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蜘蛛之足

他的臉上顯露出有些焦慮、有些驚喜，又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的表情：“是那邊……出了什么事嗎？”

“——艾華斯！”

伊莎貝爾沒有回答，而是帶著近乎嗚咽的哭腔，毫不猶豫便撲到了艾華斯的懷里，緊緊抱住了他。

她一手抱住了艾華斯的腰，另外一手則抱住了艾華斯的背、抓住了艾華斯散落在背部的長發。她的臉直接扎在了艾華斯的懷里，貪婪的深深呼吸著他的氣息，之前還在顫抖的女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安定了下來。

艾華斯抬手反抱住了伊莎貝爾，攬住了她的肩頭。

過了好一陣，伊莎貝爾才裹著沉悶的哭聲、埋在艾華斯的懷里大聲說道：“我才不要和星銻人結婚！！

“——救救我，艾華斯！現在我只有你了……”

她的聲音無比真摯，帶著無比強烈的厭棄與抵觸、以及對艾華斯所帶來安全感的信任與渴求……可以說極具震撼力。

伊莎貝爾全程連發生了什么事都沒有講。但也正因如此，這才顯得無比真實。

如此強烈而極具張力的情緒輸出，正是她的強項。

而她此時所說的話，也正是她曾經想對艾華斯、或是曾對艾華斯說過的話。

那九真一假的演技，讓沙菲雅毫不猶豫就相信了伊莎貝爾與艾華斯的真摯感情。

甚至假如詹姆斯沒有事先識破艾華斯的身份，也只能看出他們兩人確實是偷偷發展關系、不為人知的地下情侶。

——那一瞬間，沙菲雅就放下了心。確認了莫里亞蒂家族確實是友軍。

如果艾華斯有極大的機會能成為親王，那么莫里亞蒂家族的確沒有動機與立場背叛王室。

因為莫里亞蒂教授毫無疑問是聰明人，并且還是一位商人。

既然艾華斯與伊莎貝爾是真情侶，那么他如果現在將伊莎貝爾交出去，那就會平白產生巨大的、無法彌補的損失……并且即使如此，也得不到新主子的信任。

圓桌廳如果想要追殺伊莎貝爾就只能是為了滅口，來坐實“假伊莎貝爾”的身份。

而艾華斯已經與伊莎貝爾產生了真摯的感情，除非滅口艾華斯、否則就必須考慮艾華斯日后反水背叛的可能性。

所以教授除非將艾華斯也切割出去，并且舍棄必然能讓艾華斯成為親王的機會……否則就絕對會站在他們這邊。

無論教授對這段感情事先是否知情與贊同，他如今都沒法選了。

——只是一瞬間，沙菲雅就找到了當前局勢的突破口。

而此時，教授卻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兩人、臉上露出毫不遮掩的笑容。

見到兩人關系親密之時，他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樣，饒有興趣、滿懷期待的看著兩人。

沙菲雅走了上來，低聲為伊莎貝爾補充著事情經過：“德羅斯特大臣毒殺女王，星銻人提前找了一個伊莎貝爾的替身、準備頂替掉她的身份與星銻王子結婚。現在圓桌廳那邊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了……我們是逃出來的。”

“……哦，天哪。”

莫里亞蒂教授發出驚嘆。

他的語氣，有那么一瞬間讓沙菲雅覺得他是不是在陰陽怪氣。

然而很快詹姆斯就沉下了臉，態度重回嚴肅：“星銻人帶了幾個第五能級？”

莫里亞蒂教授沒有問“這是真的嗎”之類的蠢話、也沒有詢問圓桌廳那邊具體局勢，而是跳過了諸多邏輯、直接問出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兩個。”

沙菲雅非常清晰的說道：“其中一個是里奧·卡爾，陸軍中將……炎魔的化身。

“另外一位是個黃昏道途的老人，他穿著死靈學院的黑袍，應該是黑相的人。”

“卡爾伯爵與萊比錫伯爵熟識，而萊比錫伯爵是紅相的人。”

當莫里亞蒂教授正經起來的時候，他變得如此可靠。

他雙手十指交叉置于身前，如同蜘蛛將織網的足相抵。

老人冷靜而迅速的分析著局勢：“一個紅相那邊出的人，再加上一個黑相那邊出的人。露易絲王后是紅相的‘女兒’之一，是至少第四能級的月之子。也可以將其當做一個隱藏實力的第五能級來判斷，而且大概率會帶著神器。

“假如將露易絲王后視為星銻王室的代表，那么這三者之間就達成了均衡……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他們彼此之間互相保持戒備？這場陰謀是星銻的整體決策？”

沙菲雅不是很確定，含糊不清的回答著。

她其實是很聰明的。但此刻她的大腦還沒有從焦慮中完全冷卻下來。

能被任命為大審決者，也就說明她是幾位第五能級的強者中最擅長處理情報的。

“——意味著其他兩方都有機會從這件事中單獨得利，沙菲雅女士。但是阿瓦隆的叛徒只能忠誠于其中一方，所以我們必然還有機會。”

莫里亞蒂教授說話之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因此卻充滿了說服力與安全感。

“所以不必太緊張，女士。局勢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他的言語之中帶有一種煽動力，突然將話題跳躍到了另一個方向上：“莫里亞蒂家族雖然在立國者家族的體系中處于邊緣位置，但我們并不弱小。在如今圓桌廳幾乎被勞合社控制的情況下，有充足資金來源的莫里亞蒂家族，是唯一完全不受勞合社控制或影響的立國者家族。

“——您知道這又意味著什么嗎？”

沙菲雅沒有回答，她只是搖了搖頭、示意莫里亞蒂教授繼續說下去。

而教授緩緩說道：“雖然您還沒有細說，但我想圓桌廳內必然發生了一場動亂。如今，圓桌廳里那些完全忠誠于王室的騎士，現在恐怕已經被殺干凈了……因為他們是少數、并且會被所有人攻擊。

“但是，星銻那邊是絕對不可能給所有背叛者足夠豐厚的好處的——您或許不清楚星銻的經濟情況，但我可以確切的說，他們根本就給不起這個價格。

“也就是說，星銻那邊一定是通過支持個別大臣與勞合社高層，通過他們來帶節奏，創造‘大勢’裹挾其他人。”

“……是的，”沙菲雅嚴肅的點頭，“我認為就是德羅斯特大臣。”

雖然她不能確定德羅斯特就是毒殺女王的人，因為他根本就看不出來他具體用了什么手法。但女王倒地時，德羅斯特大臣的反應必然不對勁。他哪怕不是毒殺的執行者，也絕對是知情者。

“很有可能，女士。”

莫里亞蒂教授微微點頭：“據我所知，德羅斯特大臣在星銻得到了四片莊園以及一片子爵領。”

……你怎么不早說？

沙菲雅一時驚怒，瞳底一瞬燃起銀灰色的火焰。

但這話還沒出口，沙菲雅就將其咽了回去。

反正這時再質問也沒有用了，只會將寶貴的盟友從身邊推走。

而看著沙菲雅的表情，莫里亞蒂教授顯然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沒有解釋為什么自己沒說，而是直接開口道：“就在伱來之前，迪奧米德斯剛走。他想要將艾華斯騙出去謀殺，而被我直接嚇走了。

“這只能是來自德羅斯特的命令——原因是艾華斯寫信給伊莎貝爾，對她發出了警告。很顯然，這封信被攔截了，并落在了德羅斯特大臣的手里。

“你剛剛應該能看到他離開莫里亞蒂莊園，想想也應該能知道他在這個時候來這里，必然不可能是與我商議什么好事，所以我們必定不為盟友。想必女士您能看出，我此刻說的都是實話。”

“……確實。”

沙菲雅心懷愧疚的點了點頭：“是我激動了，抱歉。”

而艾華斯卻是有些驚愕的看向了養父，他眼中的驚訝沒有絲毫掩藏：“您是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寫了信？”

莫里亞蒂教授直接打斷了艾華斯的話，臉上露出溫和而從容的笑容：“你和夏洛克那小子天天混在一起，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可是我最得意的學生。

“你與公主殿下的關系……我覺得也沒什么好說的，明眼人自然能看出來。我肯定會站在艾華斯這邊，因此莫里亞蒂家族也就會站在公主殿下……或者說未來的女王陛下這里。你有什么想法，就盡量還是與我們分享一下吧。”

前半截毫無疑問是實話。

這個世界線的艾華斯對養父沒有絲毫警惕心，他的一舉一動完全處于莫里亞蒂教授的觀察與監視之中。

而后面那句話，顯然是他為了幫艾華斯隱藏身份而進行的鋪墊。

威權道途對于謊言有天然的抗性。對于僅憑直覺便能分辨謊言的沙菲雅來說，只能讓她自己去誤解……而很顯然，教授正精于此道。

如同艾華斯一樣，精通于用實話撒謊的藝術。

被教授這么鋪墊一番，沙菲雅就只能認為艾華斯與伊莎貝爾的戀情早就存在、并且已經曝光，被莫里亞蒂教授看在眼里。

而既然艾華斯與伊莎貝爾早就是戀人……

沙菲雅略一遲疑。

隨后她便不再猶豫，直接說出了“阿瓦隆之影”儀式的秘密。

雖然這是絕密……但事到如今，儀式要么即將完成、要么就將徹底失敗。

再隱藏也沒有意義了。

為了完成阿瓦隆之影儀式，她必須得到莫里亞蒂教授的支持，因此她更需要展現誠意。她不可能在這時依然選擇隱藏真相……那實在太過愚蠢，簡直就像是把莫里亞蒂教授當笨蛋。

他當然不可能是蠢貨。

所以沙菲雅選擇以真誠待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