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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士對于工商一事,有何看法?”
“對于章相公在廣西廢州郡之商稅,有何看法?”
耳畔,少主稚嫩的聲音縈繞著。
蒲宗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拜道:“奏知陛下,臣聞管仲曰:士農工商,國之柱石!”
“今陛下用賢臣,除沉珂,興工商,簡拔人才……國家日漸中興……”
“此天下人所共見,而朝野所目睹之圣政也!”
“臣惶恐,愚以為,工商之事,朝堂可勉勵之、獎賞之甚至可以官爵,賞其中利國家者……”
“一如商鞅變法于秦!”
趙煦聽著,頓時笑著,撫掌而贊,心道:“果然不愧是蒲宗孟!”
趙煦為什么要將蒲宗孟召回汴京,甚至想拜其為相?
原因就在這里了!
這個蒲宗孟的膽子非常大!
經常能說其他人不敢說的話!
想當年,呂惠卿推手實法,朝野上下包括新黨內部都是聞之色變。
只有蒲宗孟,不僅僅不怕,反而對趙煦的父皇說:“民以手實上其家之物產而官為注籍,以正百年無用不明之版圖而均齊其力役,天下良法也……愿詔有司,勿以豐兇弛張其法!”
他不僅僅這樣說,還這樣做。
正是在蒲宗孟的支持下,手實法一度落地過。
要知道,手實法可是寫作手實,讀作告緡。
一種哪怕在現代,也沒什么人敢碰的東西。
蒲宗孟連手實法都敢推,還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你看,現在他不就跳起來,開始給趙煦在官方的角度,找起了鼓勵工商的理論基礎嗎?
雖然可能因為時間有限,他一時半會還沒有想好。
但,至少他能立刻反應過來,且將管子拉出來背書!
這就比其他人強了不止一點半點了。
更不要說,他還提出了朝堂不僅僅要鼓勵工商業的發展,還說了要在制度上,對工商業的從業者,開辟一條賜官授爵之路。
在目前來說……
這確實有些激進了。
但,這卻說到了趙煦的心坎上!
“善!”他頷首贊道:“學士所見,與朕略同!”
“不敢……”蒲宗孟當即拜道:“臣之淺見,不過是拾陛下圣哲之余暉而已……”
“哦……”趙煦瞇起眼睛來。
“奏知陛下,臣雖在亳州,然,自陛下即位以來,時刻自邸報,讀陛下德音指揮……”
趙煦微笑著,看向他。
“是小報吧?”趙煦悠悠的問道。
蒲宗孟俯首而拜:“死罪!死罪!”
這就是承認,他一直有派人在汴京,搜集《汴京新報》、《汴京義報》了。
而在大宋,外任大臣,暗中搜集小報。
上綱上線一點的話,是可以扣一個居心叵測,陰懷奸邪,覬覦中樞的帽子的。
所以,一般人是不敢承認的。
而蒲宗孟敢在君前承認這一點,多多少少有些賭博的意思。
“無妨!”趙煦輕笑著:“卿是朝廷大臣,關心國家,關心社稷,乃是正常!”
“所謂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如此方為士大夫!”
他可巴不得,其他大臣有樣學樣,趕緊都派人到汴京,搜集汴京新報、汴京義報,并時刻關注朝廷的重要法令精神。
要認真研究,深刻學習,領會落實。
至于……
什么奸臣……什么陰謀……
趙煦根本不擔心!
在現在的大宋朝,只有腦子進了水的文臣,才會傻到去搞這些。
就算有這么一個傻子在,半只腳已經跨入火器時代的大宋官軍,可以毫不費力的將之碾碎!
時代將要變了。
未來,掌握國家和民族命運的是咆哮的火炮和噴射著鉛彈的火器。
大刀長矛,弓弩箭矢,將漸漸退出歷史的舞臺。
而在火器時代,掌握了工業制造的國家,除了會倒在被壓迫的人民發動的起義的槍口之下外。
是不可能被幾個地方上的野心家的陰謀才滅亡的。
聽著趙煦的鼓勵,蒲宗孟心下雀躍了一聲。
他知道的,自己賭贏了。
而在一旁的錢勰則有些傻眼了。
不僅僅是因為,天子和蒲宗孟之間的談話內容,對他而言,太過驚世駭俗了些——自商君以來,歷朝歷代,都是重農抑商。
農為根本的概念,已經有一千多年,未曾變動。
就算是混亂的南北朝和五代亂世,也沒有改變這一點。
當今天子,卻意圖改變這個已經維系了千余年的制度。
甚至,要將工商之事,提到國策的高度上來!
這……
實在是超出了錢勰的想象!
而天子,根本不在乎蒲宗孟在亳州搜集汴京情報,甚至說出了家事國事天下,事事關心,方為士大夫這樣的話。
就更是叫錢勰忍不住暗暗咋舌。
“果然啊……”錢勰心道:“當今天子,比之先帝,在變法一事上有著更激進的態度!”
這一點,其實他過去就有猜測。
只是,各種煙霧彈,讓他根本看不清,只能在心中揣測。
而現在,謎底揭曉了。
天子,真不愧是先帝親自教導出來的。
其果然還是在想著變法!
想到這里,錢勰就感覺自己的后背涼梭梭的。
因為,在元豐八年時,他差點就倒戈了舊黨。
幸虧,當時韓絳入朝為相,讓他踩了剎車。
不然的話,就尷尬了!
吳越錢家,要是沒有跟著官家的指揮棒走。
那錢家必然受到猜忌!
心中想著這些,錢勰就低著頭,只聽著天子的聲音問道:“那學士對章相公在廣西馳禁商稅一事……”
便聽蒲宗孟答道:“奏知陛下,章相公子厚在廣西馳商稅之禁,廢州郡之稅……”
“臣愚以為,實乃是利國利民,造福天下的善政!”
“臣曾冒死,與章相公子厚通信,知章相公雖馳商稅,廢州郡之稅卡,使廣西商稅銳減九成以上!”
“但,因無商稅,廣西百廢俱興,市井繁榮,商賈紛至沓來,戶口增殖……”
“于是免役錢、免行錢所得大增,倍于商稅!”
錢勰聽到這里,忍不住抬起頭來,他很想問一問蒲宗孟,這是不是真的?
但他沒有那個膽子,立刻就低下頭去。
便聽著蒲宗孟的聲音繼續道:“如此,國家所得不減反增,商賈、百姓皆得便利,只那地方胥吏蠹蟲受損……”
“故臣以為,如此善政,當立為國家法度,推行于天下!”
錢勰的心臟,頓時忍不住的跳動起來。
他看向蒲宗孟的眼神,更是如同看一個死人!
蒲宗孟所說,真假如何錢勰不知道。
但錢勰是從地方知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所以他知道,大宋州郡,稅卡林立,稅吏們上下其手,對于過往行商敲詐勒索,無所不用其極的事情。
所以,商稅一事,是真正的百萬漕工衣食所系!
蒲宗孟若要動了這個,怕不是整個天下的胥吏,都要和他拼命?!
到那時,恐怕就要有白虹貫日,彗星襲月,蒼鷹擊殿之事發生——想當年,王安石變法,只是動了勛貴外戚們影占行人的利益。
就有禁軍,敢在宣德門下,將之從馬上拉下來!
蒲宗孟若敢動商稅,怕不是直接就要在宣德門下,迎來當代聶政、要離的刺殺了。
不到兩百年前,可是有宰相被刺殺的例子(武元衡、李石)。
便聽著天子笑道:“學士所言,朕甚以為是……只是,茲事體大,當徐徐圖之……”
“可先在開封府實施……也可先只廢過稅……”
錢勰這才吁出一口氣。
大宋商稅,分為兩個名目。
一個叫過稅,一個叫住稅。
過稅就是過境就要交一次,一般是百分之五。
住稅則是在本地銷售的時候交,也是百分之五。
當然了……
這都是法律的規定,實際上,這兩者的稅率都遠超法定額度。
畢竟,你憑什么給你的商品定價?
你難道還比老爺我更懂貨物的價格?
這也是稅吏們敲詐勒索的名目。
不塞錢賄賂的話,他們可以睜著眼睛,將一匹只值兩貫錢的絹布說成價值上百貫的蜀錦!
而,天子只在開封府實行,且只廢過稅的話。
胥吏們捏著鼻子,還是能認的。
而且,因開封府本身商業氛圍就極其濃厚,同時在經過這兩年的吏員公考,對開封府的胥吏換血后,基層的官吏的控制權,已經回到了朝廷手中。
也不怕下面的胥吏們造反——在現在的開封府,反倒是胥吏們得提心吊膽,生怕做錯了事情,被上官找到借口開革出去。
很多開封府的縣鎮文臣,現在都喜歡拿捏自己下面的胥吏。
使勁的PUA著這些家伙。
因為,這樣做既可以立威,叫胥吏們服從,同時,每趕走一個‘刀筆吏’,就意味著給讀書人增加了一個工作崗位。
而士大夫們,天生都有著愛人的能力!
讀書人之間,互幫互助,是可以傳為佳話的。
在這一點上,是不分新黨和舊黨的。
所以大家都在默契的做著類似的事情。
在士林中,這種行為,如今甚至已經一些人被抬高到了‘興學’的高度。
被認為可以資助寒門,是在為‘晚輩末學’們科舉提供便利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