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張副主任宣讀了部里對我的任命,講到了補強最后一塊短板的作用,實在是令我誠惶誠恐。”
蘇維德在紅星廠為他到任舉行的小范圍會議上微笑著發表了任職講話。
“紅星廠很好啊,在到來之前領導就對我講,這是一個具有戰斗力的企業,具有蓬勃發展潛力的企業,叮囑我要抱著學習的心態來工作……”
“呵呵呵——”
李懷德輕笑聲透過話筒傳遍了會議室,顯然是對他的講話內容不是很認同。
張口領導,閉口領導,很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上面空降下來的?
上來就放炮,明顯是心虛了啊。
說領導叮囑他要抱著學習的心態什么意思?
這不就是在點紅星廠的班子成員別欺負他,他后面有人嘛。
來送人的一機部張副主任扭頭瞅了李懷德一眼,嘴角帶著別有意味的笑意。
再掃了會場一眼,看著紅星廠班子成員和中層骨干力量,他身子微微后傾靠在了椅背上。
蘇維德這是把紅星廠當做龍潭虎穴一般了,還沒開始工作呢,就慫了?
“其實領導不說,我也是這么想的。”
或許是聽出了李懷德輕笑背后的不滿,感受到了會場內眾人的窺探,他的話鋒一轉。
“擁有戰斗力的企業往往都有一個標志,那就是團結。”
他面色認真地講道:“這次任職對于長期在部萎機關工作的我來說,不僅僅是一種認同和鍛煉,更是學習團結……”
按照慣例,新的班子成員到來,接收單位一般會安排較為隆重的廠職工代表會議。
明明蘇維德要下來的風已經提前吹了一個月,部辦和人事也提前下函了,可紅星廠就只準備了一個中層及以上干部的小型會議。
到場的除了紅星廠在京班子成員外,就只有一些還沒有來得及赴任的組長級干部和各處室的負責人。
對于部里的張副主任來說,這可能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的“寒酸”場面,但對于蘇維德來說,這一記下馬威可夠瓷實的。
如何安排歡迎會議,安排什么樣規模的會議,辦公制度上從來沒有明確規定過。
所以紅星廠如此,張副主任也說不出來什么。
另一個,他與蘇維德的關系并沒有那么親近,又怎么會為了他去得罪李懷德呢。
部里的面子和威嚴?
別鬧了,這面子可不需要他出頭來維護。
威嚴亂施加,搞不好就是顏面盡失,反倒是在他這里丟了威嚴。
他可還知道李懷德因為前段時間賬務虧空的事晃了杜主任一把,現在還掛在部里頭號刺頭名單上呢。
人家都說能力越大,脾氣越大。
李懷德的能力已經體現在了紅星廠的發展上,那這樣看來,老李的脾氣屬實不小。
紅星廠晉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按照職級老李跟他一平齊。
晉級沒有問題,那集團化也就沒有問題。
所以獨霸一方,權掌在全系統創造了傲人成績,擁有絕對關注的李懷德,比他這個一機部副主任不是有“威嚴”的多?
他能指揮得動多少人,調動多少經濟實力,影響多大的范圍。
真要叫老李躍了這龍門,且看他翻身打挺,攪動風雨。
這個時候湊上去,還不得挨巴掌啊?
“歡迎張副主任,給我們送來期待已久的精兵強將,呵呵。”
就在蘇維德發表講話結束后,李懷德笑呵呵地開始了歡迎講話。
他看了張副主任一眼,同對方微笑點頭過后,這才繼續講道:“歡迎維德同志,歡迎來到紅星廠這個大家庭。”
“委辦的學武同志給我寫了一篇歡迎辭,我看了看,太客氣了。”
老李就在會場上,毫無顧忌地點了幾個人。
尤其是講到李學武的名字,讓有心人不由得為之一笑。
你當這是李懷德批評李學武呢?
不,他是拎了那稿件照著蘇維德的臉上給了這么一下。
順便的,還唾了恩將仇報的程開元一口,提醒他抬眼看看,來的這是誰。
你就說,老李的正治水平高不高吧。
嘴里說的是歡迎,回頭就給你一句太客氣了,他是真沒拿蘇維德當回事啊。
當然了,蘇維德穩坐釣魚臺,微笑著照單全收,努力擺出一副我為團結流過血的模樣。
張副主任倒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般做作給誰看?
他當然不會給蘇維德當傳聲筒,走馬差,把今天李懷德的霸道和他的忍辱負重帶回去,講給部里的其他人聽。
憑什么?
你特么一副司下來渡仙氣,選了這么一個發展前景廣闊,明眼要高升的單位,我不羨慕嫉妒恨就不錯了,我還要可憐你?
你死不死啊!
現在的蘇維德與谷維潔、景玉農等人平級,再往后的晉級工作中,他必然要跟著進步的。
不然他下來是為了什么啊?
基本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規矩,下放提半級嘛——
怎么提,什么時間提,在哪提,都是由上面統一布置的。
無論怎么布置,卻也不會超過很長的期限。
蘇維德這一次從上面下來不知道是被踢的,還是有人栽培,紅星廠都在猜測。
但不難猜測的是,蘇、李雙方從風吹出來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了全方面的較量。
不然程副主任怎么會出事。
董副主任怎么會離開保衛組,由李學武提任組長快速完成接崗。
遼東工業領導小組又怎么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組建,中層干部持續性調整……
當然,紅星廠這么大的大動作當然不可能是為了蘇維德一個人。
最敏感的便是接下來的幾位,與蘇維德一起補強進廠的新班子成員,會不會在上面的布局下對紅星廠現有管理格局和生態產生影響。
對蘇維德,老李其實只順手推舟擺了一步棋,那就是隔山打牛。
順水推動的舟是董文學和李學武一系,這是他早就謀劃要動一動的勢力。
接著蘇維德下來,隔著董文學揍了對方一拳,把火力阻隔在了前面。
董文學離開保衛組,李學武繼任組長,主管領導已經定下來了,那就是蘇維德。
你就說李學武會平穩地把保衛組的各個勢力安然無恙地交到對方手里?
那今年一月份的各種動作是為了什么?
最直接的一擊便是衛三團副政委王小琴的入局,讓在部里老神在在,還想著陰歷年后再來紅星廠的蘇維德直接坐不住了。
還等?再特么等下去就沒他什么事了。
李懷德的狠絕體現在了正治上,董文學和李學武的狠絕體現在了謀事做事的手段上了。
大李和小李的配合天然無縫,給蘇維德備下的這份大禮就叫做禮貌。
你當是大李和小李表示禮貌?
不,他們是在教蘇維德講禮貌!
“剛剛維德同志講到了紅星廠的核心戰斗力,講到了團結。”
李懷德看了一眼左近,面上帶著微笑地說道:“看來維德同志對紅星廠是很了解的。”
“紅星廠就是一個團結的集體,因為團結凝聚了力量,創造了奇跡……”
雖然剛剛點了李學武給他寫的那篇稿件太過于客氣了,可在接下來的講話中,老李還是借著稿件的大綱講了起來。
沒別的原因,只因為李學武寫的……太特么的好了。
老李按著稿件的思路不講成績,不講過去的輝煌,更不講未來和目標。
他講什么?
就從團結開始講!
講組織建設,講思想規劃,講紅星廠三級組織機構和結構體系的矛盾。
同時也講了用科學發展觀闡述和理解抓變革、促生產的紅星廠奮斗理論。
知道的這是新班子成員,管委會副主任的歡迎儀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組織學習會呢。
老李是當著全廠中級以上干部代表給蘇維德上了一堂正治課呢。
這一招叫先禮后兵!
你要借力打力,口口不離部里的指示和希望,那我就明確地告訴你,別嘰霸找事!
在紅星廠的地盤上,對組織工作,對業務工作,對思想工作,我們是有一套成熟且實驗完全正確的發展理論。
你來了別跟我張牙舞爪的講什么團結和大道理。
因為你不一定能理解我們的團結和道理,你蘇維德也不一定是我們團結的對象。
來到紅星廠先想想站在誰的地盤上,捧著誰的飯碗再說話。
以前的事老李當然不會大度地選擇無視和忘記,可他也沒有揪著這件事不放。
字里行間都表示了對組織安排和干部委派的支持和信任,對部里做出的人事安排表示了誠摯的感謝。
這也就是在告訴蘇維德,你來可以,看在領導的面子上,不會給你難堪。
但該怎么做,由你選。
在隨后張副主任的講話中,也處處透露了這一點,叮囑紅星廠要把握發展機遇,提醒蘇維德要盡快融入進紅星廠這個大集體。
部里用他們的意義,首先是來補強紅星廠短板的,不是來分割管委會和劃山頭的。
會議從張副主任講話后,氣氛便進入到了“MVP結算界面”眾人沒再畏“蘇”如虎。
不過在張副主任公布紅星廠管委會班子成員組織排名的時候,還是引起了一些聲音。
管委會主任還是李懷德。
管委會副主任:谷維潔、景玉農、薛直夫、蘇維德、董文學、程開元。
發現什么問題了嗎?——
“不能走,你不能走!”
李懷德拉著張副主任的手很是不滿地說道:“來了我這了,我要讓你走了,那回頭我還怎么去部里了?”
張副主任拍了拍李懷德握著他的手,笑著說道:“知道你老李是面上人,有待客之道,但今天我確實是有工作要忙。”
“忙還能差了中午這頓飯啊!”
李懷德捏著他的手不放,道:“我可跟餐廳都交代好了,就等著您大駕光臨了。”
“不、不、不,老李,你聽我說。”
張副主任站在汽車邊上,手按在了李懷德的手背上,湊近了輕聲講道:“非常時期。”
講完這一句,他又站直了身子,笑呵呵地說道:“咱們都是自己人,一家人,這頓飯什么時候吃不行,我還能跟你客氣了?”
“再說了,今天你們也要忙。”
他很客氣地對來送他的班子成員和蘇維德點點頭,說道:“感謝同志們的招待。”
“看著紅星廠的事業蒸蒸日上,成績斐然,我這心里就是不吃這頓飯,也熱乎呢!”
“那您回去了可不能說我老李小氣!”
李懷德見他真是不留,眼角微微一瞇,玩笑著說道:“我的這份盛情和心意可都熱熱乎乎地掏出來給您了——”
張副主任由著秘書打開了車門子,笑著對李懷德說道:“不要跟我打馬虎眼,這頓酒我可是要記下的,什么時候喝,我再聯系你。”
“行了,大家都回去工作吧。”
他松開了李懷德的手,主動握住了蘇維德的手,認真且誠摯地講道:“新開始,新征程,對你的期待我就不說了,只剩下祝福。”
“謝謝張副主任——”
蘇維德很是感動地晃了晃手,抿著嘴角保證道:“我一定踏實學習,做好工作!”
“好,那就這樣!”
張副主任笑呵呵地又與其他班子成員握了握手,這才上了汽車。
直到汽車離開廠辦公區,如果有千里眼,不難發現張副主任依舊保持著笑意。
但在廠辦公區門口拐了個彎之后,就不知道張副主任還會不會笑了。
不過這也是很有可能的,只是那笑意就不一定是客氣,而是意味深長,別有目的了。
送走了張副主任,站在院里的這些人,便真正地,也不是不得不接納了蘇維德的存在。
“剛剛在會議上已經做過介紹了,”李懷德一改會議上的鋒銳態度,笑呵呵地給一身呢子大衣的蘇維德示意了其他成員道:“咱們現在是一家人,接下來就慢慢相處吧。”
“李主任,您太客氣了。”
蘇維德也是笑瞇瞇的,好像根本沒聽到會議上老李的下馬威似的。
這會兒他很真誠地看了眾人,講道:“其實我在部里還是經常能夠聽到各位的名字的。”
他這話一出,站在最邊緣的程開元臉色一僵,微微低下頭再沒了客氣和寒暄的心思。
“我是很羨慕紅星廠這個大集體的。”
蘇維德在隨著眾人往回走的時候講道:“團結是一種心靈上匯聚的力量,使人進步,使人成長,我是很期待在這里的工作和生活了。”
“看來維德同志對紅星廠的評價是很高的,呵呵呵——”
李懷德回頭掃了眾人一眼,看了角落里走著的程開元,也看見了走在程開元身邊的李學武。
這會兒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好像頗有談興似的。
“學武,來——”
李懷德就像是吃醋了一般,招手叫了李學武過來,給蘇維德示意道:“你們以后是搭檔。”
“蘇副主任好——”
李學武在廠里可是比老李更被稱為笑面虎、歹心狐的存在。
聽見老李的招呼,不著痕跡地給了程開元一個眼神,隨即便笑著同蘇維德打了聲招呼。
“你們,我們不用介紹了。”
老李笑呵呵地示意了兩人,眼角的余光還在盯著程開元,他很放心不下。
敲掉了程開元的翅膀,不能再把自己的翅膀丟了給對方插上。
沒錯,在老李的心理,李學武就是他隱形的翅膀,助他裝嗶帶他飛,一起飛過垃圾堆。
當他得知師弱翁背后有人支招,攜對他的怨懟聯合了張士誠,準備給程開元“黃袍加身”的時候,他對程開元就忌憚到了極點。
他當然不恨程開元,因為程開元有穿黃袍的膽子,卻沒有坐天下的命。
從始至終程開元都自以為是地被兩人的秘書戲耍和綁架,甚至是買一送一的“侮辱”。
為了處理那個孩子,程開元差點丟了老命,一蹶不振倒也不至于,但未來的根……
根本沒戲了,至少三年內別想著有任何進步的可能,包括這一次紅星廠晉級和集團化。
你當上面對他輕輕放下了?
不,組織內部的處理完全超乎你想象的嚴肅,更是一種特別的手段和方式。
所有班子成員都會隨著紅星廠晉級而進步,所有班子成員都會隨著紅星鋼鐵集團的成立而受惠。
唯獨他,唯獨程開元要接連錯失兩個機遇。
副轉不了正,職權要調整,對于他來說,這才是最為嚴肅的懲罰。
老李不恨傻子,但并不耽誤他把程開元樹立起來,給其他人提個醒,做個“榜樣”。
程開元的今天,就是當二五仔的明天。
不能讓程開元走,因為老李還需要被砍成“光棍”的他占一個位置,發揮死灰永遠無法復燃的“余熱”。
更不能讓程開元好過,因為最為零碎和矛盾的管理生態體系,才是他穩定管理的基礎。
當然,上面也希望管理班子多元化,但老李的多元化與上面的理解不同。
上面所希望的多元化是為了集體和主民的管理,老李的多元化是他來當管理。
所以對程開元要加以防備,對李學武也要謹慎對待。
因為老李太清楚李學武的能力了,這幅翅膀給豬插上,豬都能飛起來。
叫了李學武過來,李懷德玩的是一箭三雕。
第一,羞辱了程開元,提醒大家這是二五仔,都別“跟他玩”,小心背刺。
第二,強調了李學武和蘇維德以前的矛盾,讓眾人都知道,也對立了兩人的關系。
第三,提醒李學武別站錯隊,程開元和蘇維德都不是什么好人,自己才是好朋友。
老李的心思七拐八拐的,在場的都是老機關了,誰能看不出來。
可老李就是讓眾人看的。
“當然不用,李學武同志,咱們又見面了。”
蘇維德笑呵呵地主動伸出了手,坦然地講道:“說久仰大名,一點都不為過——”
他握著李學武的手晃了晃,不容李學武講話,又笑著說道:“從報紙的文章上、成績的表彰上等等,處處都有你的名字啊。”
“蘇副主任您這么說,還怎么讓我謙虛。”
李學武微微瞇起眼睛,借著對方的話開了一句玩笑,道:“這話要是傳出去,人家都以為我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給部里惦記呢。”
蘇維德聽出了他話里藏針,不過卻笑著掩飾了過去,道:“誰說部里沒惦記你了?”
他轉頭示意了老貓一般瞇瞇眼的李懷德說道:“是李主任攔著,把你當寶貝一樣藏著啊,誰想要看一眼都不成呢,哈哈哈——”
“呵呵呵,這不是寶貝?”
李懷德倒是很坦然地看著蘇維德,嘴角上帶著別樣的微笑,道:“這是紅星廠的最后一道紅線,是企業發展的功臣良將啊。”
“兩位領導這么一說,我怎么覺得后腦勺冒風呢?哈哈哈!”
李學武表情古怪地摸了摸腦后,隨后哈哈笑著說道:“這話說的有點晚了,張副主任都走了哇——”
眾人隨著李學武的玩笑也都笑了起來。
李懷德更是點了點他,笑著安排道:“一點都不晚,你給維德同志做一回向導,介紹介紹咱們廠里的情況,這可是表現的好機會啊!”
“那我就謝謝李主任了!”
李學武微微抬起頭,笑著與老李對視了一眼,彼此默契地交換了眼神,這才看向了蘇維德。
“湊巧,我正想跟咱們廠的先進標兵溝通一下呢。”
蘇維德笑呵呵地示意了李學武說道:“那就請李學武同志帶著我轉一轉,看一看吧。”
“別轉丟了——”
谷維潔笑著逗了一句,別有意味地看了李學武一眼后上了樓。
其他班子成員也都邁步上樓,各自離去。
大廳里就只剩下了蘇維德和李學武,兩人的臉上依舊是帶著笑意。
谷維潔的綿里藏針,景玉農的暗暗提醒,薛直夫的冷眼旁觀,以及程開元的黯然神傷。
這一切都是在李懷德春風得意須盡歡的背景下展現在李學武眼前的。
塵埃尚未落定,上面有消息下來,三月份之前,紅星廠會完成晉級工作。
這也就意味著無論補強幾個副主任,蘇維德都不會是最后一個。
其他幾位副主任尚未明確,且會在三月份以前到廠,形勢和生態如何誰能說得清楚。
在這個時間段,身兼保衛組組長,手里握著管委辦大權,協調多個部門和工作的李學武無形中便陷入到了新勢力重組的漩渦當中。
而在這場職權分配的饕餮盛宴中,李學武不會甘心被擺在餐桌上,反而是要坐在椅子上分享食物,老李就成了分蛋糕的那個人。
當然,這是他自己認為的。
所有班子成員在心底里都有一個警惕之心,那就是新一輪的勢力重組,必然帶來新一輪的勢力分割。
管委會主任李懷德沒有足夠的業務能力和管理才能,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全知全會。
這也讓老李不得不做出選擇,那就是把管委會的形式和職權分成幾份蛋糕。
在不影響整體團結的情況下,在不耽誤企業發展和他個人進步的情況下,沒有誰是不能被分割的。
他必須要制造一定的矛盾,理出一條分割線給眾人,這就是他的底線。
當然,這條線的兩邊,各方勢力對立對等,必須在李懷德的調配下才能工作。
要攪合,也要融合,這就是李懷德的目的。
你要說他玩弄手段,其實也不過分,沒有全面的能力掌控全局,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必然渠道,誰來了都一樣。
要不怎么總有人說,正治其實就是妥協的藝術呢。
你要說老李是玩正治的,臟。
那就回頭再看看玩心理的李學武,其實也沒干凈到哪去。
當初冷漠程開元的不是他嗎?
那配合李懷德救回程開元的是不是他?
再同李懷德打配合敲掉程開元羽翼不還是他?
現在又要給程開元希望,扶持他“身殘志堅”繼續站起來與老李“戰斗”的,還是他!
可以這么說,老李以為自己算對了全局,實際上這全局是李學武擺給他的。
因為這全局里還有被李學武擺弄的要死要活的程開元,以及其他人呢。
老李拿他們當棋子,他們又何嘗不是拿老李當棋子呢?
這就是博弈的樂趣。
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就是這個道理。
現在蘇維德來了,他也要有成為別人棋子的考慮,更要有下棋的堅韌。
擺在這個位置,他就是不想博弈都不成。
因為在紅星廠這盤棋上,他也是部里的棋子,是要做出貢獻和作為的棋子。
不然,這顆棋子要么被下棋之人挪動,要么被對手給吃掉,就是這么兩條路。
總不能學著程開元給自己擺一條死局吧?
當初上面布了這么一顆棋子下來,就沒有調整紅星廠管理結構的意思嗎?
怎么可能,不然上面也不會給程開元套了一層常務副的甲了,可惜是他自己沒用啊。
現在上面暫時是不會挪動他了,李懷德也不會吃了他,可這也代表他“死”了。
如果用調皮一點的詞語來形容,那就是社會性死亡啊。
沒看他的排名已經掉到最后了嗎?
不用懷疑和猜測,所有人都知道,再來幾個副主任,程開元的排名依舊是最后那一個。
作為最后一個的董文學在放開保衛組,專心于組建遼東工業領導小組以后,地位卻上升了,這也是必然的。
比程開元排名還靠前,原因就在于程開元玩砸了,董文學布局正確了。
這就叫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
董文學和李學武謀劃的這盤棋的含金量還在繼續升級,后勁無窮。
“這就是您的辦公室了。”
李學武帶著蘇維德簡單地轉了轉,介紹了辦公區以及廠區的幾個關鍵位置。
你當李懷德交代他好好帶蘇維德轉一轉,他就領著對方把全機關轉個遍?
別說他不愿意了,就是蘇維德不愿意啊。
干嘛呢,耍猴啊!
他剛來紅星廠就被牽出去溜一圈,機關里的同志還不得說他這新來的領導沒有溜兒啊.
你可以理解為深沉或者格調,再牙磣點說就是裝嗶不能外露。
畢竟是領導嘛,得抻著。
再一個,李學武也不是蘇維德的秘書,更不是一般的科室科長,哪有閑工夫陪他轉看。
意思意思就得了,他要做的是管委辦當家人的工作。
因為目前管委辦就只有他一位較為熟悉工作的副主任,新來的梁作棟副主任也還在熟悉工作階段呢。
所以告訴蘇維德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這就回到了三樓,也就是領導的辦公區。
“條件艱苦了一些,”李學武站在特意為蘇維德騰出來簡單收拾了的辦公室里微笑著介紹道:“不過咱們今年就要建新的辦公樓了,您多體諒。”
“我已經說過了,咱們現在是一個戰壕里的同志,一個大鍋里攪馬勺的戰友。”
蘇維德簡單地看了一下辦公室的環境,笑著給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道:“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享受的,對吧?”
“如果您能理解,那就再好不過了。”
李學武點點頭,認同了他的觀點,走到辦公桌的對面,站在了椅子后面。
他就扶著椅背,對站在辦公桌旁邊的蘇維德介紹道:“廠里對廠領導的待遇是根據組織要求的職權對等原則。”
“也就是說,廠里會給您提供辦公、交通、住房等福利待遇,不知道您對住房……”
“這個暫時不用了,我家就在京城。”
蘇維德點點頭,心安理得地坐在了辦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說道:“如果有搬家和另行安置的情況,我再跟廠里提要求嘛。”
“那好,住房這方面我就不給您安排了,”李學武在筆記本上做了記錄,同時介紹道:“按照工作需要,招待所那邊為您準備了一套客房,如果有加班的情況……”
“嗯,可以,但不要搞特殊。”
蘇維德認真地強調道:“班子同志享受什么待遇,我絕對不能特殊于大家。”
“明白,我會跟李主任匯報的。”
李學武點點頭,心里卻是明白,蘇維德這么說,得反著聽。
那就是其他人有的,他也得有。
之所以回答了這么一句,完全是把老李甩出去背鍋,以后有什么安排上的麻煩,完全都可以解釋是李主任要求的。
“關于秘書的人選——”
李學武遲疑了一下,看向蘇維德問道:“您看是怎么安排?”
這么問就一個意思,是看蘇維德自己從部里往下調,或者其他的渠道安排自己人。
如果他沒有其他安排,就是紅星廠給安排,那就需要李學武來挑選合適的年輕人。
蘇維德并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點了點對面的位置,請了李學武先坐下。
“我呢,之前一直在部里工作。”
看著李學武坐下以后,他這才講道:“并沒有較為廣泛的基層工作基礎,所以需要你多支持,多幫助。”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蘇副主任。”
李學武點點頭,介紹道:“紅星廠在人事變革的過程中挑選和考核了一些年輕人加入到管委辦的隊伍中來。”
“在機關體制變革的過程中,年輕人又踴躍地表現了出來,成為了主要力量。”
他巧妙地把機關的整體格局展現在了蘇維德的面前,又講道:“您需要什么樣的秘書可以跟我提,或者跟其他領導講也可以。”
“目前因為中層干部調整,管委辦丁主任調走了,我暫時負責一些業務。”
“沒關系,沒什么特別的。”
蘇維德微笑著點點頭,表示了理解。
“我的情況剛才也講了,所以還是需要一位了解紅星廠整體形勢,有著良好正治素養和工作基礎的同志為好。”
“這個……”李學武表情有些為難地想了想,匯報道:“不是我故意推脫或者什么啊。”
“如果您更傾向于資歷較深的同志,恐怕可選擇的范圍……”
說到這里,他的話鋒一轉,身子坐直了匯報道:“由于制度推進的比較堅決和迅速,所以委辦比較欠缺這一部分的力量。”
“資歷和能力突出的同志已經被安排在了基層重要崗位上。”
蘇維德的意思就是想要個熟悉紅星廠工作的“老同志”,但李學武的回答是“沒有”。
這兩個詞用了雙引號,特別的意思要特別的理解。
對于李學武的回答,蘇維德也是很意外,打量了李學武一眼后,看出了他目光里的真誠。
嗯,他竟然能從李學武的眼睛里看出真誠!
真是個……不怕死的。
“我明白您的顧慮,”李學武看著他沉默,便點點頭講道:“兼并了十六家企業上來的同志還不是很了解廠里的情況。”
“我倒是有個人選供您考察。”
就在蘇維德皺眉的時候,李學武猶豫了一下,還是講了出來。
“這位同志現在不在委辦,但他以前在委辦工作了三年。”
李學武在蘇維德瞇起來的目光中繼續介紹道:“他和我現在的秘書彭曉力是朋友,我對他還是比較了解和熟悉的。”
“你說的這位同志,”蘇維德抬了抬手指問道:“他現在是在……”
“委辦的分支機構,小車隊,”李學武抬了抬眉毛,說道:“機關車隊的隊長。”
“哦?是這樣啊——”
蘇維德歪了歪腦袋,思考著問道:“他的文筆怎么樣?”
“畢竟是在機關工作了三年,”李學武緩緩點頭,道:“出奇倒不至于,平庸吧。”
“啊?哈哈哈——”
在聽到李學武如此評價,蘇維德愣了一下,隨即便笑了出來。
“能入了你眼的平庸,那就是很不錯的了,我是了解你的文字功夫的。”
不等李學武再謙虛,蘇維德點點頭,說道:“那就請這位同志來談談吧。”
“我給他打個電話。”
李學武很直白地拿起桌上的電話機要到了小車隊,聽到顧城的聲音便說了要求。
顧城倒是沒意外,新領導到來,必然要安排車輛和交通的,就是司機。
他這個小車隊的隊長正管著司機和汽車呢,叫他來辦公室也沒什么。
李學武撂下電話以后,又繼續匯報道:“如果方便的話,您需要在近期同委辦這邊報備家庭住址、電話和相關信息。”
他講的內容都是正常的工作需要,并沒有要調查蘇維德的目的。
蘇維德當然也很清楚,此時心里還在想著剛剛提到的秘書的問題。
李學武在三言兩語之間便推薦了一位人選,還在不經意之間表明了對方的身份。
什么身份?
你可以理解為是他的人。
機關車隊主任,是李學武秘書的朋友,那這位車隊主任從委辦調到車隊主任崗位上是不是就借了李學武的力了呢?
這個不好猜測,也不用猜測。
那有人問了,既然懷疑是李學武在自己身邊安插的一桿旗,他也敢用?
為什么不敢用?
蘇維德倒是不想用了,可他有選擇嗎?
李學武問他是否從其他地方協調秘書,他應該怎么想?
剛剛犯事的張士誠就是程開元從原單位帶來的秘書,在這個時期他還要步對方的后塵?
倒也不是說帶來的就一定會出問題,但多一個人,就多一個破綻。
他還不想這么快就失去了主動,把先手讓出去。
但請紅星廠幫忙安排秘書,李學武要是藏著掖著倒也好辦了,用幾天推掉就是了。
到時候不僅李學武沒面子,他也可以借此搞事情,培養自己的人。
無懈可擊的是,李學武不僅內舉不避親,還在他的面前坦然地講明白了這種關系。
你就說他用,還是不用。
不用,面對李學武的第一步就輸了,他膽怯了啊。
連紅星廠的人都不敢用,還當什么領導。
用?那就得接受這桿旗。
你以為機關里的交手是什么樣的?
有的時候就是這么的直接。
蘇維德表現的很隨意,也很坦然,李學武倒是看清楚了他的本質。
一枚老銀幣嘛——
忍字頭上一把刀,這個字的滋味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