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方屠的講話

這不應該啊……山長清正廉潔，兩袖清風，正氣凜然，怎么會怕方隊長？

而一邊的副山長天璣君主羅浩，也是莫名的感覺矮了一頭。

被訓的不敢作聲。

“原來如此。”

方徹神色稍緩。

秦峰云小心翼翼道：“到現在，孩子們還都沒吃飯，都在大禮堂等著……”

方徹沉吟一下，道：“那還等什么？走吧。”

秦峰云大喜：“請！”

“走！”

一行人穿雪而去。

雨蕭然也是松下來腰肢，急忙往里跑：“趕緊給我弄點飯吃……老夫也餓死了。”

方徹在前面飛行。

秦峰云與羅浩跟在后面，大雪茫茫，目不視物。

但是兩人卻同時想起來，有那么幾次，與老大在茫茫風雪風雨中前行，就是這樣的什么都看不見。

老大就在前面飛。

大家就追著老大的大氅前進。

如今，竟然有熟悉的感覺從心中升起。

羅浩驀然感覺鼻頭一酸，心中驀然間意識到了什么，突然眼淚奪眶而出。

猛轉頭，看向秦峰云。

卻正看到了秦峰云通紅的雙眼，以及看著自己的嚴厲到了極點的目光！

羅浩心中一震，死死閉住了嘴。

頂風飛掠，淚水融進了雪花，在臉上形成冰冷一片。

暴雪如瀑。

一行人終于到了天人武院之前。

大門口，有人始終在不斷地掃雪，天人武院的大門，始終干干凈凈。

鮮紅的守護者標志，在武院大門口熠熠生輝。

兩側，一副對聯，一絲雪也沒有，干干凈凈。

“胸懷濟世心，方知眾生難！”

方徹的身子落下來。

挺拔的站在大門前，負手而立，看著這一幅對聯，道：“天人武院，不愧是大陸第一武院。自秦山長上任，面目煥然一新。真好。”

秦峰云微笑道：“方隊長夸獎了。”

羅浩低著頭，不敢看方隊長看著對聯的眼神。

只是沉默的跟著。

在大門口并未多停留。

方徹就邁步進去了。

一路走在武院中，一條條道路，都是清掃的干干凈凈。

厚厚的大雪，居然被武院學生們堆成了一個個大字。

“歡迎生殺巡查方隊長蒞臨天人武院！”

“天人武院歡迎方隊長！”

一路看過去，方徹眼中有笑意。

他從這一個個的白雪雕琢的大字上，看到了一顆顆拳拳之心，一片片守護之意。

一路前行，各種字跡，還在不斷地展現，一路通往大禮堂。

終于。

看到了一幅字。

雖然是用大雪雕琢地雪字，但是上面卻有紅色的頭巾等物，在大雪中，綻放出別樣的鮮艷。

讓人一看，就知道這些格外巨大的字，乃是女子堆起來的。

五個字。

“方校花你好！”

方徹忍不住笑了。

摸了摸鼻子，道：“想不到，我這校花的名字，居然傳到了這里來了。”

眾人都笑。

方徹看著這五個字，眼中煙云，歷歷而過。

這還是自己剛剛進入白云武院的時候，被起哄取的外號。

如今，過去了僅僅不到兩年而已，但再看到這幾個字，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如今的自己，與這幾個字之間，已經隔了無數的滄海桑田！

他看了一會，輕輕吐了一口氣。

有些許遺憾，些許釋然。

不管是為了什么而離開……但是那段被叫做‘方校花’的日子，自己這一生是再也回不去了。

眾人都明白他心中的感觸。

都是陪著他看著，驀然不做聲。

大雪噗噗的打在身上。

方徹終于開動腳步：“走吧。”

旁邊雪地里，幾個女生興奮的抱在一起。

“果然，方隊長對這幾個字多看了一會，心里定然會回憶很多東西。”

“說不定回憶在武院的紅顏，暗戀對象，和忘不掉的感情……哎，方隊長真不容易……”

“去年方隊長偷偷來看比武，就坐在我旁邊，當時所有人都在討論方徹是誰的時候，我問他，你見過方徹嗎？他說，見過，真的好帥。”

“哈哈哈哈……然后呢？”

“然后我問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說，我叫方徹。……天啦擼，你們不知道我當時心里的感覺是如何的崩碎凌亂……”

一個女生快樂的嘰嘰咯咯說著。

眉飛色舞。

“哈哈哈哈……”

一群女生笑的花枝亂顫，想一想當初的情景，就忍不住感覺好笑，還很羨慕。

“一年時間啊……從武院學子，到如今名震天下……真不敢相信。”

“是啊……你當初要是……就好了……”

“哎……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若是重來一次，我哪怕不要臉也要鉆進他被窩啊……”

幾個女生嘆息著。

“快去大禮堂……男生們幫咱們占的位置要被搶了！”

“啊呀呀呀……快快……”

幾個女生頓時飛奔起來。

大禮堂到了，眾人從側門進入。

整個大禮堂，已經是滿滿當當。

上面掛著橫幅。

“鐵腕開太平，辣手平亂世！”

“歡迎生殺巡查方隊長蒞臨講課。”

里面的上下四層所有的座位，都已經拆除了。

因為都坐下，是絕對不可能容納下這么多人的。

只能都密密麻麻擠著站著。

就是這樣，依然是擁擠到了連根針都插不進去的地步。有幾個大胖子，招來了大家一致的抱怨。

“小餅干你一個人占了五個人的空……你倒是把肚子里的屎往外倒一倒啊……”

“你說你這么大體積，怎么有臉叫‘小餅干’的？我去……過年的肥豬都沒你肥……”

這位外號叫‘餅干’的胖子一臉的憋屈：“我也不想，我每天練武你們都看到我出多少汗，但這肉也不是我說了算啊？”

“你好意思提練武？你咋不說你每一頓都吃的那七八盆呢？講真，我這人不說假話的，我家是專門養豬的，一個圈的豬加起來都沒你吃得多……”

“哈哈哈……他床頭上還堆著山一樣的靈氣小餅干呢……”

“將他熬了油，估計足夠天人武院食堂炒一頓菜……”

“此言有理。”

正在嬉笑中，突然全場鴉雀無聲。

臺上，山長秦峰云青衫飄飄，站在了中間位置，吐氣開聲。

“天人武院的學生們！”

秦峰云聲如洪鐘，道：“我首先要跟大家匯報一下，我終于不負你們的厚望，將你們最想看到的人請來了！”

頓時掌聲如雷！

有學生大吼：“秦山長萬歲！”

頓時大家一起大吼：“萬歲！”

聲音清脆。

秦峰云立即制止：“慢！別吼！外面下暴雪，咱們這大禮堂本就不穩當，你們這些人都是武者，要是一嗓子把大禮堂吼塌了，到哪弄錢修去？”

頓時哄堂大笑。

“咱們大禮堂塌了不要緊，難道要方隊長在大雪中講課？”

秦峰云嚴肅道：“都嚴肅點！”

笑聲更響。

看得出來，學生們都非常喜歡并且尊重這位幽默風趣毫無架子但是治學一絲不茍雷厲風行的山長！

秦峰云威望很高，這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秦峰云舉起雙手，笑聲歡呼聲頓時停止。

他嚴肅了臉色，道：“方隊長時間不多，我們時間也不多。但是我在這里，再次提醒大家一件事。”

“方隊長，是為誰而殺人？”

“方隊長殺人是為了什么？”

“將你放在方隊長的位置，你能否做到？”

“這天下太平，是怎么來的？”

“作為武者，未來要做什么？”

“問問自己的心！”

“今天，方隊長百忙之中，蒞臨武院，這是我們天人武院的光榮！”

秦峰云環視全場：“我不希望出現任何的不愉快，今天便是我一言堂了！若是有言出不遜者，講課完畢自動辦理退學手續！”

秦峰云緩緩道：“聽懂了么？”

“懂了！”

山呼海嘯。

秦峰云沉默的看了一會，才終于露出一個笑容：“讓我們歡迎方隊長。”

掌聲如雷。

隨后，方徹飄然而出。

掌聲驟然變得更加激烈。

無數武院學生，都是拼命的拍著手，尊敬的看著臺上那頎長身影，那熟悉的星光迷離。

也有些人，躲在角落里，眼神復雜的看著方徹。

方徹與秦峰云相對：“秦山長，這待遇，有點高啊。”

“方隊長值得。”

“但愿我值得。”

秦峰云微笑：“如此，這就交給方隊長了。”

隨即下臺，將方徹自己一個人留在了上面。

方徹淡淡的微笑著，目光平靜，看著下面的人山人海，輕輕抬手，道：“今日來到這里，很是慚愧。因為我并不認為，我有為大家講課的資格。”

他一說話，掌聲立即停止，比起剛才秦峰云的待遇還要高的多。

大家都是靜靜地聽著。

“說起來，我若是還在白云武院上學，那么現在，也只有二年級而已。算起來，你們其中好多人，都是我的學長。”

方徹開了個玩笑，頓時下面一片笑聲。

“所以這一次，講課就算了。我只是跟大家說一說，我心中的幾個想法。”

方徹眼中笑意斂去，化作平日的平淡冰寒。

負手在后，淵渟岳峙。

聲音徐徐從他口中吐出。

“我知道大家有人怕我，也有人敬我，更有人恨我。我也知道我做的事情，是什么事情。需要背負什么，需要承擔什么。”

“一路走來，不知不覺之間，這兩只手……”

方徹伸出兩只白皙修長的手，緩緩道：“……已經是血債累累。”

“在白云洲，只是開端，去了東湖洲，開始殺孽。接連幾個洲整頓下來，到了今日之天都，這一雙手下亡魂，已經超過三億！”

三個億！

這個恐怖的數字，讓臺下騷動了一下。

有人臉色發白。

方徹淡淡道：“或許有人，終此一生，所見到的認識不認識的人全部加起來，都未必比我今年殺掉的多。”

“兩手血腥的屠夫，方屠二字，扣在我身上，乃是得其所哉，恰如其分。”

“所以，今日，不談什么守護者，鎮守者，也不談魔教。只是單純的來和大家說一下，這個世道。”

方徹沉默一下，道：“這個世道，自古到今，最最讓人無法釋懷的，最最能引起風波的，便是兩個字，公平。”

“我們都希望大同世界，人人平等。”

“但是，這在如今的世道下，可能嗎？”

“為何要掀起守護者大陸的整頓？”

“為何要殺這么多人？或者有人會說，讓這些人去戰場，去對抗唯我正教，將功折罪不成嗎？就這么殺了，何等可惜？”

“也有人說，有些人罪不至死，就被殺了，公平何在？”

“這些都是我要面臨的問題，也是我要面臨的壓力，以及阻力。”

“你們之中，很多人的家庭，是毀滅在我手里，很多人的親人，已經死在我的手里。”

“若是只論江湖恩怨，這些人，與我方徹無冤無仇！”

“那么因何而殺戮？”

方徹提高了聲音：“因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公平。公平這兩個字，在任何時候，都是相對而言。”

“在同樣的環境下，有同樣的能力，為了某件事情，去竭盡全力，不借助任何外事外物外人，這叫公平！”

“但這樣的公平，就算在目前算是世外桃源的純粹武院之中，有嗎？多嗎？”

“不說別的，同樣優秀同樣家庭背景同樣英俊帥氣德行兼備的兩個男孩子，去追求一個女孩子，但最終，那個女孩子只能選擇一個，換言之……可以公平嗎？因為終歸會有落敗啊。或許過程是公平的，但是落敗的那個，此生永失所愛，在人生路上來說，如何能稱作公平？”

“我們守護者大陸，萬年以來，隨著不斷抗擊唯我正教，自然有無數的英雄挺身而出，但也由此，產生了無數的武道家族。”

“既然有貴族興起，自然就有衰落，升降新舊交替，也就讓這個社會出現了三六九等。”

“真正的公平是什么？等貴賤，均貧富，那叫公平。但是有沒有想過，這對于人家世世代代辛苦積累來說，又談何公平？”

“所以今天，不談正義，不談邪惡，不談理想，不談抱負，只說公平。”

方徹說的，有些凌亂。

但是下面大家都聽的很認真。

“而這一次的生殺巡查整頓，便是為了……一份，相對來說，可以讓大家勉強接受的公平。”

“因為……長久的階級固化，慢慢的開始，有一些舊貴族開始草菅人命，而這一點，在全大陸都有。具體例子，我也不舉了，你們都能知道。”

“所以，開始這次整頓。為的不是絕對的公平，而是將那些絕對的不公平的罪惡鏟除一部分，讓人間恢復幾分美麗，讓下層再次多一些希望。”

“讓那些已經站在高位的人，縱然是剝削壓迫，也能因為這次殺戮，為下層留一些生存奮斗向上的余地出來，而不至于以往那樣的趕盡殺絕，壓榨到死。”

“讓下層民眾，也有希望，最起碼抬頭能看到青天朗朗！感覺憑借奮斗，還有希望打破階層壁壘。便是這一次整頓的意義。”

“但這一次，并非是絕對的公平，更加不是等貴賤，均貧富！而在于，打破一些階層壁壘，讓下面能往上動一動，有希望沖一沖。”

“讓那些在下面不動的，也不至于被壓榨到死，能活下去，繁衍后代，寄希望于后代能長大后……還有奮斗的機會。”

“這就是我們守護者大陸，此次整頓的全部意義。”

“但并不是說……將所有強權全部清除掉，那是不可能的，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

“比如武院中，學生之間的資源不同，進度不同，資質不同，未來不同。這是不公平的，但這是規則允許的不公平。若是因為這個而產生恩怨，則是恥辱。”

“我還會繼續整頓下去，也會繼續殺戮下去。最終我能走到哪一步，不知。最終我的下場是什么，不知。”

方徹淡淡道：“我不希望你們跟我學，只望你們，在如此血腥殺戮之后，能夠正視，并且把握，殺戮之后，才終于露出來的，一絲絲機會。”

“那是一絲絲，可以階層躍遷的機會。”

“而這一絲絲機會，是用刀砍出來的縫隙。原本密不透風的向上之路，因為死人太多，其他的勢力還來不及侵吞，補住這個天網。才有了這個機會。殺人不少，留出來的機會不少，但也不多！”

“唯有真正有所作為，才能把握。”

“但我要告訴你們，這個縫隙，很快就會消失。到那時候，縱然因為殺戮整頓，讓這個網在短時間內不敢對下層太苛刻，肯給下層留下來生存繁衍的機會，但是……躍升階層的機會，卻也不會再存在。”

“趁著外敵還在，趁著機會還在，要為自己抓住機會。已經高高在上的，要再上一步；還沒有騰躍飛起的，要去沖！要去搏殺！否則，還是沒有機會！”

“那些家人被我殺了的，家庭被我毀滅的，我一來會等著你們的報復，二來，也等著你們的成就。若是將來你們憑借自己的能力，讓自己的家族再一次成為榮耀家族，那才是你們的本事。但是也要警告后人，莫要為非作歹。”

“方徹未必會長久活下去，但是方屠，卻是每一個時代必須！”

“做的壞事多了，喪盡天良了，那么自然會有方屠出現！”

“匹夫一怒，尚且血濺三尺；大陸一怒，則是地覆天翻！”

方徹道：“整頓之后，守護者總部自然會有新的政略發布。所以，祝福各位……抓住這個機會。”

他的目光看著角落，淡淡道：“也希望你們能再成榮耀！也希望你們，并且等待你們，來報復。”

全場鴉雀無聲。

方徹這一頓公平論，對于已經混跡江湖多年的人來說，并不算是很陌生，稍微新奇一點，倒也不算什么。

但是對于還在武院之中的大部分學生來說，卻是振聾發聵。

大家平常遇到爭執最喜歡說的一句話便是：憑什么？

憑什么？

就憑我祖輩為大陸犧牲，你祖輩沒有；就憑我家幾十代拼命，而你家幾十輩沒拼命。什么都撇開，有天材地寶不吃有資源不用與你比單人天賦能力？憑什么！

但是最讓人觸動的，卻是方屠說的那幾個字：階層壁壘。

有些家境一般，但是心思聰穎的立即就意識到了：這是一個短暫的稍瞬即逝的機會。

因為方屠殺了為非作歹的太多，所以才有了這個機會。正如他所說：用刀砍出來的縫隙！

此時不搏何時搏？

包括那些家人死在方徹手里，家族毀在方徹手里的那些學生，也是茫然嘆了口氣。

只感覺心中恨意，在絲絲散去。平心而論，方屠是殺人了，但是方屠是為了他自己殺人嗎？

自己不做壞事，人家怎么會來殺人？

但也有人在思索，按說，方屠來講課，針對武院這些年輕人來說，前途，未來，理想，抱負，才是最應該講的。

為何方徹反而將這些全部撇在了一邊？

為何不說？

按照方屠的閱歷經歷，若是說起來理想抱負，豈不是真正讓人熱血沸騰？

包括其他的善惡理念，正邪之爭，也基本沒有說。

方徹負手站在臺上，面容平靜。

所有天人武院學生都有一種同樣的感覺。

方隊長進來的時候，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但隨著講課，慢慢的氣息越來越是肅殺。

直到現在，已經是有些冷峭逼人。

“今日盛情難卻，既然來到這里，便與大家說幾句話。”

方徹淡然道：“其實以我的階位地位，遠遠沒到可以到天人武院講課的地步……所以，大家理解，到此為止。”

“外面，暴雪紛飛，天都數億民眾，都在受災。而我們天人武院，乃是搶險救災的一支主力。所以……我就不多耽誤大家時間。”

“未來如何，用時間見證；

成就如何，用功勛見證；

榮耀如何，讓歷史見證；

毀譽如何，讓后人見證！”

方徹負手而立，冰寒之氣籠罩全場：“愿諸位，在千秋萬載之后，在煌煌史書，在后人口碑之中……皆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掌聲雷動！

秦峰云迎上方徹，微笑道：“方隊長的理想抱負，不說一說？有點可惜啊。”

方徹淡淡道：“那些……都是老生常談了。”

心中苦笑。

理想抱負，我當然想要說，但是，我不能說。

一旦我身份暴露，到那種時候，恐怕真正足以將這些學子的堅持全部沖垮啊……

一生的偶像，原來是魔教的內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