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
云集福州的士紳都走了。
不是回家。
紛紛跑去閩縣領縣福清。
福清也臨海,又緊鄰閩縣。
士紳們都去看熱鬧。
福州安靜下來了。
城內客棧酒肆,嘆息好日子過去了。
布政使衙門,卻熱鬧起來。
閩縣消息,接連不斷傳回福州。
葉茂官房。
心腹站在葉茂書案前,匯報著,“大人,閩縣最新消息,朱四郎無兵可用,直接把海防線守兵撤到了閩縣縣城……”
葉茂驚愕抬頭,等心腹匯報結束后,笑問:“他這么干,就不怕閩縣城外百姓罵他?”
朱四郎的確有權調動閩縣海防兵力,按陛下圣旨,閩縣是朱四郎攻打東番橋頭堡,閩縣海防歸朱四郎和都司府雙重管轄,將來,朱四郎出海的水軍基地,也要在閩縣修建。
“嘿嘿……,大人,他朱四郎現在能守住閩縣就不錯了,還能顧得上罵聲?”
葉茂笑笑。
閩縣善打善殺的丘八,搜搜撿撿,最多能湊齊一千五百人。
加上朱四郎五百親兵。
總計也就兩千人。
雖然閩縣是小城,千余人足夠守城。
但據他所知,這回陳祖義至少也要動用五千人。
具體多少,他沒詢問。
這些都是地方豪強和陳祖義暗中聯絡。
他身為大明的官,是絕不會和一群背離故土的海盜有任何直接聯系。
可五千人也不少了。
耗也能耗死朱四郎的千余兵力。
彼時,閩縣沒守住。
朱四郎撤走海防守兵的行為,又惹怒閩縣縣城外所有百姓。
戰后,就讓閩縣豪強攛掇百姓驅逐朱四郎,然后再在整個福建形成一股驅逐朱四郎的聲浪。
趕走朱四郎指日可待!
朱四郎下了一步臭棋。
分明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慌了!
‘驅逐朱四郎……’
葉茂默默盤算,走出這一步,太子爺系統內很多人,應該會十分欣賞他。
藍玉招惹朱四郎,差點枉送性命。
太子岳父呂本,差點老命不保。
宋國公馮勝直接丟了老命。
而他就要成功了!
葉茂抬頭,詢問心腹師爺,“師爺,此番驅逐朱四郎后,我該向誰表功,才能靠近太子系,為將來接近太子爺做準備?”
像他這種封疆大吏,朝中雖然有些關系。
可關系并不深。
馬上就要做出偌大事情,卻找不到表功之處。
胡惟庸不行,何況都已經請辭了。
李善長也算不上正宗太子系。
心腹師爺略微沉吟,智珠在握笑道:“大人,可以聯絡太子岳父呂本呂大人,此人定然痛恨朱四郎,現在大人為其報仇,解心頭之恨,呂大人一定十分高興……”
葉茂認真聽著,唇角笑意更濃。
呂本的確是進入太子系,很好的跳板。
“好,我這就給呂大人修書一封,先讓呂大人高興高興!”
其實應該等結果出來。
可他現在有些迫不及待了。
于此同時。
建安。
都司衙門。
“什么?”沈仁也收到了閩縣消息,驚訝起身,快步來到地圖前,根據消息,盯著地圖思索片刻后。
情不自禁點頭,感慨:“不愧是能從草原,轉進萬里殺回來的人!”
“將軍,燕王的安排很高明?”身后下屬滿臉不解。
“何止高明!”沈仁神色凝重,“海防上那些兄弟,這些年靠著海防,吃了多少,你不清楚?”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現在福建豪強要聯合海盜,給燕王當頭棒喝。
肯定提前叮囑海防這些人。
“燕王洞穿了這一切,所以直接讓徐家小公爺,把這些人撤到閩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別說這群家伙不敢亂來,換做我,我也不敢!”
皇子身份倒也罷了。
縱橫草原,轉進萬里才最令他忌憚。
只有軍人,才能明白,這等輝煌戰績,意味著什么。
“將軍,燕王這么干,就不怕百姓罵嗎?”
沈仁搖頭,“慈不掌兵,若是連勝利都不能保證,百姓損失更大,些許罵名……”
話音戛然而止。
他一直認為,這位成不了大事。
有能力,卻無雄心壯志。
所以,不想接近。
太靠近燕王,不利于他軍旅生涯,也沒發展前途。
可這等手筆,若無大氣象、大魄力,敢這么干?
有大氣象,大魄力的人,成不了大事?
沈仁面露一絲猶豫,他對這位皇子的判斷出錯了?
其人雖不爭儲,但出海,也能不靠繼承,像陛下,自己創立一番事業?
“將軍,燕王把騎兵調出城,把海防調入城內,能守住閩縣嗎?”
下屬好奇詢問,打斷沈仁思緒。
沈仁回神,當即轉身:“我要去鎮東衛,我走后,你負責建安,尤其要確保,燕王妃和太孫一行人安全!”
下屬驚訝張嘴。
鎮東衛在福清,距閩縣最近的一個衛。
快速行軍。
一天時間就能趕往閩縣,正常速度,兩天也到了!
“將軍……”他已經猜到將軍改主意,要增援燕王,可為什么?
之前不是說,要和燕王保持距離嗎?
沈仁一眼就看透下屬想問什么。
此一時彼一時。
首先,燕王調海防兵力回閩縣縣城,又把跟隨他縱橫草原的騎兵調往城外。
他基本可以判斷,燕王至少能守住閩縣。
等到他從建安帶兵去增援,既然早去晚去,人家都能守住縣城,何不早點去。
其次,也是最主要的。
之前不想上趕著,是擔心被太子系誤以為他支持燕王。
而燕王被陛下打發出海,蜷縮東番,無法伸張。
他不想將來沒有退路。
可現在不同。
看燕王的樣子,似乎擁有類似皇帝陛下,自行創立一番事業的能力。
如此,即便他在大明被太子系排斥,將來也可以去投奔燕王。
鎮東衛在福清。
等閩縣的戰斗打響后。
他出兵也是職責所在。
只是,鎮東衛相較建安,有兩個優點,距離閩縣很近,大軍行進,兩日即可抵達。
且靠海,在閩縣西南邊。
他可以迅速率領鎮東衛將士,突然出現在閩江入海口處,在閩江設置水上障礙。
把進入閩江的戰船,全都截留!
就當送給燕王的創業禮!
如此一來,他也不用備受良知煎熬和譴責。
以前不敢這么做。
是不了解燕王。
認為這位雖然優秀,可沒雄心壯志,在大明,永遠只能受人驅使。
即便出海,最多只能統治一個東番罷了。
可現在不同。
燕王展現出的能力,證明此王有創立一番事業的能力。
這樣,別人才敢靠近他。
才有勇氣靠近他!
沈仁回神,嚴肅道:“你不要多問,總之,伱只要按照我吩咐的,把這些事情辦好,還有,不要對燕王妃之外任何人,透露我離開建安,前往鎮東衛的消息!”
他突然改變主意。
若是被葉茂以及福建其他豪強得知。
恐怕這次就打不起來了。
身為大明將領。
既然燕王的表現,足以讓他放下一切顧慮出手。
那就要把敢于突入閩江,登上大明疆域的倭寇,全都收拾了!
今天之前的燕王,他了解的不夠深,從金陵傳來的各種消息,真真假假,讓他有太多顧慮。
當天。
沈仁只帶了幾個親兵,喬裝打扮,低調出城,快馬加鞭離開建安,直奔福清鎮東衛。
沈仁下屬雖然不知沈仁突然轉變的原因。
但也意識到,自家將軍準備靠近燕王,至少,也不會再刻意和燕王保持距離。
于是,一邊確保徐妙云等人安全。
一邊,低調來到縣衙。
把沈仁去鎮東衛的消息告訴徐妙云。
書房。
送走沈仁心腹下屬后。
毛老六、明月、明霞三人全都不解看向徐妙云。
都很詫異,沈仁突然令人錯愕的轉變。
毛老六忍不住詢問:“少夫人,咱們剛來時,這沈仁一副要和咱們保持距離的樣子,這是怎么了?中邪了?”
徐妙云笑笑。
她隱約猜到了原因。
不了解四郎的人,尤其這些朝中高官,生怕接觸四郎,為自己將來埋下禍患。
可如果,他們發現,四郎也能成為他們的一條退路時。
有些人,就會放下顧慮。
沈仁倒不是說,要投靠四郎。
只是沈仁看到四郎展現出的能力,將來能庇護他,能給他一個前途,所以才會放下種種顧慮,去盡為將者職責!
為官、為將者,能如沈仁,其實已經很不錯了。
絕對不要奢望,人會無私!
就連劉伯溫,也是看透了,洪武十一年的朝廷格局,父皇能庇護他,所以當四郎去請他,才會欣然答應。
眾人聽了徐妙云解釋,瞬間恍然大悟。
毛老六笑哼一聲:“這個沈仁關鍵時刻,做出了正確選擇!”
大明待不下去,跟著少爺,少爺還能虧待他?
他沈仁在大明,不算最拔尖的。
注定機會也就少。
可出海后,少爺麾下人才少,他沈仁可以得到很多機會!
在大明,沈仁大概率,只能熬資歷。
可只要肯跟少爺出海,就能憑戰功!
熬資歷的,永遠比不上憑戰功的。
藍玉、沐英這些人,名聲大吧?
人家就是憑實打實的戰功!
沈仁只要多接觸少爺,肯定能被少爺折服!
徐妙云笑笑,暗暗松了口氣,連日來,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不少。
又一日過去。
閩江兩岸村莊,要么撤離,要么疏散進入縣城。
整個閩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緊張等著戰爭到來。
福清。
靠海邊的小練山山頭。
一群士紳豪強遠遠眺望海面,低聲議論。
“怎么一點動靜也沒有?”
“咱們還等著看,陳祖義這個四海之王,這回要弄出多大規模,給朱四郎當頭棒喝,他可千萬別讓咱們失望……”
“快看!”
某刻,有人突然驚呼一聲,議論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齊齊順著喊話之人手指方向看去。
瞬間呆滯。
遠處海面出現一個個黑色小點。
然后迅速放大。
倒吸涼氣聲響起。
“這有多少戰船?”
“看樣子,至少七八百艘!”
“不止!至少一千艘!”
“活躍在四海之上的海盜,竟有這么大實力?”
“這還只是一部分,每家海盜都不可能傾巢而出,這些海盜精著呢,至少會在老巢存一兩艘、四五艘戰船,留下東山再起的本錢,陳祖義肯定也不是傾巢出動,而且,還有一些只活躍在高麗的海盜,根本不會聽從陳祖義號令……”
“就眼前這些海盜戰船,也能壓著朝廷的水師打了吧?”
士紳豪強們震驚議論。
旗艦上。
陳祖義也壯志滿懷,站在艦首,看著身后浩浩蕩蕩戰船,沖被請到旗艦的梁道明等眾首領,爽朗笑道:“我等此番,集結如此規模,出現在大明海岸,消息傳回金陵城,恐怕朱皇帝也睡不安穩吧!”
哈哈……
眾首領爽朗大笑。
梁道明笑過后,乘機開口:“陳大哥,福清鎮東衛,若是增援朱四郎,兩日即可抵達閩縣,不能不防,我愿率領兄弟們留在福清海岸附近,做出隨時進攻福清假象,幫陳大哥牽制鎮東衛,確保鎮東衛不敢增援朱四郎!”
“我也愿意!”呂珍忙跟隨請命。
“我也愿意!”
“俺也愿意!”
陳祖義臉上笑容漸漸凝滯。
梁道明這個人,在他指揮下,也總時時刻刻,想保持存在感。
與他爭奪號召力!
他要答應了。
不等于告訴眾人,此戰他是總指揮。
梁道明就是副指揮?
將來大勝,梁道明這個副指揮,也會分潤屬于他的聲望。
他可以十分肯定。
梁道明一定會派人在四海宣傳,此戰是他們共同指揮的結果。
想的美!
“梁兄弟多慮了!”陳祖義笑著說道:“我們有十分詳細的信報,福建都司沈仁根本不愿和朱四郎走的太近,沈仁下令聚集兵馬,竟然從五個衛所抽調,先去建安集結……”
如果沈仁真想幫朱四郎打一場大勝仗。
就應該直接去鎮東衛!
讓其他衛所,向鎮東衛集結兵馬。
梁道明暗暗詫異。
這個消息,他就不知道。
陳祖義,到底是四海之王,在大明內的人脈網絡,不是他能比的。
這也是他想和呂珍等人交好的原因。
“報!斥候回來了!”
就在此時,有海盜跑來,打斷眾人爾虞我詐。
很快,一艘小船快速靠近旗艦。
然后探子登上甲板。
“稟首領,朱四郎把閩縣海防兵力全都撤回縣城……”
陳祖義等人初聞錯愕。
哈哈……
等探子匯報完后,所有人,頓時仰頭大笑。
“朱四郎以為海防千把人,全都集結到閩縣縣城,他就能守住城池?”
“他是不知道,咱們動用八千人吧?”
“現在好了,大家可以沿著閩江,長驅直入了!”
“他朱四郎想在閩縣和咱們擺開陣仗打一仗,那就打!八千對一千,優勢在我們!”
輕松議論中,陳祖義抬手,聲音漸漸息落。
陳祖義看向梁道明,“梁兄弟,鎮東衛就在附近,朱四郎都借不到兵,得抓襟見肘撤回海防兵力,你現在還擔心,鎮東衛增援嗎?”
“陳大哥英明!”梁道明笑著恭維一句。
他本來也不是擔心鎮東衛。
主要是不想此戰中,徹底淪為陳祖義附庸。
讓陳祖義得到所有好處。
既然沒辦法分一杯羹,那就專心致志看戲唄。
陳祖義暗暗微哼,轉身,意氣風發大喝:“傳令各船,滿帆!今晚我們要抵達閩江入海口!”
臨近傍晚。
陳祖義戰船出現在閩江入海口處。
陳祖義的巨艦,無法駛入閩江。
經商議決定。
以陳祖義長子陳壽為主將,倭寇中,實力最強的神田孝信為副將,統帥八千兵馬。
大小戰船兩百艘,沿閩江,朔流而上,攻打閩縣。
臨別出發前。
陳祖義單獨將長子找來。
審視著已經二十五歲的長子。
他這長子,在馬六甲就經常帶兵,陸戰攻打馬六甲王國的城寨、村寨,搶占土地。
海戰、陸戰都是一把好手!
他對長子寄予厚望。
“此番,跟隨你的,是這些年,咱們積累起最善陸戰的將士,為父對你也培養多年,你是為父最優秀的兒子,據傳,朱四郎也是朱皇帝最優秀的兒子,切不可大意,好好打,打敗朱四郎!
此戰贏,咱們父子,在這四海之上的威名就徹底建立起來了,將來父親稱孤道寡,給你留一座江山!”
陳壽膚色微黑,魁梧雄壯,臉上有一條長長刀疤。
這是在馬六甲作戰留下的。
聞聲,拍胸脯道:“父親放心!孩兒一定擊敗明四皇子朱四郎,盡可能將其俘虜,然后咱們再將其禮送回明朝,即彰顯咱們的實力,又交好明朝!”
“好!”
陳祖義頓時笑了。
單憑這幾句話,就證明,他這個兒子,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
“去吧!”
嘟嘟嘟……
沉悶號角聲中,兩百多艘戰船,在數萬雙眼睛注視下,沿閩江逆流而上,消失在視線中。
梁道明看了眼呂珍,“呂前輩,這一戰能贏嗎?”
他們這邊,拿出來的也都是精銳。
尤其是陳祖義的兩千兵馬。
那可是連馬六甲王朝都忌憚的存在。
人人披掛鐵甲!
陳祖義長子也很優秀。
可朱四郎名頭更大。
朱四郎的劣勢,在兵力太少。
他希望贏。
可想到陳祖義贏了,威望徒增,就心里癢癢,想親自參與。
呂珍一眼看穿梁道明心思,笑著反問:“梁首領,也想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