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梅藏起來的這瓶紅酒后勁真大,也不知道是起猛了還是咋地,眼前都出現幻覺了。
周小玲怎么光著身子出去了?
李學武趕緊閉上眼睛,緩了好一會,這才睜開眼睛,隨即確定不是自己酒喝多了,因為她又光著身子回來了。
“二哥,我沒衣服穿了……”
“等會兒,我捋捋。”
李學武抬起手搭在了自己的眉頭上,問道:“你是今天早晨沒衣服穿的,還是從昨天晚上開始就……”
“二哥……”周小玲弱弱地看了一眼地上零碎的睡衣,想要解釋什么。
還用解釋嘛,這房子里就三個人,肇事者指定不能是樓下的傻小子啊。
“衣帽間里,有我的衣服。”
李學武無奈地嘆了口氣,指了指衣帽間的方向。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男俊嘰霸累,女俊嗶受罪。有的時候他真為自己那無處安放的魅力感到心累,什么時候是一站啊。
都長成這幅模樣了還有人主動,你說這事能怨他嗎?
“二哥,我穿你襯衫了。”
周小玲從衣帽間里出來,身上寬大的襯衫遮掩不住兩條纖長的腿。
不粗不細,健康美麗。
她有些扭捏地看著坐在床邊審視她的李學武,心里五味雜陳。
說害怕吧,那可是李學武,說暗喜吧,又怕他不認賬,說腰酸吧……
“你衣服呢?洗了?”
李學武整理了精神,站起身走去衛生間,問道:“今天飛不飛?”
“得晚上了,我上午就可以走的。”很怕李學武攆她,周小玲主動爭取道:“我沒帶換洗衣服,昨天洗的衣服上午就能干……”
“嗯,今天中午我來接你。”
李學武刷著牙,聲音有些模糊,但周小玲還是挺明白了。
她有心想問他中午來接她去哪,可張了張嘴還是沒敢問出口。
萬一呢?萬一……
看了一眼地上的衣服,她羞紅著臉蹲下身子一一收拾了起來。
正巧李學武洗漱完從衛生間里出來,看見蹲在地的她,襯衫小了一點。
樓下,休息了一整晚的賈師傅有了充足的精神準備一頓豐盛的早餐。
看見李學武從樓上下來,他點了點頭,招呼道:“武叔,早。”
“早,幾點起來的?”
李學武沒往客廳走,就站在玄關處換了平日跑步才穿的膠底鞋。
這是周亞梅從鋼城百貨商店給他買的,說是運動員專用款,特別舒服。
小白鞋嘛,后世非主流又炒起來的時尚款,這個年代最時髦的搭配了。
不過天然橡膠確實有著其不可替代的優點,這也算純天然了?
一身藍白運動服,再搭配白色運動鞋,這個時候的他才像個年輕人。
“我六點半起來的,已經跑過了。”棒梗從廚房里出來,看著他要去跑步,趕緊解釋道:“我去菜市場了。”
“跑步去的?可以啊。”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精氣神確實很好,便點點頭說道:“早飯不用等我,你們先吃。”
說完,也不等棒梗應聲,推開門走出了院子,就在院門口抻了抻胳膊腿,等關節活動開以后這才小跑了起來。
周小玲站在二樓臥室窗前,看著他跑遠后,這才轉身下了樓。
棒梗見她下來剛想開口,可見她如此穿著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多大的人了,不知道穿褲子。”
“用你管——”周小玲瞪了他一眼,隨即嗆聲道:“給你看了?——”
“切——”棒梗不屑地扭過頭去,撇著嘴角嘀咕道:“誰稀得看你啊。”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周小玲走到自己的行李箱前,將破碎的睡衣收拾好,對箱子里的換洗衣服視而不見,繼續穿著二哥的白襯衫。
“吶,別說我光欺負你啊。”
想到正在做早飯的棒梗,她在這白吃白喝的總不能老不表示。
給二哥?他什么都不會要的,箱子里正好有單位發的水杯,拿起來走到廚房門口,遞給了正在做飯的棒梗。
棒梗翻了翻眼珠子,哼聲道:“我什么時候被你欺負了,別占我便宜。”
“好,帶頭大哥是吧。”
周小玲將水杯放在了柜子上,挑了挑眉毛說道:“京城混的最好的那些人可都人手一個,這可是稀罕貨。”
“要不要?不要我可送別人了。”
她故意逗棒梗,作勢要拿回剛剛放在柜子上的不銹鋼水杯。
棒梗倒是實在,白得的便宜怎么可能不要,搶在她前面拿在了手里。
“切,故作矜持——”
周小玲將他嘴角帶起的得意看在了眼里,好笑地撇了撇嘴。
棒梗卻全不在意,揚了揚手里的水杯對她說道:“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喜歡你。”
“謝謝,你可千萬別喜歡上我。”
周小玲挑了挑眉毛,用比他還傲嬌的語氣講道:“我的追求者實在是太多了,你這樣的不知道要排多遠。”
“誰說我喜歡你了!”棒梗好氣地強調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喜歡!”
“好好好,不敢承認可以理解。”
周小玲像是逮著他了似的,故作不在意地回過身,道:“小男孩嘛。”
在廚房的棒梗都快要氣炸了,他這個年齡的小小子最在意自己的名聲了。
要是讓自己小弟知道他竟然喜歡一個老太婆,他豈不是顏面掃地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歹心!”棒梗瞪了瞪眼珠子,沖著客廳里擺弄收音機的周小玲講道。
周小玲聽著收音機里傳來紅星聯合廣播電臺的節目聲,這才停下旋鈕。
她故作不搭理棒梗,一邊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一邊聽著早間新聞。
就在聯合廣播電臺播音員說到京城工業第一軋鋼廠建成的消息時,李學武小跑著到了院門口。
棒梗想去遞毛巾,可從廚房里出來的時候見著老太婆已經在玄關等著了。
“哼——狗腿子——”
“狗腿子你說誰?”周小玲也是個壞蛋,故意挖坑。
可棒梗真沒注意,跟她斗嘴習慣了,順嘴便道:“狗腿子說你呢!”
“哦——”周小玲拉長音說道:“原來是狗腿子在說我啊——”
“按拆遷進度,京城那邊月底前全面停工,鋼城這邊最晚不能到十一月底,必須全線開工生產。”
張兢在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同坐在沙發上的秘書長匯報道:“京一廠那邊的情況大概能知道,說是從京城軋鋼廠轉移過去的設備和裝備調試的差不多了。”
“差的多了——”
李學武翻看著手里的文件,淡淡地講道:“京一廠的組織架構和人員結構同樣復雜,光是梳理就夠大半年的。”
“不是說京城工業直接管理嗎?”
張兢問道:“那邊的進度跟咱們有什么直接關系嗎?需要技術支持?”
“不止,還有生產任務。”
李學武長嘆了口氣,抬起頭看著他解釋道:“這件事還是我去辦的,為了能讓京城工業接收留京職工,集團答應京城工業扶持京一廠的生產工作。”
“怎么個扶持法?”張兢挑了挑眉毛,問道:“難道還能代工不成?”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文件,撓了撓頭發說道:“今年和明年鋼城軋鋼廠的壓力會很大啊。”
“怪不得鄺廠長激惱的呢。”
張兢了解了這里面的實情,輕聲提醒道:“沈飛那邊還等著您回話呢,要是軋鋼廠這邊的產能過不來,零部件產能受影響,這雙方的合作……”
“看看實際情況再說吧。”
李學武站起身,走到辦公桌旁拿起一份稿件看了看,放在了一邊。
“科研所遼東分所那邊的協助申請,我能幫的就這些了。”
他交代道:“一會兒你過去一趟,看看他們有什么實際困難,能解決的盡量解決,別把問題送到集團兜一圈。”
“中午沈飛的王新約我一起吃飯,你要有時間就一起。”
“去奉城?這個時間?”
張兢驚訝地看了看手表,這都快十點了,去奉城不得三四個小時啊。
“他來鋼城了,開會。”
李學武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稿件,轉回身到了辦公桌后面坐下。
“首都汽車公司的副總下午到鋼城,你去接一下,來跟鋼汽談業務。”
“那我中午就不過去了。”
張兢站起身,拿了辦公桌上的文件講道:“一會兒我問問恩遠同志,如果他沒事的話就讓他跟著您去吧。”
“上午我先把這件事辦了,中午準備一下接待工作,不然忙不過來。”
“嗯,可以,不用太熱鬧。”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交代道:“具體合作方案集團那邊都談好了,是李總同他們老總談的。”
“合作的方向是……?”
張兢抬了抬眉毛,好奇地問道:“是要賣車還是買車?”
“不買也不賣,是運營車輛。”
李學武放下茶杯,簡單解釋道:“他們想引進咱們鋼汽的幾款車型用作城市出租車,提升服務形象。”
“出租車運營?”張兢瞪大了眼睛,笑著講道:“這倒是新鮮啊。”
“有什么好新鮮的。”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他說道:“京城早就有出租車了,羊城那邊也早。”
你要讓李學武說京城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出租車的,那他還真說不準。
因為據說從解放前,也就是清朝剛滅亡那會兒就有出租車了,不過那家叫飛燕的汽車行是法國人開的,倒也是京城出租車的鼻祖了。
那時候租車的都是些外國人和國內的上層人士,價格貴得讓普通老百姓望而卻步。
再往后說,李學武就只知道首都汽車公司了,也是集團下來的文件,他這才仔細查了一下對方的歷史。
五一年四月份成立,最初的運營車輛是從各個部門征調來的。
他印象中大街上跑的吉姆、吉斯等毛子車就是掛的首都汽車公司的牌子。
再后來私人也可以干出租車,有能耐的掏噔來太脫拉、斯柯達等這樣的新車型,京城出租車行業很是火了一陣。
李學武記得以前都叫這種出租車為“野雞車”,因為它們沒有固定的停靠點,也沒有專門的管理機構。
還是公私合營以后了,也就是從五十年代開始,出租車行業遇冷了。
頭十年能乘用出租車的有幾個普通老百姓啊,坐公交都覺得貴呢。
那個時候的出租車主要是為重要會議和外事活動服務的,普通老百姓見得著坐不著。
反正李學武小時候,乃至是直到今天他也沒乘用過出租車,怕人家說他燒包。
這個時候出租車的收費方式是按段計費,司機拿的是固定工資,收入并不高,不如大家猜想中的那么風光。
頭十年咱們跟北毛關系還可以的時候,京城的出租車大體是毛子和東歐的,比如華沙和伏爾加什么的。
婁鈺也是那個時候買的進口伏爾加,覺得有錢花不出去得享受享受。
這些年進出口貿易受到了約束,雖然有個別人能繼續享受高級進口轎車,可對于首都汽車公司來說想要出租車換代實在是不容易。
就算這個時候運營的出租車數量不多,可就今天所持有的體量想要實現換車也是不容易的。
越是限制的,進口價格越貴,畢竟不是正規渠道來的嘛。
說京城的出租車司機收入和待遇一般,但羊城的出租車司機不一樣。
五六年,為了配合羊城日益發展的商業、外貿和旅游事業,迎接即將在羊城舉辦的首屆進出口商品交易會,羊城根據上級的建議組建成立了羊城市汽車公司。這是繼京城首都汽車公司之后,國內最早經營出租汽車的公司之一了。
說商業、外貿還能理解,怎么還有旅游啊?那個時候有旅游業嗎?
答案是肯定的,就像后世北朝的特色旅游項目一樣,區別是沒有那么多Npc,更沒有人工造景。
“羊汽”在建立之初只有六十多臺運營車輛,跟“首汽”的開局差不多,只是數量上的差不多,質量上可高多了。
“羊汽”的那六十多臺車可全部都是從外國引進的伏爾加、摩力士等歐洲名牌轎車,其中最高檔的要數當時羊城唯一的一輛奔馳轎車,只有足夠級別的貴客才夠資格乘坐。
每次把乘客送到賓館、飯店后,司機可以享受4毛錢標準的1菜1湯、白飯隨便吃的司機餐待遇,而且還可以從公司獲得每次3毛錢的誤餐補助。
因此在這個時代,出租汽車司機是為人尊敬和向往的職業,被譽為港東“三寶”(司機、醫生、賣豬肉的)之一。
為什么李學武要如此詳細地了解京城和羊城的出租車市場和運營情況?
這次來的首汽副總其實是奔著他來的,李懷德同首汽一把談了合作的面,剩下的里子還得由他來負責實現。
這件事本來應該高雅琴負責的,可港城那邊有個重要的合作會議,她早在一周前便飛去港城了,不在家。
他從來不打沒準備的仗,對方早就放出話來了,想要跟他取取經。
京城工業圈里誰不知道紅星鋼鐵集團有個最年輕的領導叫李學武。
除了千杯不醉的梗,還有他支持和幫助李懷德建立今天紅星鋼鐵集團的神話事跡。
這里用神話一點都不夸張,倒不是正式場合的定論,連同千杯不醉一樣,都是私下里聊著聊著扯出來的。
要搞出租車運營,鋼汽是首汽可選的最佳合作伙伴,因為鋼汽的車多啊。
你看吧,要吉普車有紅星羚羊和雙子座,要轎車有白羊座,要摩托車有紅牛和彗星,要面包車有宏運,要客車有鴻途和宏海,可選的車型實在是太多。
就說宏運面包車都有7座、9座和12座三種車型,就別說特種車輛了。
合作運營出租車這件事其實很簡單,鋼汽出車,首汽出人,合作共贏,做大做強,剩下的無非是聯營管理上的人事和財務分配問題,都是能談的。
可這一次他在鋼城等著對方來,不僅僅是要談出車這件事,他還想出人。
“二哥——”
雖然早晨李學武已經說給她中午會來接她,可接到他的電話時周小鈴還是忐忑萬分,很怕他安排自己“遠走高飛”再也回不來了。
汽車就停在小院門口,李學武放下車窗對小跑著出來的她招手道:“上車。”
“不會給您添麻煩吧?”
周小玲上車后小心地說道:“中午我隨便吃一點就行了。”
棒梗不在家,不知道干嘛去了,早晨李學武上班后他便走了。
周小玲跟他是冤家,兩句話不到就要吵起來,所以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其實是李學武給棒梗放了假,沒要求他在家看書,也沒逼著他去碼頭上班,從營城回來是要給他時間好好想想。
到底要走哪條路,由他自己選。
別到時候秦淮茹埋怨他不念舊情,棒梗怨恨他引錯了路。
棒梗真要是他自己兒子,早就豁得出去盡可能地摔打他了,哪里會這么隨便,男孩就得多經歷事,否則他永遠不知道紅浪漫的二樓和三樓是干啥的。
“中午有人約我吃飯。”
李學武疊著腿,手就搭在膝蓋上,打量著身邊的姑娘解釋道:“你不用管他,盡管吃飽就行了。”
“得嘞,我聽您的安排。”
周小玲恢復了以往在他面前的活潑模樣,絲毫沒有在意昨晚的事。
她都想好了,自己可沒有能耐據二哥為己有,能做個好朋友就知足了。
看周苗苗飛黃騰達,看韓璐傲嬌得寵,她是沒一點羨慕和嫉妒。
周苗苗愛權,韓璐愛財,她只喜歡跟著二哥見見世面,看他的威風八面。
這是她此時的心里話,但也別說她是戀愛腦,她也有現實的一面。
想想二哥的生活條件,只要細算花銷就能知道他一定還有別的來源。
集團幾位領導都比二哥的工資高、待遇高,那其他人怎么沒二哥這般瀟灑,僅僅是因為愛人更優秀的緣故嗎?
怎么可能呢,二哥愛人優秀,跟李家又有什么關系,她可親近李雪呢。
不看李學武,只看李雪的生活,以前還有人追求她,現在哪有敢有。
李雪穿的衣服鞋子,用的背包和鋼筆,大多數人都叫不上名字來。
一個剛參加工作沒幾年的姑娘,手腕上的表,上下班的自行車都齊了。
如果不是知道她二哥是誰,興許有人都要造謠她攀高枝了。
周小玲同李雪接觸下來,雖然沒聽李雪講過她二哥的收入來源,但話語間提及沈國棟等人的名字,她結合自己所了解到的情況也知道了個大概。
沈國棟是誰?
集團可能認識他的人不多,但幾乎所有人都穿他經營的服裝和裝備。
周小玲是個聰明人,否則也不會玩曲線救國,拿不下李學武改為先拿下李雪。
這一次得逞不能說是巧合,只能說因緣際會,二哥對她放松了警惕。
如果這個時候她提什么條件,或者恃寵而驕,那她距離遠走高飛就不遠了。
不能要東西,不能提要求,更不能拿這種關系說事,越單純越好。
她越聰明,才越長久。
李學武看得出來她的小心思和小聰明,說沒帶換洗的衣服,那身上這一套是哪來的,說不用特別帶她出去吃,可臉上的淡妝又是為誰化的?
不過這些他不會點透的,他就喜歡聰明人,尤其是不會聰明過頭的姑娘。
車上,周小玲偷偷打量著他,也看開車的司機,好像做賊心虛似的。
萬一二哥拉她的手怎么辦?
事實上她想多了,一路上李學武都沒怎么說話,司機更是啞巴一樣。
汽車進了城里,停在了一處招待所的門前,已經有人等在這里。
“李秘書長,好久不見。”
王新多熱情,看見李學武下車后便主動來了一個擁抱。
到底是毛子教出來的學生,不僅學會了造飛機,還學會了社交禮儀。
李學武有些不習慣毛子的招呼方式,他更喜歡小鬼咂的禮貌。
當然了,他是喜歡對方如小鬼砸那般鞠躬的禮貌,他自己可不會這么做。
“說好久有點太牽強了吧。”
李學武好笑地同他握了握手,道:“滿打滿算也沒有十五天啊。”
“哈哈哈——”被李學武指責虛偽,王新倒也不在意,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
“你要這么說我可沒法反駁了。”
李學武松開了他的手,招手示意周小玲走近前,給對方介紹道:“這是我們航務最優秀的乘務長,周小鈴同志。”
他又示意了王新介紹道:“這是沈飛的王新副廠長,你叫王廠長吧。”
“叫王哥就行了,今天就是老友重逢,別搞這么嚴肅。”
王新倒是沒在意李學武帶了個漂亮姑娘來赴宴,知道對方有所防備。
他笑著同周小玲握了握手,道:“咱們應該見過,我們去京城做客的那次,應該是你做的服務工作吧?”
“謝謝您還記得我。”
周小玲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待人接物幾乎達到了隨機應變的水平。
她的笑容和氣質說不上大氣,但也不是小家碧玉的含蓄,很讓人舒服。
王新笑著點點頭,招呼兩人進門,嘴里介紹道:“這是空建的招待所,我每次來都住在這邊,飯菜味道很好。”
他陪著李學武一起往餐廳走,強調道:“你可以嘗嘗,如果覺得可以,以后常來這邊支持他們的工作。”
“這里的餐廳也對外嗎?”
李學武看著周圍的環境,這里還是太封閉了,能來這里吃飯的只有本單位人員,還有就是王新這樣的關系戶。
其實說關系戶還不準確,王新是三機部體系下的干部,走到哪里都能住與空字搭邊的招待所,算是工作需要。
“對外,只是一般人找不見。”
王新扭頭看了他一眼,笑容已經解釋了一切。
李學武這種身份的人來自然是開放的,其他人嘛……不一定進得來。
王新是有心請客的,連飯桌都是準備好的,他們一進來便開始上菜。
該說不說,這飯菜的口味還沒嘗到,但服務質量確實可以。
不能跟紅星系的招待賓館和國際飯店比較,但也能吊打一般飯店了。
至少臉上有笑容,說話語氣和氣,不像賬主子。
“中午整點白的?合適不?”
王新示意了桌上擺著的白酒,問了李學武的意思。
李學武擺了擺手,沒在意地說道:“我下午沒什么事,就看你了。”
“那咱們就小酌幾杯。”
王新見他接招,這才笑著拿起酒瓶說道:“我知道你的酒量,咱們就是敘敘舊,聊聊天。”
這是他今天說的第一句服軟的話,他真怕李學武會錯了意,往死里喝他。
喝多少李學武都不會死,他可完蛋了。
“小玲同志喝點什么?”
王新不僅照顧到了李學武,也主動關心了陪坐一旁的周小玲。
李學武說下午沒什么事,那是沒駁他的面子,是打算跟他談一談的。
但也帶來了周小玲,說明不希望他談的太官方,太虛偽了。
既然是私下里見面,那就說點能說的,別太高,也別太低了。
說太高顧忌不到周小玲失了禮貌,說太低叫周小玲聽明白了又不好。
所以知道為什么有的領導出去應酬喜歡帶女同志了吧,不都是有歹心。
當然了,有歹心的多一些。
“我喝茶水就可以了。”
周小玲微笑著客氣道:“您不用客氣,我不會喝酒。”
“那就來點果酒,他們這的果酒都是遼東產的,甜甜的。”
王新沒等她再客氣,同進來上菜的服務員要了一瓶果酒。
“謝謝王廠長——”
“不用客氣,叫王哥就行。”
聽著周小玲甜甜的客氣,王新笑著看向李學武講道:“這么叫可以吧?”
“不用我叫就行啊。”
李學武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笑意,知道他是故意的,沒在意地開了個玩笑。
甭管李學武跟這個姑娘有沒有那種關系,王新都會用曖昧的眼神來拉近彼此的關系,這樣才能開始今天的主題。
沒有鋪張浪費,三個人只要了四個菜一個湯,份量是十足的,有葷有素。
周小玲謹記二哥的吩咐,當他們聊起來以后只秀氣地吃著飯,不問她就不說話。
李學武知道他想談什么,也沒有抻著吊著,同沈飛之間完全沒必要。
見他如此,王新也是松了一口氣,漸漸地將話題引到了正經事上。
“上次從京城回來以后,我們周主任足足想了兩天,詳細總結了那次的行程和所見所聞。”
他端起酒杯同李學武喝了一口,這才繼續講道:“他跟我們講啊,坐井觀天要不得,以前說東北老大哥,工業技術是杠杠的,現在管理能力落后一大截,工業技術也無法實現超越……”
“以偏概全了吧。”李學武笑著放下酒杯,看著他講道:“我說紅星鋼鐵集團的好,你可別說我王婆賣瓜。”
見他搖頭,李學武這才繼續講道:“我們只是甩開包袱,在上面政策的允許和支持下往前跑了一段。”
“這一段并不代表京城工業的總體實力,工業系統東北還是老大哥。”
他手指搭在酒杯旁,由著對方給滿了酒,講道:“否則我們也不會將工業企業都搬到遼東來了,您說對吧。”
“那也是有培養先進的土壤。”
王新真會說話,給他滿了酒后笑著講道:“我們也在想,能孕育出紅星鋼鐵集團這樣的企業,那在經營能力更優秀的南方,是否會如雨后春筍一般,不斷出現像紅星鋼鐵集團這樣的企業?”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李學武笑著講道:“你不能希望全國的工業布局永遠都是這樣啊。”
“我哪里敢想啊——”
王新苦笑道:“你們應該收到通知了吧,遼東工業正在愁呢,支援三線建設不知道從哪里做起。”
“割肉的痛苦誰都接受不了。”
他感慨著搖了搖頭,吃了一口菜,這才繼續說道:“我們也是想趁這個機遇,在不走的情況下盡快發展起來。”
“還是想賣我們機場?”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他問道:“就想賣掉機場來換取發展的資金?”
“確實想,也只有這個辦法。”
王新看著他點點頭,說道:“我們有技術、有產能,但無法變現。”
“這還是有和你們的合作了,以前這種合作都是不敢想的。”
他笑了笑,說道:“可是機遇不等人,技術轉換需要一定的時間,我們等不起了,只能先賣地換錢。”
“我直白一點說啊。”李學武看著他點了點頭,道:“雖然我沒去過那座機場,但看資料也能了解到,以現在國內的航空市場看,絕對是要賠本的。”
“無論這座機場是三機部的還是遼東的,我們都無法與他們相比,這是體量決定的,撥款不到位不得撂荒嘛。”
“你們也可以合作嘛。”
王新確實想要撮合這次的合作,耐心地講道:“就像聯合能源總公司那樣。”
看得出來,王新對紅星鋼鐵集團有足夠的了解,李學武也必須得承認。
“能源行業可以合作,建筑行業也可以合作,甚至制造業都可以。”
李學武攤開了手,看著他講道:“機場是能跟外人合作的嗎?至少我還沒聽說機場運營可以引入外部力量的。”
王新被的他的問題難住了,因為這是現實問題,在這個年代誰敢引入外資來運營機場啊。
再說了,外資也不是大傻帽,會往國內的航運市場砸錢?
這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盈利。
這個年代的機場運營不是后世那種較為密切的聯系,現在都是機場負責飛機的運營工作,還是公司管理那一套。
機場必須有自己的飛機才能開展運營工作,光指望航線上的客機不得賠死嘛。
“合作呢?你們有沒有想到過?”
李學武眉毛動了動,看著他輕聲講道:“你們以機場為合作條件,我們可以出管理和服務團隊,大家商量著來嘛,總比一錘子買賣好談,對不對?”
“我們以機場作為合作條件?”王新思考著講道:“這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還得買飛機啊。”
“那,這是一定的。”
李學武歪了歪腦袋,講道:“也可以根據談判結果來定,拿錢就拿股份唄,誰的股份多誰說了算。”
“這樣啊——”王新自顧自地喝了一杯酒,講道:“以前還真沒這么整過。”
“以后是合作共贏的時代了。”
李學武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只從工業企業來看,離開了供應鏈誰能活的更自在?”
“供應鏈控制了企業的經營成本,大大增加了產品競爭力……”
“這個我能理解,我是在想錢的事。”王新看了看他,道:“依你的意思,合作過后我們得出錢買飛機,還得將機場的管理權交給你們是吧?”
“如果這樣算的話,我們地拿出來了,還得拿一筆錢出來……”
他看著李學武問道:“你是不是把我繞到里面去了,我剛剛說的可是機遇,我們等著錢趕上這一波機遇。”
“你現在讓我們往機場砸錢,那機遇怎么辦呢?”
“機場就不是機遇了嗎?”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道:“與其向其他不熟悉的領域發展,倒不如腳踏實地深耕技術,造大飛機。”
“你剛剛都說了你們有技術,有生產能力,戰斗機都能造的出來,為啥不研究研究客機制造呢?”
他將酒杯挪開,看著王新強調道:“有機場的優勢,又有飛機制造的優勢,再結合我們的運營和管理能力,這不是合作共贏,搶占機遇嘛。”
“你是說,我們的機遇在機場,在客機?”王新皺眉看著他問道:“可現在的航運市場起不來啊,就算我們能造客機又能怎么著,賣不出去,賣出去了也少有人坐得起,死循環了啊。”
“兩個意見。”李學武認真地看著他講道:“第一個,機場運營靠的是撥款,這一點給了你們發展時間和機遇。”
“第二點,誰說客機造出來只能賣給國內的機場,就不能往外賣嗎?”
他擺了擺手,示意王新先不要說話,自己則繼續講道:“就算你們造出來的客機比不上西方發達國家,可東南亞那樣的國家不喜歡物美價廉的商品嘛?”
“不怕貨不好,就怕賣不好。”
李學武看著他認真地講道:“我的意見你可以回去想想,這只是今天咱們在飯桌上的討論,不做其他意義。”
“已經很知足了——”
王新緩過勁來,知道這不是想問題的時間,話題有了結論,他也勸起了酒。
李學武沒跟他來真的,自己倒是沒啥事,真把王新喝多了,今天的談話他記不住,那回頭還得喝一頓。
周小玲早就吃飽了,規矩地坐在一邊看著他們談話,內容已經聽不懂了。
不要說什么簡單,都是中文有啥聽不明白的。你看后世解密的錢老的手稿和公式咋樣?無非是數字和符號而已,你能說簡單聽得懂、看得懂嗎?
她的目光時不時地看向侃侃而談的二哥,眼里都是崇拜與自豪。
他總是能將復雜的問題簡單化,在復雜的環境中找到最合適的路。
從沈飛這位副廠長的嘴里和眼里,她都能看得出對方對二哥的尊重。
出來見世面是為了見啥?
當然不是聽他們談多么復雜的工作,而是看兩人的對話態度。
“那今天就這樣?”
李學武把話說到了,看了一眼周小玲,這便站起身對王新說道:“小玲同志下午還要上班,飛京城,我還有個從京城來的客人,咱們下次有時間再聊。”
“好,下次咱們去奉城。”
王新也隨著他們起身,熱情地講道:“咱們廠沒有你們集團那么大,但也有很多可以招待貴賓的。”
“你有時間到奉城,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我帶你們去轉轉。”
“那就一言為定了啊。”
李學武知道他說的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而是那處機場。
他們能拿得出手的,也是能自主決定的,還能賣錢的,只有那座機場了。
李學武也想去看看,他們壓箱底的機場到底是啥樣的。
有機場就意味著可以搭建國際航線,這對紅星鋼鐵集團實在是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