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幾分清涼,一縷微風,掃徹了房間內的靡靡。
招待所使用了純實木大床,所以厚重中又帶了幾分質樸和自然。
李學武頭腦一片清涼,一夜無夢,睡眠質量嘎嘎好。
他睜開眼睛往下一瞅,干,誰特別把我的離子燙梳成了中分的!
“你有點過分了嗷!”
李學武嘴角扯了扯,看著身邊嗤嗤笑的八號技師提醒道:“我可是正經人。”
“你說誰不正經呢?”
于麗哼了一聲,腳上功夫了得,分分鐘,中分又變成了非主流。
“哈哈哈——”
一夜操勞,她心里的望穿秋水早已釋放一空,頗有幾分灑脫和自在。
就像他昨晚說的那樣,她才二十歲,卻想著六十歲的事。
孩子并不一定是紐帶,以李學武的脾氣,用鋼絲繩都不一定能栓得住他。
李學武能給她的是自在,是一份坦誠的關愛,如果偏偏用不自在逼迫他,那兩人都不會自在了。
“來日方長吧,今天我還得上班呢——”
看著一副朝思暮想,日上一竿、二竿、三竿的八號,李學武掀開被子走去了衛生間。
于麗看著身姿挺括,肩寬腰細大長腿的男人,忍不住爬了起來,踮著腳尖跟了上去。
沒一會兒,衛生間里便傳來了刷牙的聲音。
《寶寶巴士》!
我愛大牙刷
我最愛刷牙!
上刷刷、下刷刷,左刷刷、右刷刷,里面、外面都要刷。
水和牙膏別吞下,我們一起來刷牙,刷的牙齒白花花——
“早啊,于主任——”
歐欣看著從樓上下來的于麗主動打了聲招呼,尤其羨慕對方的一嘴小白牙。
于麗點點頭,隨意地問道:“今天是你值班啊?”
“是,于主任,”歐欣嘴角帶著客氣的微笑,一邊整理著前臺的文件,一邊回道:“您有什么特別要交代的嗎?”
“沒什么事——”
于麗往外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對著歐欣說道:“昨晚幾位領導住在了這邊,記得提醒食堂準備早餐。”
“好的,我知道了。”
歐欣點點頭,一邊應著,一邊翻找著前臺的備忘錄,
當看見交班組長登記的臺賬,目光不由得一凝,倏地抬起頭望向門口。
于麗的身影正邁步下了臺階,身姿蕩漾,腳步輕快,神采飛揚。
歐欣只覺得后槽牙癢癢,怪不得看她今日比往昔更和氣了,原來是有人做了貢獻啊。
夜班組長登記的臺賬上,赫然就有李學武的名字。
自從招待所運營以來,歐欣就等著這個名字出現呢,卻遲遲沒有答案。
今天驟然出現,給她的不是驚喜,而是意外。
“哼——”
她輕哼一聲,收拾了前臺的凌亂,同辦公室出來的服務人員交代了幾句,便往樓外去了。
“嗬——還是早起鍛煉一陣更痛快!”
黃干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對著李學武抱怨道:“自從搬回家住以后,我再來這邊就不方便了。”
“你們家老爺子怕你在外面鬼混吧?”
李學武并未怎么出汗,他起來的早,在健身館玩了一陣,這才被黃干拉著來打網球。
別說,這玩意兒玩起來挺上癮的,尤其是持續出汗,很能讓人有滿足感。
擺擺手,示意了早晨上班的教練員收拾球場,他同黃干一起,收拾了毛巾往回走。
“我爸我媽開明著呢!”
黃干哼了一聲,隨后又嘆了一口氣,說道:“當兒女的,總得盡孝嘛。”
“我大哥外放,家里空蕩蕩的,”他解釋道:“白天就我媽一個人在家,要趕上我爸忙起來,晚上都是她一個人。”
“還得說孩子多了好呢。”
李學武笑著說道:“真有孝順的,還知道回去陪爸媽呢。”
“你這是寒磣我呢吧?”
黃干挑了挑眉毛,問道:“你就認定了這不是我的想法?”
“算你猜對了——”
他在李學武自信的目光中突然笑了,無奈地點點頭,說道:“蘇幼芳獨攬大權,我只能唯命是從。”
“家有賢妻,不生事端。”
李學武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嫂子是個好樣的,你得惜福。”
“誰說我沒惜福?”
黃干一抬脖子,強調道:“這也就是拉著你出來喝酒,一般人我都不應的。”
“蘇幼芳說了,得向你學習,”他拉長了語調說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我現在啊,除了值夜班,否則到點就回家吃飯哄孩子。”
他用胳膊碰了碰李學武,笑著問道:“你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這還用堅持?”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看著他說道:“這不就是正常的夫妻生活嘛,我可是正經人。”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的?”
黃干一臉的不信,撇嘴道:“越是表現優秀,越是包藏二心。”
他壞笑著逗了逗李學武,道:“你別表現的太過分了,也得給我們兄弟留點發揮的余地。”
“好啊——”
李學武很痛快地答應道:“今晚還在這,我請客,咱們繼續,誰都別回家。”
“你這是將我啊!”
黃干歪了歪腦袋,打量著李學武問道:“真的假的?”
“呵呵——”
李學武輕笑一聲,邁步上了臺階,迎面一身藍色工作裙裝的裴培站在一旁等著他們。
“呦,小裴,不是等我呢吧?”
他這么問著,目光卻是瞟向了身后的黃干,這小子正一臉的尷尬。
裴培天生的俊冷,帶著一點點生人勿近的氣場,其實是個很敏感的姑娘。
除了跟黃干說話帶著一點脾氣,對李學武還是十分的親近和客氣。
無他,能留在俱樂部工作,是李學武愿意照顧她們。
當初幾人湊在一起,不全是同學和姐妹的關系好,也有對人生的迷茫,抱怨取暖。
對比大院里其他同學和同齡人,只有到了這個時候,她們才能體會到俱樂部帶給了她們什么。
“我好想說就是等您呢,”裴培眼角一撇,示意了吧臺那邊輕聲說道:“可我又怕遭人報復。”
“誰這么大膽!”
黃干借著她的話,邁步就往里走,嘴里咋咋呼呼地說道:“讓我看看……”
他的話還沒說完呢,便被裴培懟了一杵子給憋了回去。
“早飯給你端樓上去了。”
裴培推了黃干,邊走邊說道:“趕緊洗澡換衣服,你不上班了?”
“我、我自己能行——”
黃干剛剛就是想擺脫尷尬的處境,沒想到還是沒能逃脫裴培的手掌心。
看著好兄弟一副看熱鬧的表情,他咬了咬后槽牙,一狠心,心道是要死一起死。
他對著吧臺里的歐欣笑著提醒道:“李處長昨天還找你來著,說是唔……”
憋死我得了!
黃干剛說了半句,又被裴培捂住了嘴,推著他上了樓梯,后背還挨了一杵子。
“哪都有你呢?”
裴培的聲音還能從樓梯拐角處傳來,顯得很是不耐煩。
歐欣剛想跟李學武打招呼,便又聽見黃干咋呼道:“捅破了窗戶紙,我這是在唔……”
“放著吧,我剛剛還想著去食堂吃呢。”
李學武先一步走進了客房,撿了衣架上洗好晾干的衣服進了衛生間。
歐欣端著一大碗面條,還有兩樣咸菜跟了進來,目光像探照燈似的橫掃一片。
嗯,床鋪上被子是亂的,水杯里有半杯水,兩雙拖鞋用過,床上是……尿床了?
歐欣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隨后又白了,就像她手里的咸菜蘿卜條。
聽著衛生間里的動靜,還是大姑娘的她雖然有了一些常識,可這種場面還是第一次見到。
心里又別扭又忐忑地用指尖捏了被子的一角,遮蓋了那處“尿床”的痕跡。
直到看不見了,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好像報復似的,用腳踢了地上的拖鞋,又覺得不好,伸手把拖鞋擺正了。
這種矛盾的心態讓站在房間里的她有一種無處下腳的尷尬。
“怎么站著呢?坐。”
李學武換好了衣服從衛生間里出來,便見歐欣還站在那。
他笑著問道:“招待所不用你們收拾衛生吧?”
“有專門的衛生清潔人員。”
歐欣語氣有些低沉地回答了一句,眼角忍不住瞥向了床鋪的方向。
一會兒收房的時候,看你怎么丟臉。
可一想到有人非議李學武,她心里又有些舍不得。
“面都坨了吧?要不要我去幫你換一碗?”
歐欣看著李學武同筷子挑起面條,有些尷尬地說道:“我沒想到你回來的這么晚。”
“沒事,挺好吃的,來點?”
李學武笑著示意了手里的筷子,惹得歐欣更加的不好意思了。
“我吃過了,我們來的早。”
歐欣推了推李學武面前的咸菜碟,示意他道:“這是咱們自己腌的,你嘗嘗好不好吃。”
“你們工作的伙食怎么樣?”
李學武看得出她的別樣心思,怕她尷尬,主動挑了個話題,問道:“趕上這個了不?”
“這是食堂對外的早餐。”
歐欣打量著他的吃相,嘴里介紹道:“我們一周能吃一回,算改善生活。”
“那得跟于主任說說了。”
李學武一邊吃著,一邊說道:“得給你們加家營養了,可別餓瘦了。”
聽李學武提起于主任,歐欣便忍不住晃了晃下巴,想要問些什么。
可理智讓她忍住了,這一句問出來,她和李學武的關系便再無可能了。
“您今天要上班嗎?”
歐欣沒接他的話茬,而是站在一旁打聽道:“今晚還回來這邊嗎?”
“不會是黃干讓你來問的吧?”
李學武歪著腦袋打量了她一眼,見她錯愕的表情,突然笑了起來。
“沒關系,逗你的。”
他挑了一筷子面條,笑著解釋道:“早晨跟我抱怨家里管得嚴,讓我帶他出來玩。”
“然后呢?”
歐欣并不關心黃干來不來,她只關心李學武來不來。
“我跟他說,今晚繼續。”
李學武吃飯很快,嘴里講著,面條已經進了肚子,就連咸菜都吃干凈了。
“他呀,有賊心沒賊膽,還老惦記著,不給他點教訓,他都不知道長記性。”
站起身,去衛生間重新洗了手和臉,李學武嘴里還叮囑道:“千萬別給我說漏了啊!”
“哦,知道了——”
聽明白李學武是什么意思,歐欣心里的小火苗再次熄滅。
她的語氣有些失落,收拾著桌子上的碗筷,臉上滿是頹敗。
“我就不跟你說謝謝了啊。”
李學武從衛生間里出來,笑著點了點她手里的碗筷客氣了一句。
繞過她拿了桌上的車鑰匙,在出門前還特別示意了床鋪的方向,提醒道:“早晨在床上喝水,水杯撒了,幫我跟保潔同志說聲抱歉啊。”
“哦、哦,好的——”
歐欣的情緒突然就好了起來,原來是水杯撒了啊,我就說的嘛!
還有那雙拖鞋,應該洗澡的時候換的,哪里有人來嘛。
她追出了房間,還不忘提醒李學武路上小心。
裴培從走廊拐過來,看著喜笑顏開的歐欣,好笑又詫異地問道:“咋地了?吃香的了?”
“去你的——”
歐欣嘴角忍不住的上翹,一切謎團解開,她現在心情很美麗。
裴培卻是嘴角一撇,翻著白眼嘀咕道:“有色心沒色膽,呀——”
“讓你說!讓你說!”
歐欣臉紅著追了過去,非要掐死這多嘴的烏鴉。
黃干從房間里出來,看著打鬧的兩人,忍不住嘀咕道:“紅粉折磨才子氣,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走下樓梯的時候,他對著裴培招呼道:“房間不用收拾,我晚上還住這間房。”
馬車夫計劃是什么?
這是李學武對大胸弟在鋼城工作最為關心的一環。
海上馬車夫,海上馬車營城造船廠已經立項,預計明年就能有結果。
光有馬車哪能行呢,還得有趕馬車的車夫啊。
于麗轉達的消息,借著紅星廠收購奉城一機廠的東風,老彪子算是打通了奉城的關系。
這年月哪都不缺干黑市買賣的投機分子,這片黑土地上更不缺張萬河那樣的狠人。
并非自黑,東北有著地理和歷史原因,在白山黑水間誕生了太多的狠角色。
以前當然不敢說,就算是李學武這樣的去了也得擱里頭。
沒錢沒路子,你光靠一張嘴就去忽悠啊,那不得讓人打死嘛。
現在不一樣了,老彪子有著紅星廠的關系,手里的票子嘎嘎甩,甩得這些人眼睛直迷糊。
能把黑市生意做的這么好,這么大,還能洗白了,古往今來都少有。
這些人哪里見過真金白銀做買賣的老客兒,一照面便覺得大胸弟是敞亮人。
能不敞亮嘛,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童叟無欺,大方慷慨,手里還有狠人。
道上都傳,關里來的老客兒,在鋼城已經站住腳了,現在想要做東三省的買賣。
啥買賣?
這年頭誰敢說給自己做買賣,那不是找倒霉呢嘛。
就連這位,也是打著什么合作社的旗號,雖然看著手里有證件,可他們也不傻。
正經人能找到他們嗎?
正經人能找到他們收貨賣貨嗎?
心知肚明點事,不說出來就等于不知道,不知者不罪嘛。
常言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老彪子一上來便挑明了,東北的特產無論什么,都能收,但要成批的收。
這膽子是真大啊,成批量的出貨,他們也不用干黑市了,早弄起來了。
起初也不是沒有人懷疑,這小子是來釣魚的。
但茬口和行情都對得上,兩臺大卡車停在馬路邊上,你裝車他點錢,一點都不含糊。
有第一個搭個的,就有第二個和第三個。
真要是成批量的走貨,他們哪里還愿意冒著風險趕黑市去。
鉆屯子扒村子,一臺二八大杠能馱頭豬出來,兩個人殺好了往車上一扔,啥也不用管了。
這買賣越來越香,湊上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有心眼子活份的,早搭個到跟前,探聽了根底,攀上了交情。
其實狗屁的交情,他們說的跟老彪子扯的完全對不上路。
但沒有關系,鋼城的路能走,奉城的路同樣能走。
有鋼城來的伙計帶話,這奉城當然是無路不通。
不出一個月,奉城就有人來拜碼頭了,四盒禮,系紅繩,要多講究就有多講究。
老彪子倒是很客氣,道了一聲和氣生財,惹得來人心里踏實了不少,臉上的笑容多了,嘴上的話也軟了。
道上自有規矩,用不著打生打死,看在那四盒禮的份上,雙方都很克制。
尤其是當老彪子提出合作的建議,這些人恨不得拉著他拜把子。
看一看屋里的擺設,看一看手里的清單,這些人也知道土特產不值錢,電風扇、收音機更特么值錢啊!
這是哪里冒出來的黃四爺啊,倉庫里紙箱子全是實打實的貨,讓這些人一下子紅了眼。
當然,也不是沒有動歪心思的,只是這處倉庫在奉城一機廠的大院里。
別的且不說,你先過了保衛科那一關。
和氣生財,第一便是以和為貴,光生氣可生不了財。
所以,自此大胸弟退出奉城黑市,拱手讓賢,但也拿到了他想要的。
不做終端,不做零售,這是李學武當初給他們立下的規矩。
這一次完全是為了釣魚,不然你以為老彪子放著鋼城的買賣,來這倒騰黑貨了?
他看不上這點利潤,更不愿意擔這個風險。
甚至連釣魚都是合法擺拍的,兩臺大卡車是一機廠調來的,兜里揣著的證明是大食堂開的。
真要遇到盤查,他絕對不會把自己擱里頭,沒值當的。
渠道,渠道,渠道,重要的話說三遍,大胸弟此來奉城,為的就是特么渠道!
誰給他賣命他不管,只要他能賣了對方的命就行。
所以再沒有兩臺大卡車收土特產的笑話了,只有經銷商主動送貨上門,收購站合法經營。
選出來的幾個經銷商,能從老彪子這里拿到各種物資的經銷權。
怎么散貨他不管,散去哪里他不管。
他的目的很簡單,要把這些人的膽子養肥了,胃口撐大了,越大越好。
一等時機成熟了,就輪到他帶著人來收麥子了。
套路很簡單,名單和情況他都有,聯系地方主管部門一抓一個準。
抓到這些人狗急跳墻,無處躲藏,到時候及時雨大胸弟閃亮登場。
臺詞他都想好了,只要有我一口粥,就不會讓諸位兄弟餓死。
什么?你們想賺錢?
這是當然,都瀟灑慣了,誰會愿意跟你這喝粥啊!
我們得吃香的喝大的!
豪氣干云,義薄云天的大胸弟也是道上混的,兄弟們開口了,自然不能拒絕。
他要給眾人指條明路,明路的勁頭是星辰大海。
什么?你們沒有船?
你看看,這個時候就看出兄弟的重要性了吧!
你們沒有,我有啊!
我有門路搞到船,我出貨,我收貨,你們只需要把船開過去,再開回來,發家致富海上路,人人都能當首富!
大家都是兄弟,你們從我這里賺了多少我清楚,船一定合適賣給大家,都是嘰霸兄弟!
奉城的經銷網絡被犁過一茬,該抓的抓,該跑的跑,交道口回收站的入駐便順其自然了。
市場還是那個市場,只不過是更規矩了,更方便了。
當然了,是交道口回收站方便了。
(你看,我都沒寫回收站全名,誰敢說我水的,你們摸摸自己良心,不會痛嗎?)——
“聽說了嗎?”
彭曉力借著取材料的工夫給李雪低聲提醒道:“師副主任要回來了。”
“誰?哪個師……”
李雪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彭曉力示意了管委辦的方向,這才挑了挑眉毛,問道:“不是說……你咋知道的?”
“不算小道消息,基本上已經定了。”
彭曉力扯了扯嘴角,輕聲解釋道:“聽說是李主任親自安排的,名義嘛——”
他頓了頓,這才哼聲道:“不重要,對不對?”
“工作優秀,思想先進……想要調他回來,李主任有一萬個理由。”
“為什么?”
李雪看著湊過來的彭曉力,眼神輕掃,不著痕跡地撤了半步。
這又沒人,用不著湊在一起說話,小點聲就是了。
經過了二哥的那次盤問和提醒,李雪也知道注意跟彭曉力之間的距離了。
一個是不想讓他誤會,二一個是不想讓其他人誤會。
彭曉力誤會了要傷心,其他人誤會了要多嘴。
她今年才十七歲,就像她二哥說的那樣,用不著這么著急地找對象。
家里沒限制她,更沒提什么找對象的條件,已經給了她很多的自由。
只是她二哥提的那個要求,她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對頭。
能站在二哥面前站直了說話的……彭曉力指定站不直的。
彭曉力都站不直,又有幾個能在二哥面前站直了的。
有的時候,自己哥哥太優秀了,妹子找對象的時候也犯愁。
“具體的沒法說,”彭曉力還沒覺察到李雪的異樣心思,猶自強調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出來就不靈了。”
“怯——”
李雪抱了文件,瞥了他一眼提醒道:“亂傳閑話,小心領導批評你了啊!”
“我這算情報互通,你不用謝我了。”
彭曉力笑著逗了一句,掃了一眼辦公室里,趁著這會兒沒人,有些拘謹地問道:“晚上你有空嗎?”
不等李雪回答,他支吾著說道:“朋友送我兩張電影票,你要是有空的話……”
“有空是有空,演的什么呀?”
李雪瞅了他一眼,問道:“你還有這樣局氣的朋友呢?”
“呵呵,他臨時有事——”
彭曉力胡編了個理由,掏出兩張電影票說道:“《平原游擊隊》,現在只有這種片子了,還是剛剛復映的。”
“沒意思,我看過三遍了。”
李雪微微一笑道:“你問問其他同事吧,或者叫上顧城。”
她示意了門口進來的男青年說道:“你們倆去看,不正合適。”
說完,抱著自己的文件同顧城打了個招呼便出去了。
顧城看了李雪的背影消失,這才轉過身來,意味深長地打量起了好基友。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彭曉力竟然有這份小心思啊!”
他掃了一眼對方手里的電影票,好笑地說道:“我說你死乞白賴地排隊買電影票是為了啥呢,原來是……”
“我就是想自己看,怎么了?”
彭曉力收起失落的情緒,把電影票揣進了兜里,收拾著桌上的文件理也不理碎嘴子顧城。
顧城打量著他,問道:“真動了心了?”
“不是我說你啊,你真是狠啊,”他坐在了椅子上,搭著腿微微搖頭道:“不張牙則已,張嘴就往肉上叨啊!”
“我可提醒過你啊,她可不是你輕易能碰的人,這是紅線了,同志。”
“該干啥干啥去——”
彭曉力心里正煩著呢,抱起文件往外走,嘴里不耐煩地說道:“嘴嚴實點啊,小心我殺人滅口!”
“你倒是把電影票留下啊!”
顧城敲了敲桌子,不忿地喊道:“活該你……”
一想到好基友現在的心境,本來就是三胖子了,就別再給一棒子了。
只是想到彭曉力的心思,他也是搖了搖頭。
正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站在他的角度,旁觀者清,更能看出李雪不適合彭曉力。
彭曉力太油了,在機關里待了這么多年,早沒了年輕人的朝氣和心氣。
他自己當然不清楚,更不知道失敗的原因是什么,絕對跟電影沒關系。
是李雪有自己的目標,也有小姑娘的驕傲,彭曉力這樣的人,眼界和未來已經定型了。
一個一心想考大學,家里不是大干部就是大學生的小姑娘,能“自甘墮落”?
當然了,不是說跟彭曉力在一起就是墮落,而是精神層面的。
兩個人在一起應該是互相支撐,積極向上的,否則早晚得散。
彭曉力身在局中,還沒想透徹,無論他是攀高枝也好,還是真心喜歡李雪也罷。
問題的關鍵不在李學武那,而是李雪這姑娘本身都不會選擇他。
所以說,電影是無罪的,你要是不看可以送給我啊!
好兄弟可以陪著你!——
“機關人事變革的步子可以再快一點,谷副主任。”
李懷德在周一的廠辦公會議上點了谷維潔的名,他手里的鉛筆敲了敲手邊的文件講道:“再快一點。”
“李主任,組織處這邊已經在推進這項工作了,”谷維潔微微皺眉強調道:“如果貿然加大壓力,我怕……”
“我很理解大家的難處,欲速則不達嘛。”
李懷德點了點頭,但還是講道:“時不待我啊,同志們。”
他目光從谷維潔這邊掃向班子所有成員,包括回來開會的董文學。
“今年紅星廠接連上馬了幾個大項目,去年立項的項目又接連上線運營。”
李懷德雙手交叉壓在了文件上,很是認真地說道:“不僅僅基層的同志有壓力,就連我都切實地感受到了這種壓力。”
“委辦組織各部門提交上來的工作報告大家也都看了。”
他示意了李學武這邊一下,又繼續講道:“可以預見的,今年下半年紅星廠的人事形勢要更加的嚴峻,更要經受住考驗。”
“更多的年輕干部涌現出來,更多的機會展現在他們的眼前。”
他聲音驟然變得嚴肅了起來,松開右手握了握拳頭講道:“而基層骨干的短缺是不爭的事實,年輕人還沒有足夠的經驗和閱歷挑大梁。”
“我們要讓水活起來,把基層需要的干部從機關選出來,送下去,讓他們鍛煉成長。”
李懷德語速放緩,態度也和氣了許多,他講道:“把更多的年輕干部提上來,到機關里磨練性子,學習和成長……”
“瞧出來了嗎?”
景玉農放下手里的咖啡,瞅了一眼辦公桌對面的李學武提醒道:“來者不善啊。”
“呵呵——”
李學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說道:“您才是來者。”
“我……”
景玉農一口氣噎在嗓子里,頓時覺得嘴里的咖啡不香了。
嗯,他送的咖啡一點都不好喝,要不是怕過期,我都懶得喝,哼——
“師弱翁調回來的消息……你不會不知道吧?”
景玉農看著老神在在的李學武,瞧著他裝模作樣就很生氣。
她挑眉問道:“你覺得調他回來是為了什么?”
“總不是為人民服務的。”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眼看向對面,眉目嬌嗔,寒星點點,生氣了?
“李主任早就有心整頓人事工作,您又不是不清楚,何必問我。”
他終究是沒那個硬心腸,把對面的幽怨當看不見。
“分工調整,我早在電話里跟您溝通過了,回來以后我也給您解濕了。”
“我不信,”景玉農微微瞇起眼睛,看著他說道:“我不信你就這么服軟了。”
“你也不是第一天上班了,這承諾你也信?”
“信,為什么不信?”
李學武低眉垂眼地說道:“我這人沒啥心眼子,領導讓干啥就干啥,總不能頂撞領導吧?”
“您是知道我的,在基層也好,在機關也罷,啥時候跟領導頂過牛?”
“你說的話自己信了嗎?”
景玉農滿眼無語地看著他,心道是喪心病狂了吧,你連自己人都騙嗎?
折在你手里的領導有幾個了,你自己心里沒點嗶數嗎?
你這保衛處之虎的名號是怎么來的,用得著我提醒你嗎?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李學武笑著伸出手端起她的杯子抿了一小口,咂么咂么嘴,搖頭道:“你得放點糖才行,這原味的能不難喝嗎?”
“放點糖就行了?”
景玉農盯著他的眼睛,嘴角微微扯了扯,說道:“可苦的就是苦的,你讓我如何往下咽?”
牛奶都能喝,咖啡咽不下?
那不一定是咖啡的問題,有可能牛奶喝多了。
“都說您閱歷豐富,看來還沒喝慣這種玩意兒,”李學武調轉杯把,輕輕推了過去,微笑著說道:“新事物嘛,總要有個適應的過程。”
“喝習慣了,也許您就能品味出其中的甜了,就算沒再添糖,也回味無窮呢。”
“哼——”
景玉農別過臉,看向了窗外,抱著的胳膊擠壓出了一條海溝。
她想了好一會兒,這才又看向了逼著自己喝了牛奶喝咖啡的混蛋。
“你有幾成把握?”
“這玩意兒咋回答啊?”
李學武苦笑著攤開手,反問道:“我說十成您信嗎?”
“你要說,我就信。”
景玉農微微昂起白天鵝似的脖頸,看著他說道:“就看你敢不敢說了。”
“我說了你就信,那我說十成。”
李學武眼睛一瞇,隨后嘴角一翹道:“回頭我告訴你,這是百……”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對面透過金絲眼鏡看過來的犀利目光堵回去了。
“五五開吧,”李學武目光撇向了桌角的綠植,依稀記得還是李雪搬過來的呢。
他長出了一口氣,坦然地講道:“人算不如天算,我是人,不是神。”
“你還真讓我體會到了有苦難咽的滋味。”
景玉農端起杯子,并為在意他剛剛喝過的地方,抿過一口后,吐口說道:“那就走著瞧吧。”
八月中旬,紅星聯合儲蓄銀行津門分行成立。
辦公樓就在津門貿易管理中心的邊上,本就是一家親,甚至分行都沒設立食堂。
津門水產的張副總很有排面,當初說了會幫忙,結果真就辦下來了。
貿易管理中心附近的幾處房產在他的斡旋下被紅星廠大手筆收入囊中。
暫時還沒有改造的計劃,僅僅是作為貿易辦公的擴充。
李學武特意打了通電話表示感謝,張長明倒是很客氣,言語間沒什么討人情的意思。
這不是私事,李學武也是為了紅星廠辦事,就算走了他的私人關系,那也是紅星廠欠他的。
到時候必然要由紅星廠還給津門水產,人情的實惠也是要落在他的身上。
而且,雙方在津門到京城的海鮮供應鏈上還有瓜葛,沒必要糾結這些問題。
所以私下里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好,甚至周小白還從津門帶了他給的特產。
在電話里,張長明看似隨意,實則故意講了想要找個機會,幫紅星廠這邊介紹津門的領導認識,畢竟是地方關系嘛。
他當然不是發善心,也不是他想約雙方的領導見面,而是津門那邊有意聯絡紅星廠。
以前小門小戶的,老李在京城還算有幾分薄面,但在津門地區,那能有啥朋友。
但現在不同了,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嘛。
紅星廠的規模越來越大,消息屢屢見報,貿易管理中心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視而不見。
再一個,紅星廠在津沽港碼頭的貨物貿易量在總體名單上雖然排不上什么名號,但也要看這些貨物都是什么,來自于哪里,銷往哪里。
紅星廠出口的可不是工業原材料,而是工業成品,購進的多是國內急需的技術和設備。
尤其是港城東方時代銀行正在運作,外匯變成技術和設備進口,使得紅星廠在對內合作上牢牢占據了上風。
上個月召開的汽車供應鏈大會,期間談判的合作意向正在一一落實。
更多的機械加工廠和車企匯入到了紅星廠的大盤當中。
工廠追逐的這些技術和設備通過內部貿易渠道變通給了他們,又變成了資金,流入到紅星廠在聯合儲蓄銀行的戶頭上。
一來一回,出口和進口,紅星廠實現的可不僅僅是雙贏。
核心發動機便是位于津門的貿易管理中心。
李學武倒是不怕人惦記,沒人惦記說明你沒有前途,有人惦記才說明你有潛力。
張長明是虛著說的,李學武也是虛著答的,這件事還得聽老李的。
老李現在同上面聯系的很密切,志得意滿。
內部大刀闊斧地進行人事變革,外部緊密聯系確保紅星廠晉級和集團化行動順利,頗有一種時不待我,明天就死的感覺。
李學武并沒有給老李找麻煩,更沒有像某些人期待的那樣跳出來鬧事。
不僅如此,他還安撫了景玉農,保證了三產工業的順利交接。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至少李懷德是這樣認為的。
李學武絕對不會坑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