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倒插在尖塔上,冒著熊熊火焰。
黃金之子是一個階層,可能不全在柏林,但入選中心委員會的一定在柏林。
四個家族的族長在發生意外的第一時間根本沒有打算逃跑,他們還想著在這里看著叛軍被碾碎,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了:
工人太多了。
或者說工人的數量其實和那些用于緩沖社會的官僚基本持平.
但官僚這類中間階級實在是沒什么用:早在歐共體早期,德國為了穩定就塑造出了一套十分冗余卻僵硬的官僚體系,讓民眾想要做事的熱情在無盡繁瑣的官僚體系中消耗殆盡。
在最嚴重的時候,一個男人想要改造自己家里的陽臺需要準備17份文件,找到10個相關規劃局,同時層層向上上報7個機構.
最終的結果反而可能會因為途中官僚的一個不小心變成他被法院起訴非法改變生態環境而鋃鐺入獄。
這種官僚體系經過光明會的改造和強化越發夸張,雖然人們鋃鐺入獄的概率變得微乎其微,但要做成一件規劃外事情的成本高的可怕。
生產能力和軍事實力才是歐共體立足的根本,官僚只是一種.各群體妥協的產物,矛盾越大,需要的穩定度越高,維護難度越高,官僚體系越復雜。
很顯然,用來維護穩定的工具一旦穩定崩潰,他們屁用沒有。
想象中猛烈壓迫工人生存空間,逐步奪回工廠的情況壓根沒有實現,相反,因為層出不窮的民轉工武器和設備出現,封鎖線甚至出現了裂口.
往日只需要一臺機甲就能封鎖一整條街,現在,這臺機甲被打爆之后這地方就成了完全的缺口。
封鎖線一旦打破,混亂蔓延的可就快了.
四個中心執行委員被困在了他們自己的生態別墅!
“卡佩委員,叛軍已經到樓下了”
“所以呢?每年給你們發這么多工資,你們還擋不住一群泥腿子?!”
“不是.不是擋不住,是他們展現出了很強的技術.”
“很強的技術?!不就是平時干活的東西嗎!”
“可是.”
轟隆——
大樓開始震動,所有人都是一愣.
裝了作戰義體的士兵第一時間感覺到了異常:大樓正在傾斜!
工人們用的確實是平時干活用的東西,但讓他們突破樓道里那么多私人保鏢,然后把子彈送進目標的腦袋里他們可能做不到,炸塌一棟樓那就是專業對口了!
隨著大樓快速傾斜,浮空車也滑了起來,這個時候卡佩才臉色鐵青的快步朝著浮空車走去——
不過這么糟糕的天氣,戰機倒是可以在云層之上喘息,低空飛行的浮空車怎么辦?
他們飛不高的。
通過里爾的指示,這四個委員在城市里就像明燈一樣吸引著工人們“誅殺惡賊”,搖搖晃晃的低空飛行簡直是找死。
嘩啦——
火焰在里爾周圍燃燒,高溫傷不了他分毫,就連逐漸傾斜的地板也沒有干擾他的步伐。
里爾現在依然非常巨大:
用于維持低溫的冷卻液系統固定在身后,掩蓋在綠色的斗篷下面,仿佛背了一個巨大的背包。
身高方面,要因為搭配了裝甲和外骨骼,所以總體高度已經突破了一米九,寬度上也是壯實得很。
冷卻系統外圍是臨時拼裝的各類機械手箱子,通過里爾和村正的同時控制,收集著四散的部件——
柏林有著世界上最先進的城市物流系統,直接聯通周圍的工廠,而這里的工廠基本上只有高科技設施工廠,其中IEC的生產線是全世界公司中最廣泛的。
工人們已經完全占領了工業區,少部分被公司重兵防守的工廠也在爆破中逐步被攻克,這給了里爾得到撤離必要組件的基礎。
光明會: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
強尼:柏林被我們燒成灰了.不對,是整個歐共體。
強尼:很多人會死,比被我核彈炸死的人還要多
強尼是一個整天嚷嚷著“把這座城市燒成灰”的文藝青年,最終也確實炸了荒坂塔,但一顆核彈可不能讓幾億人都陷入混亂。
“魅力”這種屬性在能夠煽動幾千人圍在荒坂塔前的時候,就已經進入一種奇妙的領域了:有人為其理想折服,但也有人為其制造的混亂感到厭惡。
但如果幾億人都因此陷入戰亂.
這已經超出“魅力”這種屬性的定義了。
直面里爾最終造成的亂想,即使是強尼也心生震撼:世界上最強大的聯盟開始崩潰了。
強尼:在神輿的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我該怎么面對那些被波及的普通人你是怎么想的?
跟在里爾身邊的賽文斯和布萊斯也一樣說不出話。
他們當然想要揭露真相,但真相血淋淋的,這個血淋淋不只是受害者血淋淋,也指的是現狀。
“如果揭露真相卻不懲罰敵人,那揭露真相有什么意義?”
里爾一邊拼湊部件,一邊指示邁特拖動著陸狀況良好的發動機。
“這就是揭露真相的代價,我只是學會了接受現實”
從破碎的墻壁,透過燃燒的火焰俯瞰城市,里爾眼中沒有任何波動——
他確實想起了很多東西,但他心中沒有什么太大的波動
正如他所說,這一切只是現實。
“.像我這樣的人——像我這樣的人,就是會帶來這樣的事情我曾經也用了很長時間來接受這個現實:
我就是戰爭的使者,戰爭本身,只要我不停下腳步,擋在我面前的人總是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但我身后的人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變成現在的樣子。”
會不會有“無辜者”死于混亂?會不會有罪不至死的人因此犧牲?會不會有美好的家庭破碎
太多想法,答案是:當然會。
這是最冷酷的真理:
“無數的死亡必然發生,就像太陽東升西落,自然如此——只要我不停下腳步,這個世界必然要為我的欲望買單,要為我想要的未來屈服、改變.
對此,我沒有其他想法,我只是欣然接受,然后繼續。”
但每個世界都沒有讓他停下腳步。
在內心深處,里爾從不將自己的行為解釋為是為了更好的未來,為了所有人、為了什么其他的東西
他只是想這么做,必須這么做,最終這么做了而已。
就像黃金之子想要看見有人無條件為他們的權力屈服,里爾想看見科技如此作用于世界,如此改變世界——
他想看見無限大的未來屬于每一個愿意為其奮斗的人。
強尼:所以.你是想像一個哲學家一樣思考,并且你和黃金之子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
“粗暴的講,我會贏而他們會輸,僅此一點我們就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東西——他們或許會用陰謀詭計有那么一段時間的安穩期,但他們總會被我們打得屁滾尿流。
一直都是他們在茍延殘喘,但他們比較短視意識不到這一切。”
強尼笑了笑,但也有些悵然:
強尼:這個世界真是復雜,我覺得你是一個好人和英雄,但你好像在拒絕我這么做正義,真是一個婊子,太他媽多變了。
“她可不是婊子。”里爾也笑了,“她一直都在我這邊。”
強尼:瘋子——我見過許多瘋子,但我一直覺得他們都不如我,你是個例外。
呼——
停機臺上方,一輛麥基諾浮影緩緩抵達,這是撤離的核心。
麥基諾浮影的最高速度在280碼左右,但續航完全不支持這輛浮空車跨洲飛行,即使里爾用方舟反應堆供能,效率也非常低,所以需要改裝。
需要將其改裝為一臺超音速滑翔機。
拆卸掉燃油箱和動力室之后,這輛浮空車只剩下堅固的外殼和強勁的離子推進器,經過投射上來的物料,里爾將為其植入一個磁流體控制外殼,通過控制高速飛行中的粒子流來實現滑翔控制,取代滑翔翼。
這樣一來,能耗會大大降低,并且極限速度也可能突破音速。
只不過現場裝配和改造,這輛載具的可靠性顯然是不夠的——
村正的這種疑慮在里爾將手放在車輛上之后消失了:
只見里爾手中出現了湛藍色的光芒,能量直接滲入金屬內部,只需要耗費一點點火種源能量,原子間不緊密的部分就完全被磨合.
這是只有里爾這個類賽博坦生命獨特的“火種能量焊接技術”。
“我們坐這輛車撤離。”
“我們留下。”
里爾話音剛落,賽文斯和布萊斯就舉起了手,顯然兩人已經商量過了。
布萊斯繼續道:“這里才是我的家,這場反叛不可能一夜完成,我要留在這里。”
賽文斯也點頭:“我也一樣。”
賽文斯的大仇已報,現在他有新的朋友,新的奮斗目標,布萊斯本來就是回來干翻黃金之子的。
反叛不是一晚上就搞定的,尤其是歐共體這種大地方。
總的來說,除非歐共體下定決心核平所有工廠設施,這場混亂還會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持續一段時間——
在這段時間中,歐共體會反復發布新的命令,但因為沒有足夠的軍隊來維護秩序,失去歐洲壁壘后難以保持高組織度,讓工人聯盟就這樣在城市中正常運轉。
而核平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選項,更大的可能性是歐共體開始嘗試雇傭安保公司,同時出動自己的軍事部隊在城市中和工人們進行長久的巷戰
如果沒有里爾提供的網絡支持,那么在漫長的巷戰中,雙方最終還是會因為各自的不足妥協,產生一些物流交易,以及其他溝通。
很長一段時間,歐洲都將變成類似夜之城的地方,直到雙方不斷地妥協和交易形成新的穩定秩序。
但在里爾的指揮下,工人聯盟內部已經具備了形成一個完善內部社會的能力,他們今天生產武器是為了站穩腳跟,明天就可以生產消費品、食物等必要物品,甚至不需要歐元也能自行完成內部分配。
隨著跨維度生產等級的提高,物質只會越發豐富,里爾又不會在銀行卡里屯著一大堆錢然后開著價值連城的奢侈品出去釣年輕人,或者來一些其他的權力任性,也沒有壟斷集團,人們分配到的東西只會更多。
隨著時間推移,他們只會越發想要完全清除所有公司在這片土地上的控制,奪回絕對的控制權。
說出來有些可笑,但摧毀舊的歐共體,關鍵不在于那些行政大樓和什么會議大廳,關鍵在于摧毀歐洲銀行、卡特爾和其他隱藏在暗中的大型利益集團。
這是一場越戰越勇的持久戰。
里爾早就預料到了他們的選擇,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看著布萊斯說道:“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天,雞絲肉卷。”
“確實沒想到。”布萊斯也十分感慨。
晃晃眼,好像昨天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在夜之城的路邊小攤。
晃晃眼,本來只是找條活路的里爾,不知不覺拾起了曾經沒有做完的所有事情.
只是這次,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和他的人,要在還沒有失去一切的時候拿下這個世界。
里爾擺了擺手朝著車子走去:“還有一輛麥基諾浮影,本來是打算拿過來展覽打開銷路的,我看現在也不需要銷售了,拿去用吧,趁著那四個老登還在柏林,下手快些。”
“我早就想這么干了。”布萊斯說完看了看賽文斯,“你也想個藝名。”
“我我能不想嗎.”
“不行!”
吱——
歐羅巴尖塔再次發出凄厲的尖銳鳴叫,鋼筋混凝土在火焰中彎折,這座尖塔不斷崩潰。
深入云層的尖塔,在風暴之中轟然倒塌,從云層中墜落,映照著整個城市的不再是燈光,而是火光。
失去工業區的供給和工人的維護,生態瀑布變得渾濁不堪,破碎的結構再也無法維持住完整的瀑布形狀,世界上規模最大的人造景觀像洪水般由上至下席卷整個柏林——
就像真相沖刷著整個歐共體一樣,由上而下的沖刷著整個新柏林區。
熊熊的火焰從工業區蔓延,怒火從工業區蔓延,輕而易舉的燒毀了這虛假的美好。
通天的尖塔從云端跌落,風暴在怒號,浮空車跌跌撞撞,一次又一次被擊中,一次又一次在狂風中搖搖欲墜,但就是打不下來,仿佛有什么屏障隔開了上層人士和下層人士。
就在這時,一輛麥基諾浮影砰的一下把這車子給撞了下去。
墜機的貴族很快就被憤怒的工人圍在了一起,等待他的,是一場殘酷的,不符合歐共體價值觀的,純粹的、原始的同態復仇。
美迪奇家族綁架未成年,做實驗、抽血液甚至是虐殺,格林厄姆家族暗中處決工人起義英雄,卡佩家族
卡佩家族的人導致了消瘦瘟疫卻免遭審查,甚至多次審批了過期疫苗。
也許做出這些事的不是卡佩家族的委員,可是也是因為他,那些人才免受懲罰。
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壁壘已經坍塌——
這單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