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事,誰又能說的準呢。”
李學武無奈地笑了笑,攤開手講道:“您應該了解我們的狀況,至少現在還沒決定走出來。”
“哦,是嘛——”
什么現在還沒決定走出來,你怎么不說沒能力走出來呢,野心倒是有,對吧?
瓦德里希懷疑地打量著坐在他對面的東方來客,雖然雙方所處的社會制度是一致的,但關系嘛……
“這對我們有什么好處?”
他很直白地詢問道:“你們既不奢望新技術,更沒有落地羅斯托克的愿望,你們到底想要什么?”
說真的,瓦德里希現在有點懵。
他并不是一個蠢笨之人,更不是狂妄自大之徒,恰恰相反,他是一個非常務實的人。
能坐上地區造船廠總負責人的位置,自然不僅僅靠他的親家關系,還有他自己的本事和能力。
剛剛見面時他所表達的驚訝和意外不是虛的,因為他真的沒想到會有訪問團造訪羅斯托克造船廠。
這段時間確實有工作人員來到造船廠考察和調研,但這在國際貿易活動中不算稀奇。
況且對方并沒有打本次訪問團的旗號,而是以港城順風遠洋運輸公司的名義來調研的。
所以驚訝是真驚訝,意外也是真意外。
要新技術,完全沒必要來德國,就算來德國買技術,也不用來羅斯托克。
不要新技術,不想來本地建廠合作,反而邀請他們走出德國去東南亞承接訂單。
你聽聽對方剛剛說了什么,竟然愿意提供場地和設備,更愿意分享東南亞訂單給他們。
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好人嗎?
嗯,確實有,眼前這個就是,但他不敢相信。
所以他想搞清楚,羅斯托克造船廠能得到什么,對方究竟想要什么。
“訂單純盈利的50。”
李學武并沒有兜圈子,很直接地講道:“船務、辦公區、休息區、設備設施,全由我們提供。”
“貴方只需要提供整套的造船技術人員。”
他攤開雙手,坦誠地講道:“而貴方因為技術人員派出造成的人力短缺,則由我方提供人員補充。”
“等等!你的意思是——”
瓦德里希差點被他繞迷糊了,微微瞇著眼睛看著他問道:“咱們互派技術人員?”
“沒錯,為了交流學習。”
李學武微笑著點點頭,講道:“我方充分保障貴方技術人員在港工作和生活的安全等方面權益。”
他側了側頭,強調道:“我們也希望能得到貴方技術支持和交流。”
“也就是說——”瓦德里希想了想,講道:“你們愿意拿出訂單的50純利潤,換取技術支持?”
他根本沒提技術交流的事,因為在他看來,尼普頓船廠和瓦爾諾船廠的技術再平庸,也比對方強。
“是聯合承接訂單的50純利潤。”李學武再一次強調道:“也意味著50的東南亞造船業市場。”
這話就純屬放屁了,瓦德里希當然不會相信。
說什么聯合訂單的50純利潤就意味著50的東南亞造船業市場,他就沒見過這么能吹牛嗶的。
合著你們的造船廠業務量占了整個東南亞造船市場的50還多唄!
想是這么想,但他也無法立刻拒絕走出波羅的海的誘惑。
梅克倫堡灣太小了,即便周圍有很多北歐國家,但這些國家的體量也都太小了。
論船舶制造,還得是守著太平洋的那些國家。
歷史可能會犯錯,但絕對不會一直錯。
后世造船業最后都集中在哪幾個國家了?這絕對能說明問題。
意大利的造船業發展的還是比較早的,可你看意大利在貨輪、破冰船等大型船只項目上有建樹嗎?
你要說游艇、游輪或者客輪這樣的奢華高檔船舶,那意大利人絕對能玩出新花樣。
洗澡盆里練不出真海軍。
造船業也是一樣,沒有市場哪來的業務,沒有業務怎么發展技術和培養工人。
這里是東德,東德的造船廠在波羅的海就是后娘養的,除了那些互經會成員國,西歐的訂單量屈指可數。
再這樣下去,他都有心組織工人開荒種糧,至少這樣餓不死啊。
幸運的是,他似乎找到爆單的辦法了,唯一猶豫的便是這樣做所產生的影響。
別看對方說的好聽,看似是合作,實際上是培訓,瓦爾訥明德造船廠的工程師和技術工人去中國,帶領對方的基層技術工人來生產。
反過來呢,對方的技術工程師和工人來瓦爾訥明德造船廠共同工作,不還是學習的過程嘛!
所以說這不是什么合作,而是一場精明的算計。
哎呀,馬可波羅說的沒有錯,中國人最會算計了,無孔不入的那種。
“如何保證我們的利益呢?”
瓦德里希直白地問道:“別說什么合同和保證,一旦你們技術成熟,我們就失去了作用。”
“您對技術合作的定義還是太狹隘了。”李學武笑著搖了搖頭,道:“為什么您就偏偏認定我們的技術相差懸殊呢?”
“沒錯,我們是來學技術的,也想學技術。”
他緩緩點頭繼續講道:“但我們也有我們的優勢,我們更傾向于,也希望彼此雙方是站在互利互惠,互相幫助的角度來實現合作和技術交流的。”
“您不用懷疑我們的設備和業務量。”
李學武有些傲然地講道:“紅星鋼鐵集團旗下營城船舶擁有世界先進造船設備和船塢。”
“我們唯一缺少的便是成熟的技術體系,以及嚴苛的質量管理體系。”
他手指點了點,強調道:“你們的技術終究會有落后的一天,但你們缺少新技術研發的核心動力。”
“這種核心動力我們有,咱們互相幫助,共同開發,共享未來,這樣不好嗎?”
什么叫核心動力?
瓦德里希相當清楚,這么講還是給自己這邊留面子了,瓦爾內明德造船廠的訂單量確實不好看。
訂單量上來了,盈利也就有了,科研的核心動力也就有了,這才是對方的合作條件。
“共享新技術?”瓦德里希有些懷疑地看著他,問道:“你們有這方面的技術儲備和研發能力?”
“我說有,您相信嗎?”
李學武看著他,認真地解釋道:“我們集團有獨立研究所,是與多所高校共同合作開辦的。”
“船舶工程研究所只是其中的一個單元,我們對未來是有很大信心的。”
“我明白——”瓦德里希靠在了椅子上,用有些嫉妒又有些遺憾的語氣講道:“是市場給了你們信心。”
“還有多方合作。”李學武淡淡地一笑,道:“營城船舶擁有意大利、法國、日本等多方優秀造船設備和技術經驗積累,咱們可以實現公平合作。”
什么叫公平合作?
你別漫天要價,我也不坐地還錢,咱們彼此都坦誠一點,真誠一點,合作不就達成了?
“我方技術人員可以使用你剛剛提到的船舶工程研究所的設備和資料?”
“當然沒有問題,我們還會主動聘請講師進行指導,這方面您大可放心。”
“我考慮考慮吧。”
瓦德里希還是有些猶豫,他很擔憂北毛的態度,一旦決定合作,對方會不會引來責難。
瓦爾內明德造船廠的沉淪幾乎幾成定局,別看現在花團錦簇,但真正的危機已經繞不開了。
別人不知道,他們這些企業高層還能不知道?
為什么幾年后東德忍不住與西方接觸,為什么十幾年后發生經濟危機,為什么東西合并以后東德的企業幾乎在一夜之間紛紛破產。
道理很簡單,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東柏林以及南方工業區有北毛的支持還看不出來,但羅斯托克地區早就露出了工業體系的頹敗之色。
要說造船業,北毛擁有絕對的影響力,聯合體系內哪有訂單分給他們這些小卡拉米。
要不是尼普頓船廠和瓦爾諾船廠在戰后初期的收益均用于支付賠款,連這點訂單都不會給他們。
現在十幾萬人口的羅斯托克,每年都在經歷人口流失,造船廠的壓力可想而知。
“您得盡快做出決定。”
李學武非常認真,但也足夠坦誠地解釋道:“我只能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明天上午我就要離開。”
他抿著嘴唇聳了聳肩膀,道:“很抱歉,我們集團還有汽車工業,所以必須趕去萊比錫。”
坐在他身后的沙器之扯了扯嘴角,低下頭看著手里的文件,領導的談判藝術讓他望塵莫及。
去萊比錫這個理由真充分啊,到哪都能用得到,好像集團急于爭奪萊比錫的汽車生產技術。
尤其是人人都眼紅的w50卡車項目,這是國內最需要的工程建設基礎項目。
想想都覺得有意思,大家都在爭,紅星廠也在爭,可誰在真的爭,誰在演戲,竟然分辨不出來。
反正他知道,秘書長對w50技術沒有任何興趣,之所以攻略路德維希費爾德工業的轟炸機和戰斗機發動機的技術。
秘書長太想要飛機用噴氣發動機、船用柴油機、機床及其配套零件的生產技術。
有了發動機生產技術,吃透以后就可以整合資源,做飛機制造工業的供應鏈體系了。
船用柴油機和車床生產技術同樣如此。
遼東的工業生產與津門的零部件供應鏈體系要做到相輔相成。
不要去考慮和擔憂京汽召集其他車企組建獨立供應鏈體系的事,雙方已經不在同一個維度了。
就算京汽以及其他車企打破了紅星鋼鐵集團設下的供應鏈技術壁壘,那又能怎么著?
無非就是繼續競爭唄。
鋼汽有著除了卡車以外幾乎所有乘用車以及兵用車車型,產能更是國內首屈一指。
對零部件的消耗完全可以支撐起一個供應鏈的基本訂單量,剩下的就交給合作伙伴了。
京汽和一七廠這些大企業可以抱團取暖,共建供應鏈體系,那些省屬或者市屬乃至是縣屬、鎮屬汽車工業企業怎么辦?
這些小車企拿不到大企業的合作資源,與紅星鋼鐵集團的供應鏈合作更具有普及性。
你說鎮上也有汽車工業?
這絕對不是開玩笑,后世很多大集團、大企業最初還是街道企業、村屬企業呢。
在發動機、底盤以及各種零部件統一生產規格以后,造車這件事似乎成了有手就行的行業。
這么說吧,某縣勞動資源富集,工人無法安置,遂成立汽車制造廠。
不用費勁巴力地去全國各地采購和訂購零部件,只需要從紅星鋼鐵集團汽車零部件供應庫中選定組裝汽車所需的部分零件,做好運輸和庫存準備就行了。
剩下的?
不一定非要購買流水線裝備,對吧。
沒有這部分預算是一個原因,沒有配套的技術和工人也是一個原因。
反正人員是富集的,工人是無法安置的,那就人工組裝,流水線沒有,移動架子還是能做的。
這個年代汽車工業由于紅星鋼鐵集團的成立,正處于迸發前夜。
市場正面臨著嚴峻的挑戰。
能買得起車的就那么多單位,可汽車的產能和售價,以及地方保護體系又很復雜。
所以鋼汽生產的汽車有在全國鋪設銷售渠道,但也止不住這些小作坊能開張。
目前212的售價依舊維持在元每臺,部分地區甚至能賣到元。
這還是紅星羚羊已經開發出二代車型,并且在全國銷售的情況下。
有212維持車價,這些小車企不仿別人,專仿212。
你就看吧,全國的212五花八門,遠看外觀沒區別,近看……沒法看了。
與212相類似的外殼,扣著羚羊一代的整套汽車系統,這倒是實現了部分優勢互補。
212還沒配置暖風和收音機的時候,盜版車倒是先用上了。
只是這種車的劣勢也很明顯,兼具了羚羊一代的缺點和212的缺點,可謂是兩極分化。
有人問了,既然仿都仿了,用的也是羚羊一代的整車系統,為啥非得扣個212的殼子?
羚羊最拿得出手的便是外觀了,如此設計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這個問題不是仿誰來決定的,鋼汽從沒有嚴肅抨擊仿造羚羊汽車的行為,因為這個時代沒有專利法。
仿212是因為212的售價高,他們搞降價能賣得出去。
仿羚羊一代,那不是扯犢子嘛,他們可是手工作業,能比得上鋼汽的流水線生產成本?
如果按羚羊一代的售價銷售手里的汽車,無異于從平頂山拉煤賣去山西大同。
這也就造成了一個好笑的現象,以京汽為主的圈子一邊抨擊和抵制這種粗制濫造的“拼車”和“手攢車”行為,一邊將這些小車企拒之門外。
而這些小車企在無緣大企業組建的供應鏈圈子的情況下,只能更加依靠紅星鋼鐵集團的供應鏈。
在面對競爭壓力時,只能瘋狂地仿造212汽車。
結果呢?
京汽當然不滿始作俑者紅星鋼鐵集團,但他們又拿不出證據來控訴紅星供應鏈的不合理行為。
因為本質上講,紅星供應鏈只提供汽車系統組裝零部件,是不包括汽車外殼的。
換句話說,老百姓有條件,完全可以按零部件清單采購一批零件,帶回家自己組裝汽車的。
你是用鞋帶也好,還是用鐵絲也罷,供應鏈是不管你的,因為供應鏈不賣汽車,稱不上違規。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京汽知道壞事是誰干的,但他們不敢明著罵街。
因為老李比他們還有路由、更會罵街。
正因為這種競爭和矛盾,造成大車企之間明爭暗斗,來到東德以后更是花樣百出,互相提防。
李學武也是特么壞透了,他帶領的紅星鋼鐵集團技術采購團隊明明對w50等汽車技術沒什么興趣,卻偏偏要做出一副勢在必得的攪屎棍姿態。
沒錯,圈子里都叫他們攪屎棍。
好好的鋼鐵工業不做,非要做跨行,還做的這么好,做的這么絕,讓他們怎么活。
所以李學武高喊著一定要去萊比錫,一定要把w50帶回紅星鋼鐵集團。
所以不出意外的,幾乎所有企業都對w50表現出了關注和興趣。
再加上李副主任與東德經濟委員會負責人的會晤結果不理想,大家都想拿到技術合作的頭籌。
先前的合作談判被擱置,不正是他們這些“雜牌軍”表現的機會嘛。
就算是搶,也得把東德最好的卡車帶回去,因為這玩意兒即便自己用不到,也能同車企交換利益。
虛晃一槍看熱鬧的李學武下一個目標是哪里?
別問,沙器之也不知道。
因為下一個目標必須是時機成熟,李學武會在關鍵時刻趕過去一錘定音。
前期工作都在進行中,就需要一個能拍板的,而紅星鋼鐵集團來東德,李學武就是那個拍板的人。
當然了,名義上最終拍板的是在萊比錫酒店扯犢子的李懷德,他聽李學武的電話行事。
如果李學武能在羅斯托克拿下造船廠的合作項目,老李便會立即通知在酒店的訪問團工作組,將開始他的表演時刻。
紅星鋼鐵集團工作小組在他的帶領下拿下了某某某項目,可喜可賀!
誰都想爭第一,第一是那么好爭的嗎?
李學武把希望寄托在了羅斯托克,可瓦德里希卻很意外他的性急。
“你只有一天的時間?”
“不,不是我,是你。”
李學武一挑眉毛,很認真地強調道:“如果您不能在明天上午之前給我您的決定,我們只能放棄在這里的工作,我們時間安排的非常緊。”
“你們的企業既生產船舶,又生產汽車?”瓦德里希不太相信,眼神里透露著“你在吹牛”的態度。
“沒錯,還有食品工業、五金工業。”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淡淡地裝嗶道:“另外我們還生產直升飛機、建筑公司、能源公司等等。”
他非常無奈地講道:“一個大型集團企業,您應該能理解我的時間有多么的緊張。”
我能理解?我能理解個屁!
瓦西里無語地看著他,心想,我特么又不是大型集團企業的負責人。
瞧把你給能耐的,你特么也就二十出頭吧!
“即便簽了合作協議,也得看實際行動,不是嗎?”李學武看得出對方眼神里的懷疑,淡淡地講道:“我們非常歡迎您和造船廠的同志來集團做客。”
“能實地考察和調研,也對接下來咱們的合作有所幫助。”
嘔吼,眼見為實嗎?
這倒是讓瓦德里希有些意外了,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您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你們經濟委員會對我們集團來訪的資格審查吧?”
李學武笑著抬了抬下巴,道:“您有一整晚的時間去調查我們的資料,只要趕得上簽約就行。”
“倒沒有——”見李學武都這么說了,瓦德里希好像真的沒理由再繼續懷疑了。
不過他還是決定在雙方的談話結束后立即聯系經濟委員會調查這家中國公司的背景實力。
同時他也要匯報這一次的合作內容。
是的,就在充分考慮這種合作的利弊以后,瓦德里希決定在匯報的時候使用合作這個詞匯,而不是技術合作,或者交流。
他非常清楚,一旦使用技術交流的字樣,絕對會遭遇到北毛的阻礙。
瓦德里希不想成為瓦爾內明德造船廠的歷史罪人,至少這種合作他們沒有損失,不是嗎?
訂單量在減少,工程技術人員無所事事,難道還不能出去賺點外快嗎?
“最后一個問題。”瓦德里希微微皺眉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應該知道,造船業同汽車工業是一樣的,都是系統工程。”
他挑了挑眉毛,講道:“我們的造船廠很多零部件都不是獨立生產的,有些技術更需要依賴其他國家和企業,你確定這里有你想要的技術?”
“知道嗎?技術不重要。”
李學武微微前探身子,看著他輕聲解釋道:“重要的是讓有些方面知道我們有了這樣的技術。”
他眉毛一挑,意味深長地講道:“一旦他們認為我們有了這樣的技術,這些技術我們自然就有了。”
“至于說零部件和材料。”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道:“我們連技術都有了,還差主動來送材料的?他們更想要產品吧!”
“……”瓦德里希全明白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所代表的企業哪里是來買技術的,分明是來……
沒錯,瓦爾內明德的尼普頓船廠和瓦爾諾船廠能給對方充分的技術掌控理由,用以脅迫其他合作方出售同等甚至是更優秀、先進的船舶制造技術。
反過來講,當擁有了技術以后,投入更多的那一方更希望能從該企業快速獲得回報。
這特么不就是中間商賺差價嘛!
一想到對方剛剛提到的意大利、法國、日本等技術合作方,他也是完全明白了對方的計謀。
真該死啊,社會和資本兩頭吃!
這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去到對方的造船廠,就能拿到資本世界提供的船舶制造訂單?
那他們不就成為二五仔了嘛——
可一想到海量的訂單等在那里,他又覺得二五仔沒什么不好,反正北毛也沒拿他們當自己人。
一想明白,他對己方那點技術優勢的自信便沒那么的強烈了,這一次確實是共贏的合作。
造船確實是系統工程,可對方僅需要他們的技術和質量管理體系,就連設備都不是他們的,還提什么零部件和子系統。
東德的技術,西方的設備,造東南亞所需的船,設計出這一套經濟合作理論的人真特么是個人才。
“您在貴公司負責哪方面的工作?”
瓦德里希突然對李學武有了興趣,問道:“這種合作方式是您的創新?”
“這是集體的智慧,是團結的成果。”
李學武知道這個項目成了,笑著站起身伸出了右手,道:“那就預祝我們合作順利,萬事大吉。”
“萬事大吉……”
瓦德里希有些接不住他的俏皮話,臉上的笑意卻是透露著對資本的向往和真誠。
對方也是社會主義國家,但也做著賺差價的中間商,不比二五仔更壞?
所以同對方合作,他沒有任何壓力。
“您今晚在哪休息?”
就在分別之際,瓦德里希熱情地邀請道:“如果沒有合適的選擇,我們的招待所歡迎您和您的團隊。”
“魚人酒店,已經訂了房間。”李學武很坦然地報出了今晚的休息地點,言語之間處處都是真誠。
“我們都想看看羅斯托克港早晨的景色,聽說是來一次絕對不能錯過的選擇。”
“呵呵呵——”瓦德里希笑著點點頭,一語雙關地說道:“看來你們早有準備,那我就不強留你了。”
“我期待您的答復——”
李學武在上車前再次與他握了握手,道:“也希望合作成功,再見。”
“再見。”瓦德里希擺了擺手,道:“如果合作能夠達成,我一定送您個難得的禮物。”
“我非常想要一本德語版的《我的奮斗》。”
李學武坐在車上,從落下的車窗里同瓦德里希講了自己最希望得到的禮物。
當汽車啟動,坐在副駕駛的沙器之很明顯地看到車窗外的瓦德里希不笑了。
再從后視鏡里看,對方無語地站在那,任由自己的頭發在風中凌亂。
站在風中凌亂的不僅僅是瓦德里希,還有尤利婭。
說好的很快就會回來……
說好的共進浪漫晚餐……
說好的……
可惡!
妝化好了,白絲穿了,連墊層都打到合適標準了,絕對保證車燈不晃眼。
可是!你人呢!
尤利婭看了看墻上的時間,又看了看手上的時間,確定沒有一個時間是不準的。
但是!八點半了,你是準備跟我吃宵夜嗎?
她牙都要咬碎了,看著窗外的星星點點,以及遠處的燈塔光影,心里憔悴到無法形容。
“我還是更傾向于本地的奶牛……”
不是很隔音的走廊里傳來了陣陣討論聲,聽得懂中文的尤利婭當然知道是誰回來了。
奶牛!還是奶牛!
她真的要瘋了,有這么釣魚的嘛!你想讓我上鉤,也得把鉤甩下來了!
咔噠——
開門聲響起,她確定對方走過了自己的房間,然后……打開了他自己的房間?
你是把我給忘了嗎?
真的忘了我,又何必講奶牛這樣的話來釣我呢。
真是該死啊,怪不得這一次的任務被上級提高了這么多等級,不白給,不白給啊!
既然對方不來找她,那她就只能主動去找對方了。
當然了,這個時間了,她不能穿這一身過去。
咔噠——
換好了睡衣,尤利婭揉搓著眼睛,睡眼朦朧地走出門,看向隔壁的房間。
正巧,李學武正同隨從站在門口輕聲講著什么,她聽不太清,但絕對不是買奶牛的事。
“您回來了——”
沒有任何幽怨,更沒有任何的驚訝,只有剛睡醒的懵懂,好像是在夢游一般。
這才是一個女大學生該有的表現。
“哦,抱歉,我回來晚了。”
李學武歉意地看向她,主動解釋道:“回來的路上車壞了,因為找不到修理廠,只能徒步走回來。”
“哦,原來是這樣啊——”
尤利婭強忍著怒火,閉著眼睛打了一個大大的瞌睡,好像困意猶在一般。
腳上的皮鞋沒有一點泥巴,連演都不想演了是吧,真當我是啥也不懂的女大學生了?
“您吃了嗎?”
“還沒有,實在抱歉。”
李學武再次表達了歉意,攤開手講道:“本應該早點回來的,你吃了嗎?”
“還沒有,等您等的睡著了。”尤利婭走到他身邊,看了看主動離開的那人,對李學武問道:“現在還能找到吃的嗎?”
“酒店應該會提供熱食。”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問道:“你想跟我去餐廳碰碰運氣嗎?”
“為什么不呢?”尤利婭善解人意地笑了,道:“我還想聽聽你們下午的遭遇呢。”
“別提了,那真是一場噩夢。”
李學武無奈地擺了擺手,道:“走吧,希望餐廳還沒有打烊,我快要餓死了。”
“你的團隊怎么辦?”
尤利婭疑惑地看了眼其他房間,沒有一個想要出來找飯吃的,難道他們都不餓?
“他們得休整一下,換掉臟了的衣服。”
李學武攤開手示意了自己的身上,道:“我也是剛剛換了套衣服出來。”
我信你個鬼——
尤利婭笑著點點頭,說道:“那您的速度還真快。”
這算罵人了吧?
李學武瞧了這姑娘一眼,問道:“你下午沒出去逛逛啊?就一個人在房間里?”
“是啊,等你了嘛——”
尤利婭這個時候才表現出了淡淡的不滿,轉身示意了自己的房間道:“我去換身衣服,你等等我。”
“好,我等你。”李學武眉毛一挑,看著對方進門以后,瞅了一眼對面的房間。
咚咚——
輕敲門聲響起,表示對面有人在,這是中午離開時他們留下的保衛人員。
說了要重點監控尤利婭,李學武一定不會放過這只蝴蝶,不管她有沒有毒,都得妥善處理。
“讓你久等了——”
重新扎了雙馬尾,換了白絲短裙的尤利婭俏生生地走了出來,好像忘了白等一下午的郁悶,笑著走過來輕輕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嗯哼?有點料啊——
李學武并沒有在意她的親近,笑著講起了下午的遭遇,帶著對方走進了電梯。
沙器之本是想跟過來的,但被保衛人員制止了,因為剛剛秘書長交代了他們該怎么做。
就在剛剛,餐廳所在的樓層已經有人在等了,就在這家酒店里,對方還能翻了天了不成?
除非那姑娘舍得下臉,就在電梯里蹲下……
想象一下,電梯門打開,一個姑娘站起身擦了擦嘴,看到的人會怎么想?
當然不是想“這么快的嗎?”而是會刻板地認為兩個人有情況。
如果能拍照下來,那一定會成為有故事的新聞。
這就叫黃泥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李學武當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他刻意保持與尤利婭平行站立,不給對方蹲下去的機會。
“您和您的同事真的是來羅斯托克買奶牛的?”
尤利婭聽著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心里好氣,嘴上卻好笑地問道:“那買到了嗎?”
“如你所見,沒有——”
李學武無奈地攤了攤手,道:“我們的團隊意見相左,我很看好這里的奶牛,可他們卻說……”
“說什么?”尤利婭這會兒倒是好奇了,追問道。
“電梯到了。”李學武指了指電梯門,帶著她往外走,沒注意到尤利婭瞪眼睛的表情。
“他們說這里的奶牛品種一般。”他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講道:“說奶牛的奶太小了。”
“……”尤利婭沒來由地低下頭看了看自己,一股氣沒上來,差點憋死自己。
好好好,這是在說我小是吧!
要不是為了裝清純,墊層打少了,我能給你憋出個F來你信不信!
“呵呵——你們還會看這個啊。”尤利婭笑了笑,說道:“我對農業知識基本上都不懂。”
“沒關系,我就是隨便一說。”李學武帶著她走到前臺,問了服務生一句,“請問餐廳還在營業嗎?”
“抱歉先生,餐廳已經打烊了。”服務生很機械地回復道:“不過廚房還有送餐服務。”
“是這樣嗎?”李學武皺了皺眉頭,看了眼已經關閉的餐廳門,轉頭看向尤利婭問道:“那……去我的房間吃?這樣會不會太委屈你了。”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的。”尤利婭善解人意地講道:“是我為了報答您的慷慨,如果您不介意的話,這頓飯一定由我來埋單。”
“那就幫我們送到房間里吧。”
李學武也沒在意尤利婭的客氣,徑直在服務員遞過來的菜單上點了幾道德國特色菜。
不用問,除了香腸就是火腿,要不就是燉肉。
尤利婭在他點餐的空隙也給自己點了沙拉和水果,都已經等到這么晚了,她不想委屈了自己。
明明都要餓死了,還得裝好心情,這份工作不容易啊——
“我來付錢——”
“算了吧,心意我領了。”
就在尤利婭決定掏錢包的時候,李學武笑著拉住了她的手,對服務員說道:“記在我的房間上。”
“這怎么可以,明明說好的我來請——”
尤利婭還想堅持,手卻被對方攥著,沒辦法掏錢。
“就這樣吧,我們回樓上等餐。”
李學武不由她分說,拉著她的手往回走,嘴里更是笑著講道:“這頓算你請客,我埋單。”
“那怎么好意思呢”
尤利婭見對方已經拉了自己的手,這就是魚兒咬鉤了,自己也得咬對方的鉤才行呢。
她故作嬌氣地講道:“我是要感謝您呢。”
“慢慢感謝也不遲——”
李學武并沒有急色,風度翩翩的氣質確實很容易拿下涉世未深的女大學生。
可尤利婭不是,她見過太多這樣的男人了。
略施小慧,在姑娘面前表現出慷慨的一面,然后趁機表現自己的財力或者是成就,進而獲得對方的崇拜。
當初出茅廬的女大學生崇拜上一個男人的時候,那距離她的淪陷也就不遠了。
重新回到電梯上,明明在進電梯的時候,李學武為了讓她先走已經松開了手,可這會她又主動拉住了他。
當李學武低頭看過來的時候,迎接他的是尤利婭明媚又羞澀的目光,這目光里就有崇拜和愛慕。
你想要的我都知道哦,你想要的情緒價值我都能給你哦,你還不乖乖地到我碗里來?
“你的笑容很美麗,就像冬日里的陽光,耀眼,也溫暖,更像一朵白蓮花。”
李學武的夸獎讓尤利婭羞澀地低下了頭,得意地看著自己的腳尖說道:“謝謝——”
“無需客氣,這是你應得的。”
咕嚕嚕——
不和諧的聲音打擾到了這份浪漫,讓尤利婭分外的臉紅,肚子太不爭氣了——
“我的錯,不該讓你餓肚子的。”
李學武故作無奈地將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愧疚地講道:“早知道下午就不出去了。”
“沒關系的,我也有錯。”
尤利婭當然不能看著她自責,主動解釋道:“要不是我睡著了,也不會錯過飯點了。”
“一會兒你一定要多吃點。”李學武溫柔地看著她強調道:“算我對你的補償。”
對面房門里,沙器之回頭瞅了一眼替班的保衛……以及滿桌子的飯菜。
就算把他們所有人的賬都記在了那姑娘身上,也用不著這么吃吧?吃冤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