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門后方,一片黑暗,還安安靜靜的。
歐陽戎在柴門前停頓三息,邁開大步,走入其中。
前兩腳正常,第三腳,他便感覺踩到了一道臺階,接著又走幾步,依舊臺階。
這才確定,這起初的路是一道小樓梯。
但是,它不是通往下方的。
臺階是往上走的。
歐陽戎面露一絲詫異之色,停在一節臺階上,四望了下。
后方幾步外的屋子里,暖暖的燭光打在了門內的臺階上。
也讓他看清楚了些。
是向上的樓梯道沒錯。
這等于說,傳聞中的這十座牢房所在的秘密空間位置,是比云想衣常待的水牢門口的這間屋子地勢要高的多的。
那豈不是說,水牢門口這間屋子,是一處“凹”字形的低點?
當歐陽戎踩到這一段向上的樓梯時,有些意外。
不知道的,還以為推開里面這扇柴門,是要離開水牢呢。
木訥青年手提食盒,停在門邊的樓梯上,有好奇的回頭,看了眼后方屋子對面的那扇他常進出的柴門。
他每次從瀑布的水簾外洞口進入水牢,都是要走一段長長的、朝下的石頭樓梯,才來到屋子外。
而作為女君常駐的看守室,地勢選的這么低,這水牢修建的真是有點奇奇怪怪的。
最關鍵的是,站在建筑設計的角度來看,這么修牢房,豈不是多此一舉,浪費時間。
而且建筑也修的有些浪費。
例如,云想衣每次在歐陽戎退下后,進來送齋飯,豈不是要多走幾遍這一段向上的樓梯?
人或許是不累的,畢竟四煉氣士,但是走多了,看的也心累,特別是有潔癖或強迫癥的。
歐陽戎有些皺眉。
倒不是有意見,主要是作為強迫癥,看到這種修的亂七八糟的建筑,有些直覺上的難受。
牢房哪有這么修的。
另外,以他以往的閱歷經驗來看,事出反常必有妖。
雖然只是一點小小的異常,但還是讓歐陽戎垂目思索了起來,有些重視。
唔,難道說,是以前女君殿女君們往下挖地下洞穴的時候,不小心挖多了?所以再往上“收”一點?
那為啥不順勢繼續往下修建那十座關罪囚的牢房?
難道是說,十座水牢,必須要保持在地下的某一個規定的深度位置,不能低也不能高了……
少頃,他輕輕搖了搖頭,暫時擱置了多想的念頭,拎著食盒,繼續朝上方走去。
一路拾階而上,走進了黑暗中。
走了一會兒,歐陽戎發現這兒并不是完全的黑暗,頭頂有一些幽光,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打在巖石上面,有些地方形成五顏六色的景觀。
這種光芒很暗淡,不仔細看,或者眼睛不適應下黑暗,還真是發現不了。
歐陽戎也是后知后覺才發現的。
他思索間,發現已經走到了樓梯的盡頭。
這道樓梯約莫有二十幾道臺階,是直上直下的走勢。
此刻,歐陽戎走出樓梯,發現自己站在了一處漆黑的平臺上。
他適應了黑暗的眼眸微微瞇起,頭頂的幽光隱隱照出面前的一條幽長甬道。
本以為還要繼續往前走,歐陽戎上前兩步,突然發現,甬道兩側,有一扇扇的黑色門扉。
歐陽戎微愣,緩緩停下腳步,偏頭打量了下。
只見甬道單側,每一扇門,都間距十步左右。
而甬道的寬度大概為五步間距。
甬道兩側,每兩扇門也一一對應。
歐陽戎在最外面的一扇左側的“黑色”牢門前停步。
抬頭望了眼,隱隱看到一個字。
被潦草粗糙的刻在漆黑墻壁上。
“壬”。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此字排第九。
歐陽戎原地回過頭,看了眼甬道對面的那扇“黑色”牢門,上方刻著一個“癸”字。
排在第十。
歐陽戎環視一圈,輕輕點頭。
若沒猜錯的話,這兩件牢房,應該就是壬字房和癸字房了。
歐陽戎沒再往里走,此刻,他的目光已經被“黑色”牢房給牢牢吸引,挪不開眼。
壬字房和癸字房都一樣,牢門漆黑,像是一面墻,只是比周圍的石壁顏色更加幽黑,所以才看的出來“門”狀的輪廓。
但是,歐陽戎仔細打量后發現,這牢門不是常規的石頭材質或者木頭材質。
它是一種看著光滑的片面,但是又隱隱有波紋浮現……歐陽戎忽然反應過來,知道這是什么了。
這是一扇水簾門。
門面就是一面深度未知的水簾。
就如同外面那條瀑布的水簾,遮掩了水牢所在的洞口一樣,歐陽戎和玉堂越女們,每次進出其中,都要撐扇擋雨防止淋濕。
此刻,面前的兩扇牢門亦是如此。
只是構成牢門的水,是黑色的水,漆黑無比。
而且這水流特殊,無聲無息,甚至看不出這黑水是從上往下流,還是從下往上流。
靠近后,只能隱隱看到水的柔軟波紋,在門上偶爾勾勒出一道道漣漪。
它已經很安靜了,但是只要是水,總會有這些特性的,哪怕是黑色的水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詭異的點,令人細思極恐:
這源源不斷流淌下來的水簾,落在腳下地面上,并沒有水流溢出,而是消失在了腳底下,可下方的門邊,明明并沒有什么容納流水的缺口才對。
歐陽戎低頭仔細找了一圈,一無所獲,至少他的肉眼是沒有看見的,此刻他也不方便蹲下來細看。
此刻,歐陽戎不禁偏頭,看了看甬道深處,隱隱有一扇扇黑色牢門。
遠遠看去,就和黑色墻壁一樣平直。
水牢內的每一扇牢房門,竟是用水做的。
歐陽戎眸子微微縮了縮。
只是這水為何如此奇怪,幽黑無比?
還有,難道只有這一層黑色水簾門嗎?里面還有沒有其他的牢房了。
光光一層水簾,甚至都算不上屏障,哪怕是個沒有煉氣的凡夫都能隨意穿過,頂多疏被淋濕些罷了,這用來作為水牢內關押罪囚的牢門,如何能關住窮兇惡極的罪囚們?
歐陽戎默默不語。
少頃,他低頭看了眼手上拎著的食盒。
不過,他現在算是明白,為何每次云想衣送完齋飯,將空食盒帶出來時,食盒上都會有潮濕水漬了。
送齋飯時,食盒肯定會穿過這些黑色水簾做的牢門,自然會被黑水淋濕。
歐陽戎撫摸了下潮木盒蓋,一絲冰冷潮濕的觸感從指肚傳來。
或許是長久的送飯,導致它進出黑色水簾頻繁,潮濕水漬已經深入盒蓋木質了,每次摸著,都有些幽涼。
此外,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這些黑色水簾牢門,有些熟悉的樣子。
他好像在哪里見過,感覺就在最近,但是,思索半天,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何處。
黑色水簾……黑色水簾……
歐陽戎手拎食盒,在壬字房、癸字房中間的甬道上,安靜站立了片刻,臉色出神,一時間有些忘了挪步……
少頃,實在想不清楚這熟悉感到底從何而來,歐陽戎將其暫時擱置,轉頭開始干正事。
他放下兩只漆面食盒,瞧了眼。
這里面有四份齋飯。
這種大號食盒,是分層的,其實可以分為兩只正常食盒,提起時,又能迭加在一起,方便攜帶。
歐陽戎打開卡扣,將其拆成四只正常的漆面食盒。
他想了想,看了眼黑色水簾門。
云想衣好像沒有說,怎么把齋飯送進去,只是交給了他一枚銅令。
那應該就沒什么太大的講究,照常即可了。
歐陽戎摸了摸銅令,掛在腰上,他拎起一直食盒,走上前去。
按照順序,先是來到了癸字號牢房的門前。
兩手端著食盒,嘗試著將它觸碰水簾。
一道阻力感傳來。
但很微弱,好像是水流在沖擊食盒,倒也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水簾落在了食盒上,沒有絲毫水滴濺起,而是很平滑的繞過了盒身,繼續往下流去。
而且按道理,食盒擋在上面的水流,食盒下方應該是有水流阻隔的缺口區才對。
但是這扇水簾門卻沒有,落在食盒上的水簾,竟是已奇怪的方式繞了一圈盒身。
只有食盒通行了進去,但是絲毫沒有給外面人透過阻隔缺口觀察水牢里面的機會。
這扇黑色水簾門,絕對不簡單。
歐陽戎心里立即有了判斷。
水簾淹沒一半食盒,他端著食盒的手指往后縮了縮,到后面,他干脆就把漆面食盒放在了地上,用手指將它推了進去。
很快,食盒暢通無阻的通過了黑色水簾門。
保險起見,歐陽戎沒有讓手掌絲毫觸碰到黑色水簾。
當食盒大半部分進入水簾后,便收回了手。
氣氛寂靜了會兒。
食盒在外面的部分,紋絲不動。
就在歐陽戎準備想些別的法子時,腳下的食盒突然消失不見了。
是被水簾門后面的人抽了進去。
歐陽戎微微挑眉,看了一眼面前平靜無波的水簾門。
他剛剛沒有聽到動靜,甚至都沒有看清楚。
按道理,以他中品煉氣士的洞察力,是能第一時間發現動靜的,但是沒有。
只能說明,這一扇水簾牢門能隔絕內外一切聲響。
這也代表,目前水牢內的罪囚們,此時此刻還并不清楚送齋飯的人被換了,甚至他們都從未見過送飯之人。
歐陽戎在門口站了會兒。
不多時,他轉身,不動聲色的走向下一間牢房。
先是壬字號牢房,然后去是庚字號牢房。
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癸”的順序,倒推上去。
不多時,將八份齋飯全部送完。
歐陽戎站在丙字號牢房的門口,這個位置已經比較深入水牢了。
它偏頭看了眼水牢深處。
還有兩間牢房。
但是他已經沒有多余的齋飯去送了。
剛剛經過的八間牢房,他都是和第一間牢房一樣的做法,將食盒放在地上,推進黑色水簾中。
食盒都在或多或少的時間以內,被水牢內看不見的罪囚給拖回牢內。
其中,己字號牢房,食盒取的最快,幾乎是在歐陽戎把食盒推進去的第一時間,就抽走了食盒。
而丙字號牢房是速度最慢的,歐陽戎剛剛等了差不多一盞茶時間,食盒才被牢房內素未蒙面的罪囚給抽進去。
不過,歐陽戎細心觀察,發現丙字號罪囚拖拽食盒的速度非常慢,慢到詭異,有些宛若蟻爬,他足足等了十幾息,才看見那一小段食盒被丙字號罪囚給拖進去。
歐陽戎有些好奇,這丙字號牢房的主人是何方神圣,難道有何特殊情況?
按道理來說,字號排序上看,丙字號牢房的主人應該是除了甲、乙兩座牢房主人之外,最危險的存在……比后面幾座牢房的主人都要厲害。
歐陽戎搖搖頭。
不過整體看來,這些罪囚和送飯者之間,已經很有默契了,云想衣以往進來送飯,可能也是和他一樣的送飯方式。
歐陽戎沒有繼續深入進去。
主要是他不確定他腰間的銅令支不支持他繼續進去。
剩下的甲字號牢房和乙字號牢房都是單獨的一間,在甬道的深處。
歐陽戎站在丙字號牢房門口,想了想,沒有立馬離開。
他干脆轉身,回到了癸字號牢房的門口。
然后站在門口,默默等待了起來。
這些罪囚吃完齋飯,后面肯定也要將食盒推出來的,不可能就這么留在牢房內。
歐陽戎等待片刻,突然,耳畔接連響起一連串的清脆木魚聲。
這是和以往每一夜相同的時辰,一筆不小的功德雷打不動的反饋給了他。
今夜算是徹底印證了他以往的猜測。
話說,只是一份齋飯,雖然歐陽戎自信自己做的菜不賴,但是也不至于這么感謝吧,連功德都能給他每夜定時的回饋……
歐陽戎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而且感覺也很不符合窮兇極惡的罪囚們的畫風。
歐陽戎默默看了一圈甬道兩側的黑色水簾門。
也不知是哪一位罪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