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哭聲’。
這似乎是眼前這個沾染了殘穢的人,最后被嚇到自殺時最在意、最害怕的事情。
但是這不對。
因為藍恩是今晚最先跟他有接觸的人。
他向獵魔人求助,而獵魔人也伸手搭救了他。
可是當時的情形之中,并沒有任何有關嬰兒的意象出現。
雖然藍恩還是初來乍到,不是太清楚本地的神秘學規律。
但是不管是日式怪談,還是獵魔人的工作經驗,也都是有一些基礎共識存在的。
這類神神鬼鬼的事情,表現出來的意象就算再瘋狂,也總該是有關聯的才對。
就比如當人被一個砍頭致死的鬼魂纏上,總不可能它在糾纏當事人的時候,讓當事人看到的全都是喝水被嗆死的情形吧?
而藍恩當時救了這人一命的時候,兩個人所共同見到的意象是什么呢?
——布料在榻榻米上摩擦的聲音,還有那驟然縮回黑暗里的一條精美布料。
關嬰兒什么事?
為什么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是喊著‘讓嬰兒別哭了’,接著才上吊自殺?
從被藍恩搭救之后的這短短一段時間里,他又是被什么東西折磨到自殺了?
他身上真的.只是沾染了一種殘穢?
藍恩皺著眉頭想著,同時,嘴里為這個自己剛救過一命的人微微嘆了口氣。
“哎。”
可是,就在藍恩嘆息的同時
“呼”
一股溫潤的熱氣,從藍恩的脖子側面輕盈的擦了過去。
像是有人在他的身側背后,動作同步,神態也同步的嘆了一口氣似的!
這溫潤的熱氣絲毫沒有讓藍恩感覺舒服,相反,他脖子上的汗毛幾乎是在氣流吹過的一瞬間驟然炸起!
‘噌’的一聲!
藍恩的身體猛然轉動,那太過迅猛利索的動作,甚至讓盔甲沉重的碰撞聲變得尖銳起來!
那雙在昏暗的火把光照下微微發亮的貓眼驚疑不定的四處掃視。
手也已經按在了左側腰間的刀柄上。
在場的其他人眼里,藍恩幾乎像是掉幀一樣的,從原本面朝尸體的姿態突然變成了背朝尸體。
他高大的身體因為急速轉身而帶起的風,甚至讓遠處火把的火光都搖曳了一瞬。
其他人都被嚇了一跳。
“怎么了?”菊地大介慢藍恩一步,但也立刻警覺的將手放在了刀柄上,向外張望,同時謹慎的問著。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緊張起來。
但是藍恩卻皺著眉頭,四處掃視之后說:“你們剛才.看見我背后有什么東西了嗎?”
“沒有啊。”老武士肯定的說著,“你是感覺到了什么?”
“嗯。”藍恩并不隱瞞,“后脖頸上有一陣熱氣吹過去。像是有東西貼在背上呼吸。”
“錯覺吧?”年輕武士卻嘀咕著說,握刀的手也有點放松了。
“別掉以輕心!”菊地大介照例大聲教訓自己兒子,“今天晚上的事太怪了,簡簡單單一句‘錯覺’就能糊弄自己了?”
“糊弄自己不要緊,別把命糊弄丟了!”
但話是這么說,菊地大介卻也慢慢放下了按刀的架勢。
他們這些武士,對付被殘穢召來的妖怪惡鬼,真刀真槍的打一場,倒也不算是沒辦法。
可是針對惡鬼還沒召來,還只是殘穢所造成的癔癥、幻象的時候,武士們就沒什么辦法了。
得讓專業對口的僧人或者陰陽師、神官來才行。
“也許是你今晚跟他有過幾次糾纏。”菊地大介雖然收刀,但依舊對藍恩謹慎的說著,“他身上的殘穢也沾染你了。稍等一下吧,我們讓村長再來一趟。”
又是一樣的流程。
眼見著睡眼惺忪的村長又跟剛才一樣,領著兩個幫手搬東西的村民小跑過來。
讓藍恩和其余民兵們都在這危險的夜里,感覺有種莫名的喜感了。
跟剛才的儀式一樣,隨著對應人數的代偶被焚燒干凈,驅邪除穢的儀式也算是宣告完成。
但是一晚上連著做了兩場法事,不管是村長還是菊地大介,都肯定是睡不著了。
他們兩個跟藍恩,就圍繞著這具被放下來的尸體交談著。
“你怎么看?”
菊地大介把剛才藍恩的感覺,還有事情的經過都轉述給村長之后問著。
老武士眉頭緊皺。
“這肯定是不正常吧?他就是個趕車的,那個車隊在村子里歇了有兩天?才兩天,帶著的殘穢就能在村子里召來餓鬼了?”
“嗯,不正常啊,不正常。”村長正了正頭頂上的烏紗小帽,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菊地大介斜著瞥了他一眼。
“車隊里的其他人呢?你剛才看了沒有?”
“看過了看過了。”村長隨意地連連點頭,“他們都沒啥事,那些馱馬也沒啥事。”
“我跟你說正事呢,老混蛋!”菊地大介氣急敗壞的喊著,“你能不能嚴肅一點!”
“哎呀,我人又沒走,還不嚴肅呢?”村長擺擺手,敷衍著說。
看著吵吵鬧鬧的兩個老家伙,藍恩無聲的低頭嘆了口氣,緊接著就是渾身一哆嗦。
他在旁邊跟學生提問似的舉起一只手:“那個.我身后真沒東西嗎?我剛才又感覺有東西對著我脖子后面吹氣啊。”
“那我也沒辦法啊。”村長提溜著神官袍服的寬大袖子搖著頭,“可能是你在他身上沾染的殘穢太厲害了?哎呀,我也不會開陰陽眼的法術,我的虛空智看不見也是可能的呀。”
“而且殘穢如果特別厲害的話,儀式清除不掉也是可能的呀。”
“這么不講道理嗎?”藍恩捂著頭感慨,“我就是跑進他屋子里幫了個忙啊!”
“殘穢嘛。”神官村長敷衍的安慰著,“都是這樣的啦,沾上就是麻煩。”
“但是按理來說,”菊地大介依舊嚴肅的分析著,“最近怎么可能有這么厲害的殘穢?是哪里發生什么慘絕人寰的事情了嗎?”
“沒聽說過。”村長搖頭。
“別看我,你們才是本地人!”藍恩也搖頭。
“那怎么辦?!”菊地大介抓狂道,“按你說的,就他一個人沾上了殘穢,然后在咱們村子里,有神木庇佑的情況下還只用兩天就召來了一只餓鬼!”
“這種殘穢,已經要上報大名了吧!安藤守就大人都壓不住啊!”
菊地大介嘴里的‘大名’讓藍恩稍微側目。
畢竟如果巖村城城主是安藤守就的話,那么按時間來看,美濃國的國主應該就是那位美濃蝮蛇齋藤道三了。
三番兩次下克上,并且盡皆取得成功,最終從一介賣油郎成為一國大名。
亂世之中,這種傳奇的人生經歷難免會讓人覺得羨慕、贊嘆而同時又畏懼、排斥。
“當務之急,”菊地大介捏著眉頭,“是通知巖村城的安藤守就大人,還有查清這個殘穢到底來源何處。從它的活躍表現來看,應該是多長時間內發生的事?”
老武士的前半句是自己嘀咕著理清思路,而后半句則是轉頭問神官村長。
而說到這里,村長的神情也變成了深思:“大概.最多不超過一個月。就是一個月內發生的事情。”
殘穢雖然擁有如同疫病一般的擴散性,但是這種力量也并不能長久的盤踞在人世間。
畢竟要真是算起來,從古至今,哪一片土地上還沒死過人?發生過或悲慘或痛苦的事情?
如果殘穢能一直盤踞在人世,那也就沒有什么所謂人世的概念了,全都得變成常世。
所以從這個角度看,那人沾染的臟東西還很‘新鮮、濃烈’,事情發生的時間一定距今不遠。
“也就是說,想要處理這片殘穢,需要先查清來源和事件,對吧?”
藍恩突然在菊地大介苦惱的時候插話說著。
“嗯?”2
神官村長與老武士兩人一起扭頭看著開口的藍恩。
“我對循跡調查還算是”藍恩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間比出一個微小的差距,“有那么一點心得?嗯,也算是靠這本事混飯吃的。”
一邊說著,藍恩還一邊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頸,抖了抖身體。
“而且話說回來,我指定也是被這殘穢沾上了,不查清楚、解決掉,估計我會跟鬼故事里的人一樣,睡都睡不好吧?”
“正好,也不用把別人牽扯到殘穢上。”
老武士和神官村長互相對視一眼,略微遲疑的交換了眼神。
隨后又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