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邵站正,率先開口:“那個,谷劍秋是吧。”
“是的,長官。”
“我有事找你,額,你這開的是什么?”
朱邵眉頭一皺,指著眼前這輛有些掉漆的老式皮卡。
“貨物太多,我們租了一輛皮卡車。”
朱邵張了張嘴,把到了嘴邊的嫌棄的話咽了下去,只是道:“這邊的事辦完,你去一趟古街啤酒屋,找一個叫費舍爾的獨眼龍,幫我把這玩意兒交給他。”
他遞給谷劍秋一只無線電。
“還有這個。”
他又扔給谷劍秋一把菱形的銀色鑰匙。
“d區還有一輛太空重卡,本來就是卸運貨物的,你先拿去用吧。”
谷劍秋點點頭,沒有客氣。朱邵又叮囑了一句不要忘記自己的事,然后便離開了。
金高銀目送朱邵離開,見左右無人,扯了扯谷劍秋的袖子,竊竊私語道:“我之前打聽過,這個朱邵出身臺州朱氏,舅舅朱士榮是天雄軍的三品統帶。仕途無可限量,沒準過兩年啊,就獨領一只軍目了。現在目長不許他下機,才托到咱們身上。這可是個好機會啊劍秋……”
谷劍秋看了金高銀一眼,老金不虧是浸淫官場多年的老油條,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流,當即訕笑了一聲:“我這人沒別的毛病,就是好事,瞎打聽,總沒壞處不是。”
他干咳了一聲,又補充道:“其實這姓朱的只是仗著自己出身好,劍秋你要是有他的出身,現在還指不定誰使喚誰呢。”
谷劍秋啞然失笑:“金老哥,你想太多了。”
他摟了一下老金的肩膀示意親昵,便轉身去和李東寶一起卸貨了,老金舔了舔嘴唇,也急忙去幫手。
等忙完這些雜活,谷劍秋并沒有立即返回城區,他把太空重卡的鑰匙交給了老金,讓他和李東寶先行返回,自己待會把租來的皮卡還掉。
金李二人自然沒有拖延的道理,谷劍秋也不著急動身,反而帶著自己剛剛買下的半截鏈棍,來到了中心區域的心焊臺前。
因為索隆高娃的焊接工作只完成了一多半,他手下的仆兵依舊有進入中心區域的權限,尤其是谷劍秋,他這些日子在中心區域的心焊工作臺和f區來回奔走,天兵機上的眾人早已習慣。
來到了堆滿設備和材料的焊臺前,他從背包取出泰山手穿上,夾起棍子,用高溫火焰灼燒表面的銹蝕來。
不多時,原本黑黝黝的棍子開始露出鮮紅的本貌來,一只斑駁殘缺的龍身在火焰下越發清晰。
少林羅漢堂名譜:盤龍棍。
但是只有小半截……
盤龍棍是老名譜了,早在百年前就已經停產,它的形制是由一長一短兩節組成,中間用鎖鏈連接,算是冷門兵器。而眼前這根棍子是被利器斬斷鎖鏈,成了兩截,谷劍秋手里這截,還是更短的那一截,目測只有八十厘米長,長的那截兒自然不知所蹤,或許是被回爐重造了。
從棍子上的銹痕判斷,這玩意少說了也壓了二三十年的倉庫,要不是材料扎實,早就銹爛不能使用了。
等燒蝕得差不多了,谷劍秋擰開切割電輪,用工程尺對準中心,將棍子再度一分為二。又截下一環鐵鏈,用超溫焊槍熔融加工,再重新焊接起來,不多時,一枚淡紅色的雙節短棍重新出爐。
整個過程不超過半個小時。
谷劍秋脫下泰山手,虛握棍柄,向上做了個拋棍的動作,待雙節棍下落時一手實握,使了個流星趕月,棍身上的殘龍頓時放出炙紅的光來。
谷劍秋不禁露出滿意的神色來。
這只盤龍棍的材質應當是純度在七十到八十左右的太白古銅,密度極大。單是谷劍秋手上這部分,就差不多十五公斤重。
盤龍棍是幾百年的老名譜,又是便宜的充能類兵器,比起當世百花絢爛的動力名譜來,殺傷力不甚出眾,更談不上什么與高門武學彼此呼應的獨門殺招,就是一個用料扎實,趁手耐用。
這正是谷劍秋需要的。
他把雙節棍別在背包底部,用尼龍扣固定。重新回到牽引倉,發動那臺老爺皮卡車,出發往城區古街去了。
朱邵的打算谷劍秋大概能猜到幾分,他無非是想自己調查錢少卿的失蹤原因,生見人,死見尸,掙回面子,朱邵與焦恩不同,他是名門之后,又是母星駐扎的天雄軍出身,在麥當奴有些熟人是很正常的事兒。
對他這種行為,谷劍秋不置可否。關于錢少卿的失蹤,他也隱隱有些不安的感覺,但是又說不上來。
馬哈拉特古街流傳著許多寶物的傳說,但那已經是金泰華時代的故紙堆了,那些慕名而來的淘寶客們,要是見到古街今天的模樣,恐怕要失望而回。
皮卡駛過污水,谷劍秋才一下車,就踩到了一只用過的針管上。
谷劍秋將針管踢到一邊的下水道里,拳頭大的老鼠在陰溝里聳動著,不大怕人的樣子。
各家商店門戶用木條封死,白色的卷簾門緊閉,上面張貼著欠費的清單和拆遷通知,還有黃黑的污跡,臭氣撲鼻。
顯眼的陽光下站著幾個衣著暴露的女人,因為妝容太厚,已經看不出年紀,正一邊百無聊賴地吞吐香煙,一邊大膽打量著谷劍秋。
海棠人和金茉莉人都是黑發黑瞳,但五官曲線略有不同,舉止也有極大差別,彼此仔細打量,還是能辨認出來。
他擺手拒絕了用金茉莉俚語搭訕的女人,走入古街深處,背后傳來幾句含糊不清的辱罵。
再深入一些,周遭的街景更加敗落,天色暗淡下來,幾個縮在陰影里的邋遢漢臥倒在墻角,生死不知。鐵絲網后面,有一些蓬頭垢面的孩子瞪著烏溜溜的眼珠,打量谷劍秋背在身后的寬大背包來。待谷劍秋的目光與之接觸,他們便如同觸電的鵪鶉一樣縮下腦袋。
街道最深處總算有幾家開門的商鋪,谷劍秋沿街打量,終于在一家薔薇風格的酒館門前停住腳步,橡木門上懸掛著一只風鈴,進門就會響動,地毯落了一層污泥,看得出來很久沒有清理過。窗戶上貼著兩行斑駁得幾乎看不清的字母。谷劍秋的薔薇語不大好,但也勉強能辨認。
予我咖啡,以改變我力所能及之事;
予我酒,以接受我無能為力之事。
谷劍秋推開橡木門,搖動風鈴,里面三三兩兩或站或立的酒客原本大聲談笑,忽地一靜,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谷劍秋的身上,
“受人所托,我來找一位叫費舍爾的朋友。”
“這兒沒你要找的人。”
一個酒保模樣,長發披肩的高壯男子聲音沙啞地回應,語氣不善。
谷劍秋不想和人沖突,眼見酒客們簇擁起來,又補充道:“是朱邵叫我來的。”
朱邵這個名字一出,空氣更加安靜。
眾人彼此對視,有人嘴唇嚅動,似乎想說什么,還有人往酒桌深處張望著什么,但被長發男子瞪了一眼,趕緊低頭。酒館里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中,也無人再驅趕谷劍秋,良久,一聲悠長的嘆息從酒桌深處的房間傳來:“讓他進來吧。”
聲音十分沙啞,但仍能聽出來是個女聲。
眾人抿著嘴散開,谷劍秋一語不發,擰開內屋的門,一股鴉片酊的味道熏得他直皺眉,火爐旁的沙發上,坐著一個裹著毛毯,身材瘦弱的薔薇裔女子,她抬起頭,左眼的碧璽寶石熠熠生輝。頗有幾分中世紀女巫的色彩。
她用僅剩的一只完好眼球上下打量了谷劍秋一眼:“序列軍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你是仆兵吧?”
谷劍秋并無廢話,拿出朱邵給自己的無線電,遞到費舍爾面前。
“我的任務完成了。”
說完轉身就走,身后傳來費舍爾悠悠的警告:“你自己路上小心點,古街不大太平。我聽說前陣子還有幾個海棠軍的仆兵被人拋尸。”
話音才落,谷劍秋已經走出了啤酒屋。一直走到古街街口,一個看上去不過七八歲,骨瘦如柴的男孩見到他拔腿就跑,谷劍秋轉過街角,不由目光一怔,自己租來的皮卡的玻璃已經被人打碎,十幾個腰里別著匕首和動力臂鎧的男人把車圍了起來,更有甚至正在用十字套筒扳手卸卡車輪胎。
男孩跑到這些暴徒身邊,扯了扯帶頭那人的褲子,手指指著自己來的方向,對方順著男孩的手指迎上了谷劍秋的目光,等看清谷劍秋身后寬大的越野背包,更是目露兇光,掏出匕首主動迎了上來,其他人見狀也當即圍攏上來。
也許該開太空重卡來?他們看到序列軍的卡車,應該不敢這么放肆吧?
谷劍秋不敢確定。
谷劍秋下意識抽出了背包底下的雙節棍。
一時他手上紅光大亮。
火爐旁。
費舍爾伸出枯瘦的手臂,板開無線電的按鈕,不多時,朱邵的聲音從無限電里傳來。
“費舍爾?幫我查一查傲途梟俱樂部的資料,越詳細越好。”
一個小時前。
“傲途梟?”
“是雞黎文法外狂徒(outlaws)的音譯,一伙開重型摩托的亡命徒。”
鄭元福翹著二郎腿,對電話那頭道,得意洋洋地對那頭的焦恩道:“我的效率還不錯吧?”
“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搶序列軍?”
焦恩有點不可置信。
“有什么稀奇,那群亡命徒嗑藥磕多了,手里缺錢什么干不出來?如果你這邊沒有不同意見,我準備讓治安官抓人了,還是說,你打算派人過來?”
焦恩敲了敲桌子,輕聲問道:“你們是怎么查到的?能不能確定錢少卿是不是還活著?具體位置呢?”
鄭元福一怔,隨即有些不快:“有人在他們老窩的后巷發現了印有海棠序列軍標志的空藥瓶,我沒有打草驚蛇,正派人監視,你什么意思?”
“請別多心,殿下,但我請你幫手的本意,就是找到錢少卿,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至于天兵機上丟失的藥品,這不重要。”
鄭元福沉默一會兒才問:“那我現在抓人?”
焦恩沉聲道:“您最好多派一些憲兵去,錢少卿失去聯絡前是戰備狀態,這件事沒那么簡單。”
鄭元福撇了撇嘴,“知道了。”
他悶悶地掛了電話,突然嗤笑一聲,對一旁的女侍應笑道:“我現在總算知道,海棠人為什么在太白古星一敗涂地了。這么懦弱的軍目,怎么可能打贏如狼似虎的金菊人呢?”
中控室,一直旁聽的朱邵忍不住主動請纓:“目長,讓我……”
他話沒說完,就對上了焦恩嚴厲的目光,剩下的話也被吞進了肚子。
“你現在應該堅守你的崗位。”
朱邵在心里怒罵了一句,但仍舊恭敬地行禮,然后離開了中控室。
焦恩一個人坐在中控室的椅子上,突然從繁重的文件袋里翻找起來,好久才抽出了一張老舊的金泰華設計布局圖,端詳了一陣子才咦了一聲。
“啊啊”
男人露出滿口的爛牙,抱著軟綿綿的膝蓋,一邊痛苦地嚎叫一邊后退。
谷劍秋右手上沾血的短棍自然下垂,腳下仰倒著最先沖上來捅刀子的壯漢。對方半邊臉塌陷下去,眼珠爆裂,眼看是不活了。
周遭凄厲的聲音響徹街頭,這些人只是被打斷手腳,才有呼喊的力氣,更多的人有的被打中心口,七竅噴血,有的胸骨塌陷,有的脖子歪折,顯然都不活了。
這些人的心電水平一般,最高也不過十五點,少些的甚至只有六七點,但是下手狠辣,手上的動力兵器威力也不小,至少比母星的同規格兵器強一個檔次。換做尋常那些初出茅廬的武道家,即便有二十點心電,沒準也要飲恨。
宇宙于母星最不同的一點就是,暴力是無處不在的,小到街頭搶劫,大到太空海盜,宇宙最不缺少亡命徒,最缺少規矩和守規矩的人,可以預見地是,這種事在谷劍秋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不會少。
不過在過去幾十年還享有盛名的馬哈拉特古街也會發生這種事,還是出乎谷劍秋的意料之外。
他越過滿地的匪徒,直奔自己的卡車,那小孩腳下一軟,癱倒在地,一邊往后挪動一邊搖手求饒,谷劍秋眉毛幾乎蹙到一起,目光幽冷地盯著蓬頭垢面的男孩,盤龍短棍上黏膩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砸成不規則的鋸齒狀。
谷劍秋最終沒有下手,他剛要越過男孩,突然留意到對方的脖子和下巴上長了幾只六邊形的紅色疥蟲,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痣。
谷劍秋從背包里拿出準備晚飯自己吃的雜糧罐頭,扔到男孩懷里,拉開損壞的車門發動卡車,離開了馬哈拉特古街。
好半天,男孩才緩和過來,確認谷劍秋已經遠去,勉強站起來,沖谷劍秋離開的方向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也不管遍地尸體和呻吟的人,奮力拉起罐頭拉環,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然后合上蓋子,匆匆忙忙地跑進了破爛的居民樓。
盡管油門已經踩到底,皮卡依舊不緊不慢地行駛在坑坑洼洼的馬路上,被砸爛的玻璃把谷劍秋的臉分裂成一塊一塊。
六星疥蟲,斗母宮確認的宇宙靈性,以感染病的形式存在,低心電者更容易感染。成因不明,母星每年因此死亡的人數已經突破百萬,由穿越蟲洞的天官帶回太陽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