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當頭棒喝

正如加藤悠介想的一樣，英梨梨的確在煩惱。

懷抱著這樣的心情，她直接找上了少年。

“悠介！你接下來有空嗎？我有點事想和你談談……”

彼時正是下班時刻，加藤悠介本準備送詩羽回家，就被攔住了去路。

夕暮染紅的街道上，三人大眼瞪著小眼。

“澤村同學在叫你哦？悠醬。”

“嗯，我聽到了，只是……”

加藤悠介有些抱歉地說：“不好意思，英梨梨，我答應了詩羽學姐要送她回去。伱有什么事的話我們可以晚點用電話說嗎？”

“可是……這件事我覺得必須要當面和你說才行……”

英梨梨緊抿著嘴唇，抓緊提在手中的單肩包背帶，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不然……我可以在這里等你，或者等你們結束之后再去找你也行。”

感受到她語氣的那份執著，加藤悠介心中隱約有所猜測，一時間為難起來。

詩羽先是看了眼身旁的戀人，接著又望向面前愁眉苦臉的英梨梨，眼底閃過一抹了然。

“嘛～既然澤村同學都這樣說了，那悠醬你就去陪她好了。”

““咦？””

迎著兩人詫異的眼神，詩羽神情淡然地揮了下手，表示道：“你今天用不著送我了，我自己會打車回去，就這樣。”

“詩羽學姐……？”

加藤悠介一把抓住她的手，提議道：“不介意的話我們三個一起吧，等送過你之后我再和英梨梨談。”

“嗯？你放心，我沒有生氣的意思，只是單純叫你去處理問題而已，你不用搞得那么麻煩。”

詩羽說到這里停頓一下，并伸出一根纖纖玉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略微瞇起雙眼。

“不過相對的……你明天必須要送我回家，而且絕對不可以受到任何人的干擾，這樣可以嗎？”

“明天……？”

“沒錯，能做到嗎～？”

調侃的嗓音中罕見的摻雜著幾分認真，仿佛在計劃著什么。

加藤悠介看著眼前的少女，然后緩緩點了下頭，“好，我記得了。”

“那就好～那你路上小心，等回家以后記得告訴我，我們打視頻電話。”

“知道了，詩羽學姐也路上小心。”

“嗯～我會的。”

詩羽滿意地揚起嘴角，朝一旁的英梨梨投去若有深意的眼神。

“順帶一提，雖然我破例把悠醬借給你了，不過你要談事就好好談事，可別做多·余·的事情哦？澤村。”

“哈？才不會——！”英梨梨條件反射性地否認起來。

“那就這樣吧，記得要好好感激我哦？澤村。”

“你這樣說，叫人就算有那種心情也不想做了嘛！”

“是嗎～那隨你好了。”

詩羽隨手一撥肩頭的秀發，瀟灑利落地向前走去，并很快在路口攔下一輛計程車，就此消失在兩人眼中。

那之后——

加藤悠介和英梨梨轉移到了附近的小公園。

雖然只是出于就近原則之下的選擇，不過當他們來到這里時，正有一群小孩子在里邊玩耍。

“嗯……好像有點不湊巧。怎么辦？英梨梨，要換個地方嗎？”

“咦，為什么？”

“你不是有事要談嗎？這里的吵鬧不會影響你嗎？”

“……不，我沒關系，就在這邊吧。”

“那你先坐一下，我去買點喝的。”

“嗯……”

就這樣，英梨梨心不在焉地在圍籬旁的長椅上坐下。

不知不覺中，天色暗了下來，溫度比起白天寒冷許多。

褪色的秋千被風吹著，嘰嘰地發出呻吟。

少女漫無目的地望著在眼前踢球的小孩子，思考起等下要說的話。

就在這時，沉穩的嗓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給你的，玉米汁。”

“謝謝……不對，為什么是玉米汁！？”

“因為這邊的自動販賣機沒有熱紅茶。”

“我喝常溫的也可以啊？”

加藤悠介一屁股在旁邊坐下，隨口答道：“天氣涼，喝點熱的對身體好。”

他是發自內心地這么認為。

盡管時序已經快進入二月，但這會兒的東京仍是不折不扣的冬季，氣溫也尚未回暖。

在這種環境下在外面待久了……

以英梨梨那孱弱的體質，他很難不懷疑對方會不會因此感冒或者發燒病倒。畢竟類似的情況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委實叫人放心不下。

英梨梨輪流看著手中的玉米汁與他的臉，只覺得心底流過一股暖意，卻還是犟嘴道：

“可你明明就給自己買了烏龍茶……”

“我們的情況不同，我不會生病。”

“什么嘛，你那叫人不爽的說法……”

少女不滿地撅起嘴，加藤悠介則是直接問了起來。

“于是呢，你找我是想說什么？”

英梨梨沒想到他會一下子切入正題，一時間有些猝不及防，大腦一片空白。

這時……

“我接下來都沒事，所以你可以慢慢講沒關系。”加藤悠介喝了一口烏龍茶，講得若無其事。

“那……我可以問你前幾天的事情嗎？”

“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吧？”

“…………關于倫也的事情，你怎么看？”

“換而言之，你是在擔心我不肯讓他回來嗎？”

“……咦？”

英梨梨不自覺張著嘴巴，偷瞄起他的側臉。少年的臉上并無驚訝，像是早就猜到她的煩惱。

她的心頭一緊，忍不住拉住了主人的衣袖。

“那個……！我這樣說不是想為倫也他辯解，我從心底認為這次的事情都是他不好。

不管是惹惱大家也好還是曠工也好，這些全部都是他的錯，他真的做得太過分了。

我之后一定會讓他向你和大家道歉的！所以……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太生他的氣？”

悅耳的嗓音中充滿為難，像是花光了所有勇氣才能講出這樣一番話。

加藤悠介看著她垂低腦袋的樣子，只覺得就像在看一只做錯事情的小貓，不由發出一聲嘆息。

“讓安藝道歉什么的，你不必勉強自己做那種事。”

“誒？”

“我不否認自己在當時的確有些惱火，不過那還不至于讓我記到第二天，更談不上生氣。”

“可、可是……他明明都對你講了那么過分的話！他理應向你道歉！”

“就算你這么說，你覺得自己能影響到安藝嗎？”

英梨梨不禁為之一怔，但又馬上繃緊了臉，嚴肅無比地說：“……也許我沒法保證，但我會努力去做！”

加藤悠介看了她一眼，有些傷腦筋地笑著。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你沒必要為了我勉強或者委屈自己，我也不希望你那樣做，所以不用了。”

“但是……”

“就像我剛剛說過的，我現在沒有在生氣，也不會因此針對他。對于安藝這個人，我和他沒有私人恩怨，我不抵觸他回來。”

“悠介……”

英梨梨錯愕地喃喃著，整張小臉驀然綻放出光彩。

老實說，看著曾經的青梅竹馬與喜歡的男生爆發沖突，并且反目成仇……她當時真的完全傻住了。

起初以為的小打小鬧，現在卻變得無法輕易收場。她被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不過好在……

身旁的人似乎很理解她，用自己一如既往的溫柔給予她包容，撫平了她內心的焦慮與忐忑。

就像一束穿破云層的烈陽，瞬間驅散了所有陰霾。

這時，少年再度開了口。

“總之，如果你想說的事情只有這個就早點回家吧，繼續再待下去的話就要天黑了。”

“咦……可是我的玉米汁還沒喝完。”

“那就快點喝。”

英梨梨不滿地皺了下鼻子，拿起玉米汁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吶，悠介。”

“什么事？”

“謝謝你……”

“我不記得自己有做什么需要你道謝的事情。”

“話說回來……你剛剛說了和倫也沒有私人恩怨？”

“這話有什么問題嗎？”

被加藤悠介注視的少女突然紅了臉，盯著自己的腳尖，小聲咕噥著問：“那……難道我不是嗎……？”

“啊？？”

“因、因為，霞之丘詩羽她那天說了那種話，我后來想了一下，那好像是在說我吧……”

英梨梨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最后完全沒了聲兒。

“……那種話？”

加藤悠介深深皺起眉，本能地開始回想。

下一秒，一句印象深刻的話便驀然浮現于腦海。

「看著自己喜歡的女生喜歡上比你優秀的人，刺激到你那渺小的自尊心了嗎？」

他的表情猛然一僵，繼而苦笑起來。

“……我想那只是詩羽學姐的無心之言，你用不著太過在意，我也沒放在心上。”

“哈、哈！？我才沒有那么在意，只是因為霞之丘詩羽她那么講了，害我沒法坐視不管，才……”

英梨梨語無倫次地辯解著，耳根漸漸變得通紅。

她難得會表現得這么動搖。

加藤悠介假裝沒搞懂她害羞的理由，刻意挪開視線，看著小孩子們在空地上玩球，發出夸張的喧囂與嬉笑。

他希望自己可以處理得更妥善，希望自己可以更伶俐。

盡管難以顧全所有，他還是想要成為那些重要之人的依靠。

從小公園離開以后，英梨梨回到家中。

“我回來了，媽媽。”

“啊啦～歡迎回來，英梨梨。”

客廳里，澤村小百合原本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女兒的聲音，便是看了一眼時鐘。

“你今天有點晚呢，是去什么地方了嗎？”

“嗯～～”

英梨梨換上拖鞋，邁著輕盈的腳步走到母親身邊，然后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我回來的時候和悠介聊了一下，所以花了一點時間。”

“咦，你和加藤君嗎？”

“嗯。”

“就你們兩個？”

“沒錯，話說我不是才說過嗎？”

“約會……？”

“不是那樣啦！只是隨便聊聊天而已，沒什么特別的。”

少女邊說邊拿來一個靠枕抱在懷里，懶散地伸長雙腳，身體向后傾倒，整個人舒服地窩在沙發里。

澤村小百合看著女兒上揚的嘴角，好奇地略微偏過腦袋。

“你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呢，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嗎？”

“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啦，就是工作室的一點事情。”

“是什么是什么？也跟媽媽講講嘛～”

“誒～～～？”

英梨梨不情愿地拖著長音，卻又拗不過母親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有些無可奈何地咕噥一句。

“真拿你沒辦法……”

就這樣，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自己的母親講了一遍。

起初的時候，澤村小百合還在欣然笑著，但聽到一半時就變了臉色，并露出了不知該說什么的表情。

即便如此，她還是耐心地聽了下去，直到女兒全部講完以后才勉強開了口。

“啊呀……這樣子，有點糟糕了呢。”

“誰說不是呢？”

英梨梨受不了似的附和道：“明明悠介他平時已經很照顧大家了，倫也還那么過分地講他，真的很不識好歹嘛。”

“我倒是不否認安藝君的問題，只不過……你的做法也很有問題吧？”

“咦——？”

看著一臉懵然朝自己投來視線的女兒，澤村小百合心中感到一陣無力，恨不得想要親自上場代打。

“唉……看樣子，我家寶貝女兒直到現在還沒理解自己的問題所在呢，你這種遲鈍的地方到底是遺傳誰啊？”

“好過分！？不對，媽媽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媽媽才想問呢，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才會去找加藤君說安藝君的事情呢？”

“什么……？”

“該不會，你對安藝君還存有好感？”

“這怎么可能嘛——！”

“不然你為什么要幫安藝君向加藤君求情？”

“我只是……！”

英梨梨的嗓門不自覺提高一些，又馬上壓了下去。

“因為，別人說了……好像是因為我的關系，才會讓他們鬧成這樣……”

“你是指那個寫的女孩子嗎？”

“……嗯。”

“所以，你覺得加藤君和安藝君之所以會鬧崩，都是因為你的關系，于是想要他們和好？”

“唔……難道不是嗎……？”

看著遲疑點頭的女兒，澤村小百合忍不住面露苦笑。

“關于這個問題，你自己覺得是嗎？”

“……我不知道。”

“那我換個問題，你覺得他們兩個誰更重要？”

“誰更重要……？”

英梨梨喃喃著，而后怯怯地低下頭，“……是悠介。”

澤村小百合原本提著的心微微一松，接著又板起臉孔。

“既然是這樣，你怎么可以在加藤君面前幫別的男孩子求情？”

“咦……難道不可以嗎？”

“如果這樣說你不明白的話……那么，假如你有一天和那個寫的女孩子發生矛盾，加藤君又跑來找你為對方說情的話……”

“——我不要！”

過于具體的說明讓英梨梨赫然一驚，下意識地喊出聲來，整個人猛然驚起，小臉瞬間變得煞白。

“我不要那樣，我會覺得好討厭……”

“對吧？”

澤村小百合輕輕拉起女兒的手握在手里，聲音輕緩地往下說。

“所以，哪怕只是出于善意，你都絕對不可以在兩個人之間搖擺。

媽媽這樣說不是要逼你選擇哪一方，不過你要知道。

加藤君和安藝君之間，他們一個人會成為你生命中重要的人，一個人只會是你生命中的過客。

在這種情況下要怎么做，你應該明白吧？”

“媽媽……”

英梨梨不自覺握緊母親的手，一時間陷入深思。

“雖然媽媽覺得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安藝君在無理取鬧，不過呢……”

澤村小百合說到這里停下，然后用叮囑的口吻繼續說：

“當你喜歡的男孩子與人發生爭執時，無論對錯，你都要堅定不移地站在加藤君那一邊。這一點如果你不懂怎么做的話，就想想那個寫的女孩子吧～”

英梨梨微微張大雙眼，說不出話來。

母親的話猶如當頭棒喝，將她原本喜孜孜的心情打得七零八落，整個人被拽回現實。

瞧瞧她都做了什么？

不光在喜歡的人面前大談特談別的異性，幫別人求情，甚至還在事后為此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順利解決了一樁矛盾……

——結果卻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嘛！！！

正如媽媽說的那樣，她只是卑鄙地向那個人施加了壓力。

加藤悠介就這么看著、聽著她的期盼，讓自己委身在沒有理由高興的時間里，滿足著她的心愿。

仔細這么一想，感覺就像摔落到哀傷的谷底。

英梨梨感到血氣盡失，莫名的慌亂襲上心頭。

其實她隱隱約約早就發現了。

——只是單方面獲得滿足的她，根本無法回報加藤悠介。

從父母那里繼承下來的外貌是她唯一的長處，可刁蠻任性口是心非的性格又完全不討人歡心。

他們不過是借著畫畫這一興趣，稍微縮短了一點距離而已。

她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也親了他。

一時沖動把手里底牌全攤開來的她，究竟還剩下什么籌碼？

把身體給他嗎？

他會無視更有女人味的詩羽，選上她嗎？

提升化妝技巧嗎？

讓自己變性感一點嗎？

還是更注意自己的說話方式和言行，想辦法迎合他的喜好。

千頭萬緒扎堆在一起，心中如同一團亂麻。

說到底——

“他干嘛要這么寵我嘛……”

驀然升起的念頭化為言語，無意識地從唇間流瀉而出。

“——咦？”

母親詫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英梨梨猛然驚醒。

顧不上那么許多，少女緊緊握著母親的手，猶如抓著一根救命稻草，哀戚地問道：“媽媽，我該怎么辦？”

“唔，怎么辦是指……？”

“我好像對悠介做了很過分的事情，他會不會……不對！他一定會討厭我，我不想要那樣——！”

“哎呀～看樣子你已經想明白了呢，媽媽真的要操碎心了哦？”

“我該怎么做才能補償他？我還沒聽到他的答復，我不要他就這樣疏遠我。”

面對女兒的喋喋不休，澤村小百合笑著瞇細雙眼，問道：“也就是說，你還想讓加藤君留在自己身邊嗎？”

“我想！”

“哪怕他不一定會接受你的心意，身邊又有各種充滿魅力的女孩子，即便這樣你也不打算退縮嗎？”

“這、這個……”

英梨梨猶豫了一會兒，眼神變得堅定。

“我會堅持到他肯正視我的那天，絕對——要擊墜他！”

“啊啦～你講的很有氣勢呢。”

“所以，我到底該要怎么做……？”

澤村小百合嗯地沉吟起來，笑瞇瞇地打趣道：“要說的話，也只能以身相許了吧？”

“媽媽你正經一點啦，人家在很認真地煩惱！”

“咦，那就……春宵苦短，戀愛吧，少女！”

“什么鬼話！？”

“好過分！？你怎么可以這么講媽媽！”

“吵死了啦，快點把正確答案給我嘛！”

母女二人笑鬧在一起。

剛回到家的雷納德·斯賓塞正好走進客廳，看到這一幕，臉上也露出了老父親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