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了,先生們——”
光芒才剛剛散去,月鹿那尖銳而又瘋癲的聲音便已然響起。
像是報幕人般活力滿滿,激情四射,精神十足。
它看起來很是熱愛自己這份“工作”,并沒有感到絲毫疲憊。
原本還沉浸在痛苦之中的亞森,此刻一抬頭微微愣了一下。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剛剛已經出發了——更不用說他們已經抵達了。
“這里就是……鏡廳嗎?”
亞森定睛看去——出現在他和艾華斯面前的,是一座令人目眩神離的華美宮殿。
這里就是鏡廳。然而從亞森的直覺上來說,它更正確的名字或許應該叫做“玉宮”。
它通體由翡翠玉石所構成,占地面積至少有銀與錫之殿的二十倍以上——是貨真價實的宮殿群,亦或是也可以稱得上是巨型堡壘。
或是深綠、或是淺綠、或是紅或是黃,還有著青冰色與奶白色——這里的外墻顏色并不統一,而是很自然的隨機分布。然而這卻并不會讓它顯得突兀或是丑陋……因為每一塊外墻上,都繪制著畫風不同卻又極為自然的傳世畫卷。
有些是油畫,有些是水墨畫,還有一些則是浮雕。
這些畫卷圖景,與墻上那些玉石底色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它不屬于任何一種藝術風格,卻又融合了所有的藝術風格。
“一切在物質界得到認可的‘美’,都會聚集在這里。”
艾華斯開口答道:“這里就是鏡廳。”
“……那,鏡子呢?”
“鏡子當然是在里面。”
艾華斯笑了笑,拍了拍身下的月鹿:“我們之后還會再出來一趟,能麻煩您等一下嗎?”
“不必如此,尊敬的司燭之子。您若是用得上我,直接讓您頭上那只夜魔呼喚我的名字就好。她畢竟也是愛之道途的幻魔嘛。”
月鹿發出讓人聯想到“奸邪”的尖銳笑聲:“我叫阿諾德·艾迪·麥克唐納·萊曼·加文·布魯·摩根·梅爾·霍姆斯……”
它一口氣念出了一個長達四十四節的名字。這名字長到能編成一首歌,聽得人頭暈。
不過以如今艾華斯被強化后的記憶力,還是輕松記了下來。
“你的真名太長了,我平時就叫你阿諾德吧。”
艾華斯摸了摸月鹿的頭,輕聲說道。
“您隨意,尊敬的司燭之子!期待——您的召喚!”
說罷,月鹿一口氣發出尖銳而又瘋狂、歇斯底里又充滿激情的笑聲——如果說剛剛它像是馬戲團的小丑,那么如今就變成了哥譚市的小丑:“也期待您的故事!!期待!!!”
它大笑著,再度高高躍起,隨即便化為一道光芒瞬間消失。
“月鹿……真是神奇的生靈啊。”
亞森感嘆道:“它來回接人,就只是想要‘聽故事’嗎?”
“因為月鹿實際上是‘流言蜚語’這個概念在夢界的化身。所以它的聲音才會如此尖銳、亢奮,令人不喜。
“就像是物質界里的某些人在聽到他人的黑歷史、不外傳的秘密、痛苦的回憶之后,即使信誓旦旦的說著‘你放心我誰都不會說’之類的話,也多半會添油加醋傳到其他人那邊。最多再補一句‘你可不要跟別人說嗷’,如此自己就能安心了。”
艾華斯答道:“兩顆心的距離,在物質界或許只差了幾個房間、幾條街道。但在夢界,那可能就是從影之國到鏡廳。月鹿的速度正如‘心念一轉’,資訊就從一頭傳送到了另一頭。
“而想要‘傳播流言’,首先就要有一個能夠用于流傳的信息才行。因此它不夠痛苦不行、不夠骯臟不行、不夠有樂子也不行——”
越是人們愛聽的樂子、愛吃的瓜,月鹿所能負載的人就越多、能瞬移的距離就越遠。就如同越是有趣卻不友善的故事,傳播的就越快、越廣一樣。而同樣的樂子新聞,也肯定是那種激蕩情緒的比純粹的段子和梗好傳。
最利好新聞傳播學的一集。
“……流言?”
聽到這話,亞森面色頓時一變:“那我跟它說的那些話,不會傳出去吧?”
“阿諾德連你是誰、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傳?”
艾華斯笑了笑:“僅僅只是概念的顯化而已。死亡本身也不會死亡,沉睡本身也無法沉睡。因此‘傳播流言’的概念本身也無法傳播流言。
“像是月鹿這種純粹概念化身而成的幻魔,在夢界還是挺多的。畢竟夢界就是物質界的概念投射。你如果感興趣,我下次帶你去看死亡的化身或者繁育的化身。”
“……不,那就不必了。”
亞森訕訕一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艾華斯的提議:“我覺得月鹿還是挺好的。”
“既然如此……”
艾華斯笑著拍了拍亞森的肩膀:“那可能還要麻煩你準備返程的路費了——到時估計要三人份。”
“……誒?我嗎?”
“總不能我來吧。”
艾華斯聳了聳肩:“我倒是敢說,但是你敢聽嗎?”
那他自然是不敢的——
亞森扯了扯嘴角,提出了建設性意見:“那夏洛克呢?既然我們是來救他出去的,那至少讓他來付車費吧。您應該也期待夏洛克那家伙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過去吧。”
“……倒是也行。”
艾華斯心中一動,點頭贊成道。
他和亞森都是夏洛克的好朋友,真兄弟。
在兄弟危險的時候,他們倆都是最著急的;而在兄弟安全了之后,他們倆也可以變成最危險的。
但緊接著,艾華斯又有些遲疑:“但我感覺,以那家伙的性格……他未必會有什么刻骨銘心的過去。哪怕足夠有樂子,但如果激蕩不起強烈的感情、月鹿也是不會滿意的。”
“他有的。”
亞森很確定的說道:“我甚至隱約知道。但比起我聽到的流言,我更希望聽到他親口說出來……這也會讓他更好的放下那些事。在講過那些事之后,我雖然感覺更懊悔、更悲傷了……但卻莫名有種放松感。”
鳶尾花與星銻有著本質的不同。
他們本就缺少均衡道途的傳承,因此也會缺乏煉金術知識。亞森雖然也有均衡道途的等級、有著成為煉金術師的資質,如今也已經成為了鳶尾花有名的怪盜……但他其實也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當年的舉動,最終究竟造成了怎樣的后果。
這就是“隔行如隔山”。
而如今,他才終于徹底理解了自己當年究竟造成了什么規模的損失、又捅了多大的婁子。昔日他感到良心不安時,將自己偷竊所得都捐了出去,就松了一口氣、平衡了自己的道德感……但其實這些捐出去的錢,根本就無法填補他所犯的罪。
這一點,亞森自己其實也隱約知道。
他是知道自己拿到的錢肯定是偏少的——而因為他拿到的錢比正常要少,所以他捐出去之后“贖的罪”也會變少。
如今這都幾十年過去了。也正是因為這種憂慮,才讓他始終沒有忘記那件事。也正是因為銘記昔日的罪,他才能堅定的行于俠盜之列、告誡自己不要犯下貪婪之罪,并始終將自己偷來的錢都分給窮苦人。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隱約不詳的預感”和“不可言說的過去”。
如今他將自己隱瞞的一切全都說了出去,甚至在艾華斯的分析之下得知了自己當年真正的罪業……亞森卻反而放松了下來。
有一種莫名的釋然感。
這也確實像是“傳播流言”的前一個環節——將心中積壓的秘密分享給他人,以此換得自身精神的恢復。
“看來你已經逐漸理解月鹿了。”
艾華斯意味深長的笑道。
有些故事,當事人自己講與第三者講出來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哪怕敘述的是同一件事,甚至內容都是一樣的,但給人的感覺也會截然不同。而月鹿所品嘗的,就是那份“真實感”。
“……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
思索了一下,本能尋找起漏洞的亞森壓低聲音提問道:“那如果我告訴月鹿的是謠言……或是半真半假、被自我修飾過的故事呢?”
“其實也行,但能移動的距離肯定會衰減的。畢竟你只要修飾過,你的內心就不會有那么懊悔與痛苦。而如果進一步虛構,那其實就接近灰天司或是戲天司的領域了……”
他們倆聊著天,逐漸接近了鏡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