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無吟唱魔法

快遞員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如此說道：

“打擾了，這是您的包裹，還請在這里簽章確認。”

“謝謝，辛苦了。”

加藤悠介按照快遞員的指示蓋好印章，送走對方，然后抱起地上的大箱子返回屋內，動手拆箱。

考慮到最近的情況，他給家里也買了一臺電腦，方便察看后藤先生不時發來的音樂小樣。

雖然他也可以像往常一樣去借吉田的筆記本電腦，但隨著使用次數的逐漸增多，就算對方不說什么，他自己也覺得不太方便。

他花了一些時間組裝電腦，然后安裝了一些自己需要的軟件。

一邊跟詩羽視頻聊天，一邊察看工作郵件。

后藤先生發來的、小佳乃發來的、相樂真由發來的……

隨著游戲制作進度的逐步增長，各方面的事情也越來越多了。

加藤悠介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各種事務，視頻那頭的詩羽忽然開了口。

“對了，悠醬，澤村那邊的情況最近如何？”

“嗯……就普通吧，沒什么特別的。”

“沒什么特別的……換句話說，她在原畫上還是沒有任何進展吧～？”

少年閉著嘴唇，不發一語。

詩羽好笑地勾勾嘴角，單手撐在桌上托著一邊的臉頰，如玫瑰般的朱唇輕輕開合。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哦？然后呢，她有沒有出現我之前提到的那些狀態？”

那些狀態，亦即拖稿作者的六個固定套路。

“小詩……”

加藤悠介嘆息著望向手機，“英梨梨畫不出來東西，讓你覺得很開心嗎？”

“也不是～我只是喜歡看你吃癟的樣子，那樣很可愛。”

“拜托你饒了我吧……”

詩羽輕輕笑著，伸出纖細的手指戳了戳屏幕，酒紅色的美眸里含著戲謔。

“怎么樣？我早就說過不能放任創作者隨便亂跑，結果你這個小傻瓜就是不聽呢。現在有沒有覺得很后悔～？”

“沒有。”

“嘴硬～”

“隨你怎么說。”

加藤悠介故作灑脫地聳聳肩，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幾口，沉靜開口道：

“……說真的，我并不擔心英梨梨畫不出來，我只是——”

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詩羽揮揮斷。

“——你只是擔心她會因為自責而勉強自己，導致出現什么意外狀況。對吧？”

“你可以不要隨便讀別人的心嗎……？”

“啊啦～誰叫我對悠醬的每一處都了若指掌呢？還是說我故意裝作不知道，你會覺得更高興一點？”

“……不，小詩還是保持現狀吧。”

“嘿誒～～”

詩羽不置可否地哼了聲，神情慵懶。

“其實我覺得悠醬你多少有點敏感了，要知道創作者本身就是一群笨蛋嘛～

對他們而言，犧牲掉社交性、人際性、協調性、生活能力和睡眠時間，并將其全部灌注到作品里面，根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這也不絕對吧？”加藤悠介挑起眉梢，“那些能同時兼顧生活與創作的人也不少啊。”

“可是，當生活與創作被同時擺到天平上時，會毫不猶豫選擇后者的才是真正的創作者哦？”

“所以，就算是澤村同學會亂來、會失控、會暴走，只要她自己不放棄挑戰自身的極限，我們只要在旁邊支持她就行了。”

短暫的沉默以后，加藤悠介輕輕笑了。

“要是小詩你在英梨梨面前也能這么坦率，我想她一定很高興。”

“……我說這些的目的又不是為了取悅她，只是實事求是罷了。”

詩羽的目光微微閃爍著，像是掩飾尷尬般拿起咖啡喝著，烏黑的睫毛在輕輕搖曳。

隔了一會兒，她放下馬克杯，一雙酒紅色的秀眸聚焦在前置攝像頭上，嫣然含笑。

“順帶一提～以前的我其實也屬于上面那種創作者。不過現在，若是被擺在天平上的是你和創作，那我會選你。”

面對這一番斷言，加藤悠介微微愣了下，然后略作思索。

“謝謝……但如果是我的話，我應該會選創作，再把用它掙來的錢花在學姐身上吧？”

詩羽瞇了瞇眼睛，“……這是很務實的想法呢。”

“你會覺得生氣嗎？”

“怎么會？如果我生氣的話會直接讓你知道。我可不像加藤同學那種難搞的性格，否則也不會同意你和其他人的事情了。

你差不多應該明白，我究竟是一個多么大度的優秀女人了吧？”

“——唔……？”

加藤悠介頓時啞口無言，只能通過喝咖啡來掩飾心虛。

接下來，他們又隨便聊了一會兒，然后詩羽就去洗澡了。

對著黑掉的屏幕沉思片刻，加藤悠介正準備繼續工作。這時，顯示器上忽然彈出了新的郵件提示，下一秒手機也響了起來。

「英梨梨請求視頻通話」

他按下同意，屏幕上隨即出現對方的身影。

少女身穿一件寬松的白色襯衫，微濕的金發披散在肩膀上，雪白的肌膚帶著淡淡紅潤，似乎是剛剛洗過澡。

“晚上好，悠介！”

“晚上好，英梨梨。”

“那個——”

英梨梨神采奕奕地望著手機，“我剛剛把今天畫好的兩張原畫發到你的郵箱了，你看過了沒？”

“嗯？郵件我是收到了，但還沒來得及看……”加藤悠介試探著問：“話說回來，你已經能順利畫出來了嗎？”

“別說這么多，你先看下郵件，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沒。”英梨梨如此催促著，海藍色的眼瞳微微發亮。

于是加藤悠介也不多言，說著“那你稍等”便動手操作起鼠標，察看郵件。

英梨梨這才驚訝地發現一件事，“咦？你給家里買了一臺電腦嗎？”

“是啊，我前兩天從網上買的，這樣就不用總是跟吉田先生借電腦了。”

加藤悠介一邊回應，一邊端詳兩張原畫。片刻后，他點了點頭。

“嗯～原畫我看了，完全OK。”

“真的！？”

英梨梨漂亮的小臉煥發出光彩，不由自主湊近屏幕，炯炯有神地凝視他，像在確認他此言是否發自真心。

而加藤悠介也是毫不遲疑地給出正面回應。

“當然，我等下就把這兩張原畫轉發給真由上色，辛苦你了。”

“太好……咳、我是說，哦，知道了。”

英梨梨差點忍不住歡呼出聲，接著又像是意識到什么似的板起臉，努力裝出一副淡定老成的樣子。

即使如此，她微微上揚的嘴角仍透著幾分喜悅與得意，可愛到叫人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頭。

加藤悠介自然而然地面露微笑，只覺得這份天真難能可貴，不愿意拱手讓人。

下一秒他突然驚覺，被自己奇怪的占有欲給嚇了一跳。

他克制地收斂心神，咳嗽一聲。

“咳……總之恭喜你找到手感了，英梨梨。話說你穿的那件男士襯衫是怎么回事？是你爸爸的嗎？”

“……誒？”

英梨梨憨憨地眨眨眼睛，抬起右手擋住嘴唇，支支吾吾地掃視桌子。

“這……這個，難道你覺得我穿襯衫不好看嗎？”

加藤悠介皺了皺眉頭，不明白她為何會這么說。

如果要評價好看與否這種事……

縱然是眼光苛刻如他，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是他見過的女孩子中顏值最高的。

在不計較其他因素的前提下，英梨梨就是鐘靈毓秀到那種程度，堪稱完美地繼承了雙親的優點。

“……不，我不是在說那種問題，就是單純好奇你怎么會穿襯衫，你昨天不還穿著睡衣嗎？”

“……唔。”

英梨梨窺視著他的表情，歪著腦袋問：“我就是想穿，不行嗎？”

加藤悠介被噎了一下，找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只能無奈搖頭。

“當然行，這是你的自由。那么，如果你沒事的話我先去洗澡了，你早點休息吧。”

“洗、洗澡——！？”

英梨梨大叫一聲，不知為何紅了臉。

加藤悠介茫然不解地看著她，“是啊，有什么問題嗎……？”

“這……這個……你怎么突然會提出要洗澡啊？”

“唔……？要說我原本就打算等跟你聯絡完以后去洗澡，也算不上突然吧。”

“可……可是……”

英梨梨用手指玩弄自己的金發，眼神閃躲著扭動身體，“我還沒，沒跟你說完話呢……”

“……這樣么？”

加藤悠介了然，“行，那我晚點再——”

“——不行！”

“嗯？？”

“呃……我是說，你還是去洗澡好了……”

“咦，但你不是說……”

“然后，你把手機也……一起帶進去……”

現場有了約五秒鐘的空白。

加藤悠介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過神來問道：“……抱歉，英梨梨你剛剛說什么？”

“我，我叫你把手機也帶進浴室，跟我聊天……”

這一次加藤悠介聽懂了。他沉默地注視手機，眼神里帶著無形的壓力，偏過頭問：“什么意思？”

“唔……”

英梨梨悶哼一聲，畏怯地不敢與他對視，雙手抱住胳膊，臉似乎更紅了。

“我……我能有什么意思……？就，就是單純跟你聊天而已啊。”

“好，那我聽著，你有什么話直說就行，等你說完以后我再去洗澡。”

“咦？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

英梨梨輕咬嘴唇，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低下腦袋細聲說：

“……因為這邊晚上會刮風，我一個人有點害怕，你能就這樣一直開著手機陪我嗎？”

“害怕……？”

“沒，沒錯……你知道嗎？這個地方晚上經常會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響，像是「喀噠喀噠」或者「沙沙沙沙」之類的。”

“哈……我說你啊，那是窗戶和樹葉發出的聲音吧？”加藤悠介無語地扶著額頭。

“有、有什么辦法嘛，會怕就是會怕啊……”

“問題是，我再怎么也是一個男的，你去找小百合阿姨通話不好嗎？”

“媽媽他們這兩天正在參加外交部的洽談會，我哪有可能去打擾？你好啰嗦呀。有學園第一的美少女肯陪你講話，就給我心懷感激地接受下來呀！”

英梨梨蠻不講理地要求，仿佛在給予他莫大的榮幸。

假如將詩羽比作女王，那么英梨梨無疑就是公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其實有著相同的一面，那就是她們都很強勢。

如果加藤悠介沒有記錯，眼前這位公主似乎曾經發表過某些言論，像是把雙親會見國外王子的優先度給擺在自己趕死線的后面。

一想到這里，他頓時沒了脾氣。

跟國外的王子比起來，他算得了什么呢？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不過算了，如果是語音通話的話也不是不行。”

“騙人？你答應了？？”英梨梨驚訝地合不攏嘴。

“你都把話講到這個份上了，讓人怎么拒絕？”

加藤悠介煩惱地嘆了口氣。

“總之，我這邊直到周五晚上為止都可以奉陪，但雙休日我有事要外出，所以那兩天不行。這樣可以嗎？”

“嗯！可以，就這樣好了。”

英梨梨不住點頭，內心一陣竊喜。

其實她原本只想要一天而已，現在能一下子要到三天簡直是意外之喜，自然不會放過。

于是加藤悠介把通話改成語音模式，然后拿著它來到浴室，將手機放在浴缸臺面的角落，以免被水淋到。

他很快脫去身上的衣服，站在淋浴下開始沖洗身體。

嘩嘩嘩嘩～

熱水的聲音在浴室里安靜地回響，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加藤悠介望向手機，用閑聊的口吻打破奇怪的氣氛，“然后呢，英梨梨，你之前想說什么？”

“…………啊？”

“啊什么？你不是說自己還有話沒講完嗎？現在可以說了。”

“……哦，其實也沒什么事，不說也無所謂。”英梨梨慢半拍地給出回應，顯得有些遲鈍。

聽到對方這么說，加藤悠介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硬是憋著沒把那句「不管說什么，總比保持沉默好吧？」講出口。

“對，對了……悠介。”

也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什么，英梨梨終于開了口。

“其實我今天有想過一件事，我們原定的智代線CG好像稍微少了點，說不定可以再增加幾張吧？”

“……再增加幾張？”

加藤悠介在手掌上擠了一些無印良品的洗發水，一邊揉搓頭發，一邊問道：“你想增加哪個場景的CG呢？

“比如智代剛出場時收拾那些混混的場景，原本不是簡單的過場嗎？我覺得可以畫一張CG來展示這個角色的風采，還有其他一些地方也是。”

“唔，雖然我想說我沒意見，但是你會不會太心急了？關于增加CG的想法，不如先把現有的全部完成了再考慮怎么樣？”

“我屬于按照自己的步調做事的那種類型，如果不盡早確定數量，反而會影響我畫圖的狀態。”

“一下子增加太多，你畫的完嗎？”

“這個嘛，因為我今天找回了一點手感，如果能就這樣順利進行下去的話，感覺還是比較寬裕的。”

加藤悠介“唰唰”沖洗著腦袋上的泡沫，閉著眼睛說道：

“雖然有干勁是一件好事，但是身體更重要，不要逞強。如果你想做的話我不會攔你，但前提是你要做好健康管理，按時吃飯和休息。”

“那種事情你不說我也知道啦，悠介這個笨蛋。”英梨梨埋怨般地嘟噥著，語氣中還摻雜著一點撒嬌的味道。

加藤悠介見她狀態不錯，心情放松了許多。

別看他嘴上說得輕松，實則非常擔心對方會出現像詩羽所說的那些狀況，好在目前似乎沒有那種征兆。

等到洗完頭發后，他把自己放進了浴缸里。

啪唰～，啪唰～

水面輕輕搖晃著，在浴室帶起細微的混響。

“唔……”

不知為何，手機揚聲器里傳來含糊的輕哼，轉瞬即逝。

“對了，英梨梨。”

加藤悠介后仰躺在浴缸里，在臉上敷上一塊熱毛巾，懶洋洋地問：

“既然你已經找回手感了，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就會回東京了？”

無人回應，只有斷斷續續的呼吸聲在響起。

“英梨梨？”他有些疑惑地發問：“你還在嗎？”

“……嗯……我在……”

英梨梨聲若蚊蚋地呢喃著，“呼……什么事？”

“你沒聽到嗎？我說既然你已經找回手感了，是不是就快要回來了？”

“這個……大概，還不行。”

英梨梨微微喘息著，捏著嗓子般細聲說：

“我只是才有一點點……感覺，還需要多做一些模擬訓練，等穩定之后……我再回去。”

“模擬訓練？”加藤悠介微微一愣，“那是什么？”

“唔……”

“英梨梨？”

“那是……媽媽教我的一種，刺激靈感的方法。”

“這樣啊……”

加藤悠介隨口應和著，用熱水浸濕毛巾，慢慢擦拭臉部和脖子一帶，大腦完全放空。

唰啦～，唰啦～

水流的聲音持續回響，其中還伴隨著微不可聞的急促喘息。

某一刻——

“嗯哼……”

一道小小的悲鳴乍然在空氣中響起，帶著點說不上來的色氣，就那么直勾勾飄進加藤悠介的耳朵。

他倏地睜開眼睛，把熱毛巾從臉上拿開，豎起耳朵細聽片刻，最后狐疑地望向角落里的手機。

“……英梨梨？你在做什么？剛剛的聲音是你發出來的嗎？”

“誒？啊？嗯……”

英梨梨克制地調整一下氣息，含糊其辭道：

“沒……沒什么。這房間里有蟲子，我剛剛被嚇了一跳，現在已經沒事了。”

“這樣……么……”

加藤悠介將信將疑地說著，又問：

“可我記得那須高原的夜間氣溫好像在0°C以下吧？有什么蟲子會在這個時候活動？”

“我、我怎么知道！房間里黑漆漆的，我也沒看清，反正就是有！”

“哦……那好吧。你應該帶了防蟲噴霧吧？可以在房間里噴一點試試看。”

“嗯……知道了。”

英梨梨心不在焉地答應道，沉默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