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自私的心理

她放棄了筆和紙，改用數位屏畫了起來。

畫這種多個人物處于同一場景的鏡頭時，用繪畫軟件來分層畫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這樣不僅修改起來方便，出現錯誤時也不至于會發生那種整張圖都要推倒重來的悲劇，那無疑是所有創作者的噩夢。

英梨梨不想體驗那種傷痛，再加上自己也無法保證畫完的原畫一點都不用修改，自然要老老實實地分層去畫。

她拿著數位筆，纖細的手腕飛快運動，人物的輪廓很快就在筆下成型。

雖然還只是輪廓，但在一些細節的襯托下，那種文化祭上緊張又期待的感覺一下子就出來了。

老實說，給游戲畫原畫的工作和她以前的創作方式有著很大不同，不是只單純畫出可愛的萌圖就可以了。

在游戲里面，人物的錨點與特質要和故事緊緊契合，為角色真正賦予生命才是她們需要做到的事情。

這話聽來有些抽象。

然而游戲不同于電影或者小說，帶給人們的體驗并非只局限于視覺和聽覺，而是更加豐富的感受。

當文字、音樂、畫面三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時，那一刻角色所散發出來的魅力，絕不是一張干巴巴的萌圖所能媲美的。

用加藤悠介的話來說。

游戲之所以被稱為第九藝術，代表它傳遞給人們的不該只是一時的歡愉和消耗，而是一些更加獨特的東西才對。

英梨梨不是很懂這話的意思，只是單純覺得對方當時的樣子很帥，讓她有點心動。

她想到這里趕忙甩了甩頭，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花癡感到一陣羞澀，然后又強迫自己專心畫畫。

時間靜靜流逝。

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

英梨梨拿著重新畫好的分鏡，再次讓少年過目。

加藤悠介對著屏幕上的畫面審視片刻，然后肯定地點了點頭。

“嗯，很不錯，你做得很好。”

“哼～都說我只要有心就能做得到嘛。”

“做得到的人會在別人開口前就把事情做好了。”

“唔……要你啰嗦！”

無話可說的英梨梨都囔著埋怨道，加藤悠介則是一笑置之。

“好了，把這張圖交給真由和出海做描線和上色吧，你可以繼續畫別的了。”

被點到名字的相樂真由和波島出海正想要說話，英梨梨卻先一步地開了口。

“悠介你真是的，是說現在都已經是中午了喔，就算要工作至少也要等大家吃過午飯以后吧？”

加藤悠介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長針與短針剛好指向正上方，昭示著中午的休息時間。

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歉然道：“抱歉，我沒有注意到時間，這是我的問題，大家先去吃飯吧。”

“你不說我們也會去的啦，那你呢？”

“我晚點再去。”

“這樣啊……”

英梨梨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多說什么，而是與真由和出海一起商量起了要吃什么。

經過商量，三名女生決定去隔壁的「koda」咖啡店解決。

那里不僅東西味道不錯，環境也很適合談話，最近已經逐漸成為工作室眾人用餐的首選地點。

等來到店里以后，她們還意外碰到了正在這里用餐的吉田與安藝倫也。

雙方互相打了個招呼，并未過多打擾彼此。

雖然波島出海很想跟自己的倫也學長坐在一起，不過也不好一個人獨斷專行。

三人在服務生的帶領下來到靠窗的四人座。

英梨梨點好自己的飲料與食物，然后去洗手間洗了下手。

正當她準備回到座位時……

“英梨梨。”

“呀！？”

安藝倫也突然從轉角的墻壁后面走了出來。

“白、白癡！你干嘛站在那里故意嚇人？”

“我有話想和你談談，有空嗎？”

“誒？”

英梨梨一臉茫然地眨眨眼，歪著腦袋問道：“和我……談談？”

“嗯！我很快就好了，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就算你這么說……你要談什么啊？”

“其實，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咦？向我道歉……？等等，你究竟在莫名其妙地說什么啊？”

安藝倫也深呼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直直看著她。

“具體的事情出海已經全都告訴我了，關于你為了那天拒絕收下本子向她道歉，以及和她交換本子的事情我全部知道了。”

“真受不了……她果然還是跟你講了啊。”

“嗯。”

“唉……于是呢，這和你剛剛說的話又有什么關系？”

當英梨梨這么一問，安藝倫也便斬釘截鐵地表示肯定。

“當然有關系——！

其實我后來也一直在反省，我那天在會場上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對你講了那么多不識趣的話。

我想為自己之前的行為向你道歉，真的非常對不起——！”

他如此這般說道，聲音里帶著懊悔與痛恨。

“倫也……？”

英梨梨喃喃著，一時間愣住了。

眼前的發展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她壓根沒想到對方會這么鄭重其事地跑來道歉。

過了一會兒，她才無奈地嘆息一聲。

“……什么嘛，原來你就是為了這個啊？你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

“什么……？”

“你說的那件事我早就不在意了，所以你不用大費周章地做這些啦。”

“呃？你說你不在意了……？你真的是英梨梨嗎？”安藝倫也錯愕地問著，一臉不可置信。

“你那種失禮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嘛？搞得好像我很小氣一樣！”

“可是……可是，你那天明明那么生氣和難過……”

“所以我不是都說不在意了嘛。”

英梨梨將雙手抱在胸前，輕描澹寫地表示道：

“反正對我們這些創作者而言，被一個不懂畫畫的外行人說個一兩句也不痛不癢，是你自我意識過剩了。”

安藝倫也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低聲說道：“……這樣啊，你已經不在意了么……”

“嗯啊，所以你也別再繼續煩惱了，就讓那件事情過去吧。”

英梨梨說著就準備離開，然而卻在下一秒聽到這樣一句。

“……對你來說，什么事都可以隨隨便便過去嗎？”“咦？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安藝倫也單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沒什么，不管你在不在意，我都已經為自己的行為道過歉了。”

“就說你現在很莫名其妙了，我聽不懂你到底想表達什么意思啦。”

英梨梨皺著眉頭說：“何況，硬要說的話，我反倒還比較生氣昨天的事情，你當時干嘛要那樣子講我和悠介？”

“抱歉……”

“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悠介才對吧？”

“咦，你要我向加藤道歉……？”

“有什么問題嗎？畢竟你當時連事情都沒了解清楚，就罵了悠介，普通來說都應該道歉吧？”

安藝倫也不自覺握緊拳頭又松開，頓了頓后說道：“……我明白了，我之后會找加藤他談談的。”

“那種事情隨便你。如果事情說完的話，我就回去嘍？”

“……我說，你就這么討厭跟我說話嗎？”

“哈？我又沒有那樣說，只是真由和出海還在等我討論工作，而且我下午還有兩張角色cg要畫，簡直累死人了。”

聽到英梨梨的解釋，安藝倫也的臉色好看了一點。

“原來是這樣啊……是說你也用不著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吧？”

“這什么鬼話？我可是第一原畫師，不努力畫圖難道要等原畫自己跑出來嗎？”

“我的意思是，反正加藤他不是很厲害么，你就算不那么辛苦他最后也能搞定一切，沒必要這么勉強自己吧？”

“倫也……”

英梨梨愕然瞪大雙眼，“你……現在難道是在勸我放棄努力嗎？”

安藝倫也不禁一愣，急忙擺手否認：“哪有！我只是聽你說太辛苦了才會好心給出建議嘛。”

“那我問你，你昨天也看過我畫的《小小狂想》本了吧？你覺得我和波島出海比起來畫得怎么樣？”

“……咦？”

“你之前說過我們兩個的作品是不同題材，所以不具備可比性。”

英梨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一字一句道：“但現在我們都畫了《小小狂想》的本，你覺得是我畫得比較好嗎？”

“我——”

安藝倫也下意識地想要回答，然而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來，并不自覺避開了少女的眼神，支支吾吾道：

“……這、這個嘛，你新畫的本子也很厲害啦。

明明冬i結束后才這么幾天，你就能畫出新的本子來，而且質量還是跟以前一樣穩定，我真的很驚訝噢！”

“……倫也。”

英梨梨沉默著，漂亮的眸子里閃過一抹哀傷，“你，不希望我獲得成長嗎……？”

安藝倫也的童孔驟然一縮，訥訥說不出話來。

英梨梨深呼吸一口氣，兀自往下說了下去。

“悠介他說過哦，要讓我成為世界上最厲害的畫師，而我也想要成為那樣的人，現在正為此努力著，所以……我是不會停下腳步的。”

“英梨梨……”

安藝倫也看著眼前的青梅竹馬，神情一陣變換，卻又不知該如何回應。

「你辦不到。」

「為什么要那么拼命？」

「為什么要擅自決定向前？」

「為什么要跑到我難以觸及的地方？」

「不過是我曾經的跟班，誰允許你擅自做出那種決定了？」

千言萬語在腦海中奔騰，錯綜復雜的情緒也在心里翻攪。

安藝倫也緊繃著臉，雙頰上隱隱浮現出牙骨的輪廓。

從此刻的英梨梨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自卑感與距離感，而這是他在兩人六年以來的交情中從未體會到的。

忽然間，他想到了少女剛剛說過的話。

「你，不希望我獲得成長嗎……？」

安藝倫也很想要否定這一點，可內心的陰暗面似乎又在發出不同的吶喊。

“……總之。”

他用舌頭濡濕干燥的嘴唇，嗓音沙啞地說：“如果是我的話，我是不會這么勉強伙伴的，大家一起愉快地做游戲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繼續再留在這里，說完這話的安藝倫也勐然轉身，大步朝店外走了出去。

英梨梨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臉上不由閃過一抹自責，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把話講得太過分了。

懷抱著這種顧慮，她腳步沉重地朝著座位走去。

另一邊，安藝倫也怒氣沖沖地來到了附近的小公園，并狠狠對著一株樹木揍了一拳。

——冬！

樹干搖晃著。

幾只受到驚嚇的烏鴉發出高鳴，撲棱著翅膀從枝頭上飛離，并眼神不善地注視著下面那個打擾自己休息的不速之客。

“可惡——！”

安藝倫也對著空氣低聲喝罵，仍覺得不夠解氣，又是抬起右腳在樹干上用力踹了一腳。

就在這時，一道澄澈的嗓音忽然傳了過來。

“咦？倫也同學？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么？”

轉頭看去，一名留著輕盈褐色卷發的男生隨即映入眼簾。

“……嘖。”

見到來人的安藝倫也不爽地一咂舌：“為啥我在哪都能見到你啊？尹織。”

“……我反倒想說，面對一起并肩作戰過的同伴，你對我的態度不會太冷澹了嗎？”

波島尹織掛著受傷的表情，邊說邊走上來。

“喂，你干嗎隨便靠上來啦？我現在可沒心情應付你！”

“呼嗯～所以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么？”

“這跟你無關。”

“你不打算回去工作室里面嗎？外面很冷哦～”

“多管閑事，要在哪里呆著是我的自由吧！”

“那我換一種問法好了，你在用樹練習拳擊嗎？”

“什——！”

安藝倫也愕然地張大嘴巴，“尹織，你這家伙從一開始就在旁邊偷看了嗎？真讓人火大！”

“啊哈哈～我才沒那么閑呢。我今天是有事來找加藤君的，結果卻正好看到你的那些舉動，這完全是巧合哦？”

“最好是啦！總之加藤他人在工作室里面，既然你是來找他的，就快點從我眼前消失——！”

面對他厭煩的驅趕，波島尹織則是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笑著表示道：

“這個倒是不急，看你的樣子似乎是遇上什么煩惱了吧？不如我們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