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海因里希親王

當費恩·海因里希·馮·萊比錫終于坐車返回他最為忠誠的知識之城萊比錫后，他第一時間前往了自己的府邸。

他剛到門口的時候，提前得到通知的管家就已經在這里等候了。

見到老管家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萊比錫伯爵就猜到了大半。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家里應該有人正在等他。

“誰？”

萊比錫伯爵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直接將自己的薄外套脫下并遞給老管家，同時開口問道。

“是卡爾將軍……”

老管家一邊追著萊比錫，一邊將他脫下來的外套抱在懷里，同時補充道：“在您的書房。”

“東西沒讓他翻吧？”

萊比錫伯爵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但緊接著便直接揮了揮手：“算了，無所謂……沒你什么事了。”

——反正如果卡爾那老家伙想要翻看他的書信，這些人也根本攔不住的。

萊比錫伯爵心想。

而等他打開房門，便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一位白發蒼蒼、身著雙排扣長風衣樣式軍裝的老人，正脊背挺拔、雙手將拐杖如同長劍般插在身前，安靜佇立在他收藏架的前方。

見到這一幕，萊比錫伯爵下意識松了口氣。

他猩紅色的瞳孔微微瞇起，他順手將自己那金色的頭發向后捋了捋，臉上也帶上了熟悉的友善笑容。那笑容讓他比起伯爵或是親王的身份，看起來要更像是一位有著溫和脾氣、怎么開玩笑也不會著急的中學老師。

“好久不見啊，將軍……別來無恙？”

萊比錫伯爵笑著，試探性的發問。

里奧·卡爾將軍并沒有直接回應他的問題，而是開口沉聲說道：“我還以為你與別的月之子會有所不同。結果……還是一樣。變成了月之子，也就意味著人性的墮落。”

當老人說話的瞬間，萊比錫伯爵就立刻意識到……往日里，伴隨著卡爾將軍說話時如同篝火噼啪般響起的聲音，已經完全消失了。雖然那聲音沉穩而又嚴厲，卻沒有了那種無與倫比的壓倒性威勢，反倒是讓卡爾將軍聽起來更像是一個平凡的老人。

……他果真失去了自己的惡魔化身。

萊比錫伯爵這才完全確認了自己得到的情報。

“星辰之夜”降臨之時，里奧·卡爾失去了超越之力——他的力量被完全轉化為適應道途的戰士之力。

這種跨道途的力量轉換是相當稀有的。通常只有柱神級別的力量，才能為一個靈魂憑空新增一個對方沒有掌握過的高等級道途之力。

而且哪怕是柱神，要完成這種事也并非沒有任何束縛。祂們仍舊要服從于自己所制訂的底層規則。

在這時，萊比錫伯爵才隨口回答道：“我無法抗拒自己的本能，如同你也不能拒絕你的使命一樣……

“至少，我這里的收藏品可都是自愿的。而被你殺死的士兵卻未必如此。”

卡爾將軍所望著的這面巨大的墻，有著一個又一個的空格。

而格子里面是萊比錫伯爵精心打造的藝術品們——

一個有著白色長卷發的女人被放到了潔白而瘦長的瓷器花瓶中，腦袋就放在花瓶口上。她那寧靜的表情像是盛開的百合花，在從上方打下來的燈光照耀下顯得圣潔無比。而毫無疑問，這狹窄而瘦長的花瓶根本放不下一個完整的人——甚至連完整的軀體都放不開，至多只能放下她的內臟。

另一個格子中，一對三胞胎的頭顱被縫合在了一起，看起來像是一尊威武的圣像。他們分別有著“喜”、“怒”、“哀”三重表情，而多余的四條手臂也各自擺著姿勢、捏著法決。此刻他們的眼睛都睜開著，與卡爾將軍對視著。

一個驚恐的少年赤著單薄的身體，保持著四足著地的狼狽姿態奔逃于雪地之上，大腿與前臂所凸起的肌肉體現著生命的質感。在他的背后，有著一顆浮在半空中的子彈。那子彈周圍還飄散著凝固于空中的粉紅色花瓣。少年的額頭上則被嵌入了一對雄鹿的鹿角，像是一頭小鹿般無助。

而在整面墻的最中間，是一顆扭曲的櫻花樹——

一個成熟的女性雙手舉起，如同擁抱太陽，正展示著自己那白凈而豐腴的軀體。而這軀體與櫻花樹融合在了一起，皮肉中抽出枝條、扭曲的樹干縫隙中又展示著那完整白皙的皮膚。

她的瞳孔之中滿是圣潔的悲憫，在頭頂上的白燈照耀之下身體如圣女般發著光。

——最令人驚嘆的是，這里的所有人都是“活著”的。花瓶女的眼皮仍舊在微弱的抖動，而樹人的胸口都還在安穩的起伏。

萊比錫伯爵嘴角優雅的上揚，捋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炫耀般的問道：“你覺得如何？我覺得美之道途的大師們，也就是這種水平了。”

“你曾經不就是一位‘大師’嗎？”

卡爾將軍諷刺道：“是忘記了嗎？你當年是靠著什么成為了親王。”

萊比錫伯爵——也就是海因里希親王，并不是靠世襲得到了這個爵位。

瓦倫丁六世是一位女王。而曾經的費恩·海因里希，一個平民——靠著自己的英俊與藝術造詣成為了她的第三任王夫，得到了親王之位。但他并非是真正的美之道途超凡者，而是一位惡魔學者……雖然他要求其他人稱呼他為“大師”。

從輩分上來說，萊比錫伯爵曾經可以算是當代君主的繼父。

雖然算是小白臉，但至少他與瓦倫丁六世的感情很好……假如不提在瓦倫丁六世五十歲的時候、他只有二十五歲這件事的話。

直到瓦倫丁六世離世，他都尚未進階到第四能級。但靠著他特殊的身份，費恩·海因里希也被人邀請并加入了薔薇十字結社。

這位昔日的海因里希親王，希望讓自己與瓦倫丁六世的孩子繼承王位——即使那女孩當初才只有兩歲。也正因如此，無理取鬧的海因里希親王成為了大臣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最終他被人輕易暗殺……而靠著他愛之道途的適應性，又被紅相親自復活了起來。

再度復活的“海因里希親王”繼承了先前的政治遺產，并一改態度……轉而支持阿方索·瓦倫丁上位。

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君主是紅相所看好的繼承者。

正是靠著瓦倫丁七世的回報，才有了如今的“知識之城萊比錫”與萊比錫伯爵。

而卡爾將軍——在他還是個正氣凜然的少年時，就結識了這位萊比錫伯爵。

他曾經將萊比錫伯爵視為恩師、偶像、義父……直到里奧·卡爾逐漸變得年邁、他接觸到了星銻最高級別的圈子、了解過去自己沒有資格接觸的那些黑暗之后，才漸漸知道了過去的自己有多幼稚。

面對自己一手帶大的卡爾將軍的諷刺，萊比錫伯爵卻只是溫和的笑了笑：“我倒也不是沒有那個機會成為一名真正的藝術家……但身為月之子，唯有踏上超越道途、追求‘完人’之境界才是唯一正確的路。

“我服從父親的要求，因此踏上了超越之路。只不過我實在不太擅長這條路……即使有機會重來一次并換了一個職業，也又卡在了第三能級、沒能踏上第四能級并成為大巫師。

“之后，我踏上威權道途的事，將軍您也是知道的——那也是父親的要求。當然，如果沒有這件事的話，我想我應該就有機會踏上美之道途了。”

“呵呵。”

卡爾將軍回頭過來，諷刺道：“事事都聽伱‘父親’的，就算是十幾歲的小孩子都不會這么乖。你超越道途的能力提升不上去，我一點也不奇怪。”

“您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啊……”

萊比錫伯爵卻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收藏墻，溫和的笑了笑：“看來您還是心生憐憫了。倒也不必如此——我說過，這些人都是自愿的。

“并非是我掏錢買下了他們，而是他們愛上了我。我就是靠著汲取他們的‘愛’而活的。”

“所以你就做了一個傷害轉嫁儀式？你當我看不出來？”

老將軍諷刺道：“你這位‘薔薇十字’的三巨頭，可是只有第三能級的咒儀法師。而我才是第五能級的超越者……

“我不知道的，是你到底用了什么愛之道途的鬼蜮伎倆？女巫的魔藥？亦或是月之子的迷魅之吻？”

“都不是。”

萊比錫伯爵雙手背在身后，心情愉悅的欣賞著自己的作品：“我可不會做那么愚昧的事……依靠欺騙而誕生的愛脆弱而單薄。用這種東西作為自己復活的‘床’，那可太危險了。

“——答案是，我給他們分享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