到了，而且聽得一清二楚，話說喜彥你這家伙！別隨便搖別人的肩膀啊喂——！”

兩人的聲音并不大，卻清晰莫名。

在場的人幾乎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于是乎……

“轟”地一下子，人群就炸開了鍋！

“開什么玩笑！？這絕對是哪里搞錯了吧——？？”

“就是啊！居然說動畫鑒賞會是第二？有沒有搞錯啊——！”

“難道我們這么多的社團，還比不過一個放動畫的嗎——？？”

“我們需要一個解釋——！”

對這個名次感到強烈的懷疑與不滿，人群爆發出騷動。

面對這群情激憤的一幕，臺上的女生也不免感到一陣慌亂。

但馬上，就有其他的執委成員小跑著踏上舞臺，為她送上一份資料。

女生匆匆掃了一眼手中的資料，臉上多了幾分底氣，將麥克風送到嘴邊。

“大家——！根據記錄顯示，本次文化祭上的動畫放映會活動，創下了室內在場人數最高的記錄！”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聒噪的環境安靜下來。

人們皆是難以置信地朝安藝倫也望去，臉上的表情訝然又無語，被噎到無話可說，最后滿臉不爽地重新坐下，偃旗息鼓。

館內隨即響起稀稀拉拉的零星掌聲，充滿憐憫與施舍。

或許是看出人們的抵觸情緒，執委的女生面露苦笑，也沒敢拖延，匆匆宣布起下一個項目。

“最后是創下了本次文化祭接待人數最多、營業金額最高、人氣最高的第一名——！一年e班，女仆咖啡店～！”

“呀～～～！

場下響起一片女孩子們的歡呼。

“是小悠會長的班～～～！”

“小悠會長最棒了～～～！”

“小悠會長加油～～～！”

無人對此心存質疑，每個人都拍手鼓掌。

一年e班里，學生們既開心又無奈，紛紛朝坐在最后的那名少年投去視線。

在山竹兄弟的調侃聲中，加藤悠介只能面帶歉然地對班上的同學點頭。

畢竟他除了第一天上午以外，其余時間就再沒給班上做過什么貢獻，結果現在卻反而成了最大的功臣。

——多少讓人感到有些無奈。

好在大家也知道這不能怪他，是以也并未鬧騰太久。

公布完得獎名單以后，執委的女生拋出了最后的重頭戲。

“那個～～～那么接下來是閉幕典禮的最后一個環節，也就是本次的選美比賽。榮獲今年冠軍的女生就是——”

女生拖著尾音，故意吊了一會兒觀眾的胃口，而后才大聲給出答桉。

“一年f班，澤村·英梨梨同學，請上臺領獎～！”

瞬息之間——

嘩啦啦啦啦———！

場內頓時爆發出迄今最為響亮的掌聲與歡呼。

在這眾望所歸的氣氛之中，英梨梨款步姍姍地走上舞臺。每走一步，輕盈的裙擺就跟著搖晃。

在絢爛的聚光燈下，少女頭戴精巧的銀色女士頭冠，身披代表miss豐之崎的綢帶。

從遠處看上去，銀色的頭冠與華美的金發相得益彰，妝點在頭冠上的珍珠和亮片也耀眼奪目。

觀眾無一不被奪去心神，旋即又更加賣力地歡呼鼓掌。

“喔喔喔喔喔——！是澤村同學——！

“糟糕！這樣的澤村同學簡直太漂亮了！”

“太棒了——！”

與加藤悠介那時所不同，這會兒鬧哄哄的群體主要以男生居多，不過女生們也是面帶憧憬地望著舞臺。

光彩照人的當事人立于舞臺中央，對著沸騰不止的觀眾席微笑揮手。

加藤悠介異常沉默地望著前方。

被聚光燈照耀的舞臺中央，無疑是最適合少女的地方，優美而華麗。

某一刻，臺上臺下的兩人倏地對上視線。

英梨梨原本從容的表情忽然愣了下，雪白的雙頰飛上一抹紅霞。

她下意識地就想要別開視線，結果又不知怎么的停下。

接著，少女作勢拉起裙子，舉止優雅地對他遙遙施了一禮，臉上隱然帶著一抹淘氣，然后再次故作鎮定地向人群揮起手。

因為這個動作，男生們忍不住從座位上跳起來，振臂高呼。

“我宣布！從今往后英梨梨就是天下第一可愛——！

“我呸！你算老幾啊？也敢直呼英梨梨的名字！”

“拔劍吧！諸君！此乃戰爭——！”

“塔塔開——！”

男生們因此陷入爭吵，個個臉紅脖子粗。

加藤悠介望著舞臺上那道閃閃發光的身影，不禁低頭陷入思考。

處理感情務求允當。

保持距離亦講適當。

——那么，多往前踏出一步，究竟是否為好事？

校慶是一種慶典，慶典屬于非平常的日子。

正因為是非平常，判斷的基準也會跟以往略有出入。

在這樣的日子里，說不定連他都會出現一些誤判。

面對少女向他提出的人生商談，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對方的決心。

如果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他還會接受當下這種模棱兩可的局面嗎？

少年沉浸在對未知未來的思考之中，閉幕典禮也就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