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德羅斯特的過去

當國字臉的嚴肅精靈聽到艾華斯的聲音時，他一瞬間還以為自己是幻聽了。

他回過頭來之后，才無奈的確認、就是艾華斯向著自己走了過來。

“主教大人，您這是——”

迪奧米德斯一時心中隱隱有些怒火。

——我明明已經跟您說過了，“不要出門不要出門不要出門”！為什么還要正大光明的出門來，還直接找上了自己！

這已經是在暗示莫里亞蒂父子，告訴他們“查理斯·德羅斯特計劃要滅口艾華斯”、警告艾華斯這段時間不要給他借口……不，那已經不是暗示了。

那已經是明示了！

他們明明也答應的很好！

假如有什么事非要來找自己的話，讓奧斯瓦爾德那老東西來找自己不行嗎？

他與艾華斯并不熟悉，會遞話給他們、一方面是因為他看不慣德羅斯特大臣，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與奧斯瓦爾德多年的情誼。

他們倆是同一期畢業的教皇近衛、同時還是從小相識的死黨，還一起在異國他鄉駐扎了整整四百年。

這一批作為守護精靈的教皇近衛中，也只有他們倆是在調來之前就互相認識的。

假如他們中有一個是女性精靈的話，如今恐怕連孫子的孫子都要有了。

迪奧米德斯基本能夠確認，只要艾華斯乖乖待在家里，哪怕星銻人完全控制住了阿瓦隆、德羅斯特多半也不敢對他出手。

查理斯是迪奧米德斯從小看護到大的，他熟悉對方的性格。

如今的他是一個懦夫。他已經隱忍出了慣性，只要拿不準就不會出手。

——就與當年的查理斯完全相反。

迪奧米德斯心想。

當年迪奧米德斯奉教皇之命前往阿瓦隆守護達戈尼特之血脈的時候，還是個瘦弱而膽怯的少年。查理斯剛出生的時候，他也還沒有現在那么老。

在查理斯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時，是他最討人喜歡的時代。

那時的他樂觀、開朗、善于交際。他的五官深邃、正氣凜然、言談清晰而有力，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即使遭受挫折也絕不會頹廢。

最多只會自顧自的消沉一會，然后就會滿面笑容、給自己打著氣重新振奮起來。

那段時間，迪奧米德斯總是有些憂郁。

因為那時，他在阿瓦隆的伴侶去世了。

在對方還是學生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了還是個英俊大叔的迪奧米德斯。當對方衰老而死的時候，迪奧米德斯也不過是稍顯老相。

他的意志因此消沉了許久、每天閑的沒事的時候就會默默翻看過去的照片。

那幾年，是他老的最快的幾年。

就是看著總會在失敗后給自己打氣、振作起精神的少年查理斯，迪奧米德斯才漸漸恢復了過來。

所以迪奧米德斯曾經對查理斯是很有好感的。

少年時期的查理斯可以說是萬人迷。

他將自己亞麻色的長卷發扎成馬尾。他會打板球、也會踢足球，還專門鍛煉了一手騎術打算進軍馬球。他的學業成績也不錯，大二時就成為了第二能級的律法師。再加上立國者家族的背景、以及開朗熱血的性格，他在大學時期的女友眾多、最快的時候甚至一周就能換三個。

雖然是律法師，但查理斯總是熱衷于鍛煉。他每天五點就會起床去晨練，雖然算是個花花公子、但他不喝酒也不熬夜，興趣就是運動、美食與女人這些能給他帶來愉悅的東西。

他繼承家主之位的時候，也就不過三十八歲。那時他已經抵達第四能級，已經成為了貿易大臣，被譽為最有希望觸及第五能級的超凡者之一。他也已經結婚多年、妻子給他生下了三個孩子。最大的一個，甚至都已經快要成年了。

可也是從那之后……不知為何，他突然開始喝酒了。隨后便是酗酒。

早在成為大臣之前、作為貿易部的特聘法律顧問時，他每天晨練的習慣就已經消失了。至于他曾經喜歡的球類運動，那些東西從他畢業后就再也沒有接觸過了。

迪奧米德斯眼中的那個充滿活力與熱血的少年，不知何時就慢慢消失了。

他甚至開始派遣迪奧米德斯去做一些臟活——暗殺、偷竊、監視。迪奧米德斯不知道其他的守護精靈有沒有做過類似的事，但他職責所在、必須服從家主的命令并且要保護好他。只是閑來無事便來上幾句勸誡……

最開始的時候，查理斯會禮貌而恭敬的聽取迪奧米德斯的建議；之后他漸漸意識到了自己的權力，就不再接受所有建議、但仍然保持體面。再往后，他就開始與自己爭吵，然而依然會重視迪奧米德斯的話，并勉強的更正自己的行為。

——直到迪奧米德斯撞見了查理斯侮辱了自己女兒，塔利亞·德羅斯特的那天。

他就對查理斯徹底失望了。

從那之后，迪奧米德斯便不再對查理斯討論這些東西。

而查理斯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于是他便不再稱呼“迪奧米德斯先生”，而是直呼他的名字；不再詢問他的建議，而是直接命令他去做什么事。

曾經單純而熱血的少年，漸漸變得圓滑而陰鷙。他威權道途的職業等級再也不動了，他曾經強壯而充滿活力的軀體，如今也已經滿是肥肉。那個在畢業時對法律與正義充滿信仰的查理斯，在時光的摧殘之下、終究是犯下了買兇殺人、收受賄賂、走私、強暴等諸多罪行……

——事到如今，查理斯甚至成為了叛國者與弒君者。

要知道，當年將他送上貿易大臣之位的，可就是索菲亞女王！

被稱為“德羅斯特大臣”的那個男人，與過去已經完全是兩個人了。

他什么都變了。唯二不變的，也就是他那時刻掛在臉上的開朗笑容、以及心中如火般熊熊燃燒的欲望。

——因此，迪奧米德斯就會故意去做一些德羅斯特命令之外的事情。

比如將德羅斯特可能會想要謀殺的私生女，提前交給奧斯瓦爾德保護起來；比如在德羅斯特忘記讓他銷毀證據的時候、就從來不主動提醒他。

這些都是他精心留下的，一個又一個的伏筆。

或許永遠也用不上，或許德羅斯特自己突然就會回憶起來……但它們終有一絲可能，來摧毀掉查理斯·德羅斯特，來解放迪奧米德斯、還他一個自由、一個新的主人。

迪奧米德斯做得很隱秘，因此始終沒有被發現。德羅斯特依然會將最重要的事交給他，因為他如今變得非常多疑，只有守護精靈是絕對無法背叛他、必須盡可能的保護好他的生命安全，以及百分之百完成命令的。

就像現在一樣——在查理斯想要滅口艾華斯·莫里亞蒂的時候，提前對他們全家發出警報。

根據迪奧米德斯的看法，星銻那邊根本不可能會給查理斯太多好處。

因為星銻內部分裂嚴重，同時掌控著權力。而他們交給查理斯的好處——那些土地與爵位，實際上等同于是讓三方共同支付代價。

其中一方提出了一個計劃，讓另外兩方一同付款來給提出計劃的一方累積功績，這怎么都不可能。他們不拖后腿都不可能。最后哪怕不反悔，多半好處也會縮水……或者直接將他暗殺來賴賬。

這也就意味著，查理斯必然不會在阿瓦隆的新政府中得到太高地位。

反過來說，身為立國者家族的家主、勞合社的高層首腦、在公眾眼中有極為良好的聲譽、阿瓦隆最有錢的商人之一，同時還是世界級學者，在數學、天文學等領域都有專著的詹姆斯·莫里亞蒂，更會成為星銻人著重拉攏的對象。

查理斯這個廢物與詹姆斯相比，是根本沒有可比性的。

只要拖到星銻人通過那個假女王接管阿瓦隆的權柄，莫里亞蒂教授就會立刻得到重用。

到那時，艾華斯就絕對安全了。

所以查理斯如果想殺艾華斯，就必須搶在星銻人控制住阿瓦隆之前、在阿瓦隆的秩序完全崩塌的黑暗中，將艾華斯搶先一步直接殺掉——

愛德華身為督察官沒有優先繼承權、尤利婭已經去世，艾華斯就是莫里亞蒂教授未來的繼承者。查理斯是絕對沒有那個能力，能直接讓莫里亞蒂家族唯一繼承者的艾華斯不知不覺死去的。所以他只要動手殺艾華斯，就一定會被莫里亞蒂教授察覺。

那也就意味著得罪了對方。

如今讓迪奧米德斯去試圖拐帶艾華斯，就已經是他最后的勇氣了。只要迪奧米德斯帶回去老詹姆斯那足夠堅決的態度，查理斯就會慫下去。

而艾華斯作為未來前途光明的主教，他必然不會忘記這份仇怨、將會牢記于心……他就會成為查理斯眼中的一個釘子，讓他的主子寢食難安。

等日后艾華斯進一步得到權力，便能夠揭示星銻人的罪惡、揭露查理斯的罪行。

在與查理斯那不情不愿的相處過程中，迪奧米德斯也學會了查理斯的圓滑演技、以及隱藏自己真實念頭的技巧。雖然臉上一幅遺憾的樣子，但其實迪奧米德斯對這個結果相當滿意。

……可在這個時候，艾華斯卻自己找了上來。

這就讓迪奧米德斯的計劃直接被打亂了。

但他此刻看著艾華斯，正要發火、卻突然怔了一下。

他從艾華斯的眼神與表情中，隱約捕捉到了某種信息。

“請帶我過去吧，迪奧米德斯先生。”

艾華斯右手撫胸行禮，禮貌而恭敬的說道：“讓我來和他聊一聊。請放心，我不會用自己的生命來冒險。

“我是有足夠的自信……他在聽完我的話之后，是不會來殺我的。或者說，他殺不了我。”

——他殺不了我。

明明身為脆弱的牧師，艾華斯的話中卻透露著這般自信。

“你這是……”

聽到艾華斯的話，迪奧米德斯漸漸明白了一些：“想要救下某個人嗎？”

艾華斯顯然已經猜到了德羅斯特大臣對他有殺意——如此一來，也就意味著艾華斯意識到了，自己寄給伊莎貝爾公主的信已經被那家伙攔截了。因為只有從這個渠道，德羅斯特大臣才會對之前從未接觸過、也根本不熟悉的艾華斯產生殺意。

而基于這一點……

果不其然。

艾華斯緊接著說出的話，與迪奧米德斯心中的那個想法完全一致：“是的，我不僅想要活下來，還想要將夏洛克也一并救下來。

“我猜，失蹤的夏洛克應該也在他那里吧。德羅斯特大臣這么想讓我去一趟，大概是想要讓我做一個突破口、來撬開夏洛克的嘴。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來說。如果需要一個人質的話，就讓我來當。我把夏洛克替換下來……他早就與赫爾墨斯家族斷開了聯系，就讓德羅斯特大臣放他去教國吧。只要他從此不回來，也沒必要趕盡殺絕，不是嗎？

“殺死兩個人來得罪兩個家族，只能算是下策。如今我選擇退一步，我來替他服個軟——我用莫里亞蒂教授的支持，未來的‘莫里亞蒂’的友誼，他想要獲得的情報，他想要銷毀的證據……我用這些東西來換我們兩個的命——尤其是用來換夏洛克的命。

“既然德羅斯特大臣平日里自詡是個生意人，那就請他看看，這筆生意劃算不劃算吧。”

艾華斯清晰的說道。

就如同莫里亞蒂教授，先前說服大審決者沙菲雅的話術一樣。營造出一種“如何怎么都不虧”的氣氛，一種讓他放松下來的友善氛圍，隨后讓他產生“贊同他又會如何”的念頭、來順著艾華斯的話思考。

德羅斯特大臣不想得罪到莫里亞蒂教授，但又想處理干凈這件事。艾華斯親自來和解，這是德羅斯特大臣最能接受的方案；

而迪奧米德斯不希望艾華斯和夏洛克兩個正義而又無辜的年輕人因此被殺，希望他們能夠作為證人來銘刻德羅斯特大臣的罪行。

——這就叫現學現賣。

雖然比莫里亞蒂教授的話術，還要稍顯稚嫩。

但迪奧米德斯已經被艾華斯說動了。

因為迪奧米德斯能接受這個結果，他也認為德羅斯特大臣也可以接受這個結果……那么這個方案就一定是有可行性的。

于是迪奧米德斯便不再勸阻，而是帶著艾華斯前往了銀與錫之殿。

不像是綁架，倒像是結伴同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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