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做什么?”
趙都安迎著眾人的古怪視線,微笑詢問。
幾個人沒吭聲,腦子里仍舊回憶著方才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切。
本意岌岌可危的態勢,被趙都安在短暫的呼吸間,徹底逆轉。
非但手刃了空竹,連廣圓的死,也儼然是趙都安出的力氣。
而最詭異的地方在于,倉促之間,眾人壓根沒看懂,趙都安是如何做到的。
“你……不是被龍女入夢了嗎?對了,龍女呢?”
玉袖抬起手腕,召回青玉飛劍,警惕地四下打望。
在她的認知中,這種等級的野神,不是趙都安能對付的了的。
這也是方才她沒有過來解救的原因。
饒是以玉袖的本領,也缺乏救他的能力。
“哦,你說那個野神啊……”趙都安吐了口氣,笑了笑,“應該可以說,暫時被我收服了。”
在夢樓中的最后一層,裴念奴與龍女一番廝殺后,成功將其封在了蓮花中。
趙都安離開夢境前的最后一幕,是裴念奴將青蓮丟給他的畫面。
話落,他嘗試左手虛握,一縷縷光點在掌心匯聚,凝聚為一根虛幻的,由佛光編織成的青蓮,在夜色中搖曳。
只是相比于起初,如今的青蓮花瓣變成了龍鱗的形狀,而在蓮心中,赫然是一方袖珍的“池塘”,拇指大小的銀發龍女在其中翻滾、游曳。
此刻半個身子鉆出來,仰起半透明的小臉,望向趙都安。
只是它那冷漠的,充斥神性的眸子中,已多了一絲淺淡的親近。
“這……”
看到龍女出現,玉袖、金簡等人臉色變了,整齊劃一地原地轉身,背對趙都安。
避免與龍女對視。
唯有鐘判無語地看了他們一眼,沉聲道:
“放心吧,趙都安既可驅使野神,便不會傷你們。”
接著,鐘判抬眸看向這佛光青蓮,喟嘆道:
“龍女這類野神,本就可進入人的夢境,無須在外界存在。
方才那匣子,乃是其在外界的容身之所。
因其被神龍寺多年喂養,已有佛性,如今竟可與你這青蓮融合,躋身于此,當真乃天地造化,機緣巧合,只怕眼下的青蓮,還有更多妙用。
我記得,世尊賜福的青蓮無法呈現于外才是,但融合了這野神,卻可被你取在手中了……
不過剛收服下野神,不宜頻繁驅使,以防其逃離。
等你之后養了久了,與這野神愈發熟悉,自可如臂指使。”
趙都安仔細聽著,用手指嘗試觸碰龍女,未及觸及,龍女似受到驚嚇,“噗通”扎入青蓮蓮心光暈中,不再肯出頭。
他手掌攤開,任憑青蓮消失,回歸體內,恭敬地朝小天師拱手:
“多謝師兄解惑!”
心中也在感慨。
自己身體里的怪東西,如今是越來越多了……一直沉睡,好像死了般的“龍魄”,有獨立意識的裴念奴,如今又多了個野神……
他忽地想起了公輸天元,想起他整日背著的那只大竹筒里的野神“狐仙”。
如今回想,公輸天元每天背著狐仙跑,也是為了與野神更親近吧?
“不必道謝,該是我慚愧才是。”
鐘判搖了搖頭,天生兇神惡煞的臉龐顯出愧色,他將深紅大劍背在身后,嘆息道:
“險些令你陷入險境。”
高情商的趙都安嬉皮笑臉,略過這個話題:
“師兄說笑了,若無諸位出力,我早給這群禿頭陰死了。咦,那頭鎮寺神虎哪去了?被你打死了?”
鐘判將寬闊的右手攤開,掌心烙印著黑色的山君印記,解釋道:
“野神也是神明,無法被殺死,貧道擔心放虎歸山,將其暫封在體內,日后再想法子處置。”
趙都安恍然大悟,一拍腦袋,伸手入懷,取出銀色卷軸,倒出一堆瓶瓶罐罐,分發給眾人:
“這一場廝殺,都消耗不少,趕快調息恢復。接下來,還要去抓徐敬瑭。”
一場廝殺,說來慢,實則極快。
距離他們離開淮王府,也才沒多久。
不過這場戰斗,鬧出的動靜很大,城內附近的百姓許多都被驚醒,躲在屋中不敢冒頭。
以慕王府在鏡川邑的掌控力,只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得知這邊變動。
因此,留給趙都安一行人的時間并不那么充裕。
眾人也都沒客氣,當即瓜分丹藥,紛紛吞服,盡快恢復戰力。
皇宮武庫里別的不多,各類丹藥卻是豐富。
他出京前屯了一大批。
趙都安給自己喂了一顆,感受著丹藥滑過食道,氣海重新沸騰,漸漸充盈,他松了口氣,盤膝在地,一邊調息,一邊自嘲道:
“不過這一戰也有好處,若這群和尚在徐敬瑭身邊,一群和尚,疊加徐敬瑭身旁的高手,我們還真可能翻車……如今單獨滅了他們,留在徐敬瑭身旁的人手,勢必大減。”
眾人都覺有理,心中松緩。
考慮到前線還在打仗,慕王府必定將大批高手調集去了前線,還要分出一批去護送物資,撤回云浮。
徐敬瑭身邊的防守力量,注定薄弱。
他們甚至覺得,或許等下擒殺過程,會無比順利。
“當啷!”
金簡走過來,將沉重的齋缽丟給趙都安,少女神官撿起了摔裂的眼鏡,有些心疼地戴在鼻梁上,道:
“戰利品,你的。”
這是空竹的法器。
最后時刻拿去砸她,給她撿了回來。
咦?小財迷轉性了?這么值錢的東西都不要?趙都安詫異地看她。
金簡戴著裂開的眼鏡,揚起下頜,驕傲地哼了聲,理直氣壯:
“給我換成錢!”
頓了頓,又補了句:“我只拿我該得的那一份!”
行吧,不愧是你……趙都安險些繃不住,這家伙小腦瓜里一天天不知道想些什么,為了錢不要命的感覺……
趙都安也沒客氣,將缽盂收了起來,笑道:
“表現不錯,回去給你發獎金。”
金簡嘴角翹起,就很開心!
覺得自己機智的一批,用了個不屬于自己,拿來也沒啥用的佛門法器,換了一大筆錢。
玉袖這會也走過來,將一條錫杖丟給趙都安:
“廣圓的法器,沒有你出手,貧道殺不動他,也歸你。”
趙都安正色搖頭道:“道長,廣圓乃是你所殺……”
玉袖看了他一眼,道:
“拿去,我妹妹的事一筆勾銷。”
趙都安愣了下,迎著女道士靈氣四溢的眸子,含笑點頭:
“好。等回到軍中,我會下令,特赦聶玉蓉,她以后想做什么,不再干預。”
一番廝殺。
此戰收獲,除了“鎮寺神虎”無法給他,由鐘判壓制,其余三樣戰利品都收歸他手。
趙都安將其收起。
這才算瓜分完畢。
這時,盤膝打坐的眾人也陸續恢復完畢,準備繼續乘車前往百世莊園。
完成今晚獵殺行動的最后一步。
“咳咳……”霽月悄咪咪爬起,想要跟上,卻忍不住咳出一灘血。
趙都安看了眼氣息萎靡不振的霽月,眉頭緊皺:
“傷勢很重么?”
鐘判看了她一眼,道:
“她被空竹打中,經脈斷裂,至少休養一兩個月。”
“我……沒事……”小社恐嘴硬,試圖抗辯。
卻給趙都安打斷,他正色道:
“既如此,你留在城中,不必參與后續。”
見霽月張了張嘴,他笑道:
“不過,你雖不必上戰場,卻另有一個重要任務給你。”
霽月呆了呆,披散的頭發后,白瞳透出茫然:
“什么……任務。”
“看門。”趙都安正色道。
他此行,還攜帶著兩生門,原本打算等到了百世園林附近再用。
臨時改變了主意,他總覺得,徐敬瑭沒那么好殺,所以準備讓所有人先穿過兩生門。
再將這件鎮物放在城內,這樣一旦遭遇危險,還可傳送回城內。
對于這件可以掙脫趙師雄長刀的鎮物,他很是信任。
袁鋒站在高處,俯瞰夜幕中的廝殺,國字臉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極為亢奮。
金色的“太陽”一輪輪從地面升起,竄上高空,懸停在半空,好一陣才會熄滅。
這是特殊的以符箓制成的“夜陽煙花”,專為夜間大范圍照明使用。
強光下,是平原上對陣廝殺的朝廷大軍,與云浮叛軍。
天黑時,雙方附近相遇,開啟正面對抗,中間打打停停,二公子率領的叛軍且戰且退。
袁鋒手下的五軍營憋狠了,想要打一場漂亮仗,配合趙師雄手下邊軍精銳,對上已是士氣大跌的云浮叛軍,始終占據上風。
但叛軍憑借地利,負隅反抗,也終歸將人拖在了這里。
“遠處就是鏡川邑,只要吃掉這群叛軍,就可長驅直入,奪回淮水西線。”袁鋒說道。
他扭頭看向身旁一個身材略矮,沒有披甲,只穿武夫布衫的身影,若有所指:
“聽聞西南邊軍被徐敬瑭拆開,留了一半在云浮,交給趙將軍率領的,也是打散過的隊伍,否則真想一睹,完整的西南邊軍如何悍勇。”
趙師雄沒有吭聲,只是盯著前方戰場,眉頭微皺,道:
“不大對勁。”
“哦?”袁鋒一愣。
趙師雄說道:“慕王府內的高手,只出現了寥寥幾個。”
袁鋒松了口氣,笑道:
“徐敬瑭想要保存實力,退回云浮,自然不會派出全部人馬。有何奇怪?”
趙師雄依舊搖頭:
“軍中強者少幾個也就罷了,神龍寺和白衣門的人也沒有露面。”
袁鋒遲疑道:“許是他們對這必敗的一戰不愿出力……”
趙師雄再次搖頭,轉過來,一雙虎眸在火光中燁燁生輝:
“但若不肯派出足夠的高手,徐敬瑭如何有底氣憑借這些烏合之眾,阻攔我?”
袁鋒怔了下,這次,他終于聽懂了。
趙師雄強調的,不是阻攔住朝廷大軍,而是阻攔住他趙師雄個人!
是了!
趙師雄的武道修為,旁人不知,但慕王必然清楚。
若不派足夠的高端戰力在軍中,那趙師雄只要避開軍陣,趁著夜色,孤身去單殺對方指揮官,豈不是可以輕易破敵?
徐敬瑭會犯下這么低級的錯誤?
“或……或許高手藏在對方軍營中,未曾出手。”袁鋒試圖尋找答案。
趙師雄想了想,忽然笑了:
“與其猜測,不如一探究竟!”
說罷,他右臂舒展,一桿黑沉沉的大關刀,被他自空氣波紋中生生拔出!
蓄著絡腮胡,身材并不高大的西南“瘦虎”豪邁大笑:
“公孫,為為夫擂鼓!袁指揮使,為趙某掠陣!”
背負雙劍的豐腴婦人一聲不吭,飄然奔向附近的戰鼓,公孫手握鼓錘,于夜色中,在火光下,舒展軀體:
“咚!”
“咚!”
“咚!”
戰鼓聲中,趙師雄屈膝沉腰,手持斷魂刀,掠空而去!
直奔敵將大營!
“將軍入陣!”
平原上一名名西南邊軍聽到鼓聲,猛地抬頭,虔誠而崇拜地目送空中一道身影,跨過無數人頭,奔向敵方戰旗所在。
“來將止步!”
軍營中,指揮作戰的二公子臉色變了,他身旁一名軍官拎起巨錘,騰身沖向趙師雄,吼聲如雷。
這同樣是一名世間境的武夫,亦是慕王府悉心栽培的家將。
“斬——”
趙師雄凌空一刀,持重錘的軍中高手人頭落地!鮮血如泉涌向天空!
余下半個身子中,一道模糊的神魂驚駭轉身,卻給斷魂刀輕輕一揮,神魂也泯滅。
趙師雄抖了抖長刀,望著軍營前方,已經消失逃走的二公子,心中沒有喜悅。
反而一顆心沉了下去……
“前線竟如此薄弱……”
趙師雄眺望遠處,黑暗中的鏡川邑,生出不妙預感。
鏡川邑。
一架黑色的馬車風馳電掣,越過山林。
前方終于出現了一座占地面積巨大的園林。
“就是這里,徐敬瑭按情報,應坐鎮此處。”
趙都安對比了下地圖,抬起頭,眺望前方建筑。
鐘判勒住韁繩,停下馬車。
五人自車廂中躍出,而后步行在夜色掩護下,朝百世園林靠近。
這一次,因為不確定內部情況,所以為了避免出錯,趙都安沒有選擇讓金簡開“傳送門”。
直接隨機進入。
而是打算從正門攻入。
園林外頭,果然有一些士兵在巡邏站崗,打著火把警戒。
“有點不大對勁,都小心些,”
趙都安觀察片刻,低聲道:
“如今前線交戰,后方在撤離,今晚又是強行帶走本地那些士族的時候,按理說,作為中樞的園林不該這么清靜才對……”
鐘判從背后摘下大劍,淡淡道:
“但事已至此。”
趙都安點頭,事已至此,再不對也要進入看看才是。
而雖然霽月退出,但憑借剩下的五人,也足夠應對一切變故。
“這次,貧道走在前頭。”
鐘判主動邁步,充當前鋒,似想彌補方才一戰中的表現欠佳。
趙都安也沒逞強,悄然將眾人護至身前。
一行人沒有驚動外圍的巡邏軍隊,金簡扭曲月光,令眾人隱身,堂而皇之進入了百世園林。
而后沿著園林內的街道,一直往后宅趕。
沿途一切如常,園林內家丁、丫鬟提著燈巡邏,一派祥和。
然而這種祥和,反而愈發令趙都安覺得不安,他并沒忘記,張衍一給他的暗示。
伸手摸了摸袖口中的錦囊,他繼續前行。
很快。
眾人無驚無險地,沒有驚動任何人,進入了后宅。
旋即發現這里連家丁都沒有。
整個宅子燈火通明,卻異樣的寂靜,倒是懸掛的燈籠,皆搖曳著慘白的火光。
終于,當一行五人躍入徐敬瑭居住的院子,趙都安耳畔突然傳來了一個略有些耳熟的聲音:
“不出王爺所料,前線的廝殺只是佯攻,真正須提防的,還是北方來的刺客。”
“諸位,別藏了,出來吧。”
金簡低呼一聲,仰起頭,道:“天陰了!”
這一刻,園林本來澄澈的夜空,忽然聚攏來無數烏云,遮住了月光,只露出晦暗的星光。
趙都安等人的身形,也自然從隱形中,顯露出來。
他抬起頭,愕然看到前方內堂中,走出一個二十余歲模樣陰柔的男子。
他嘴角習慣性翹起,給人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微笑,只是那笑容中總噙著倨傲的諷刺,似是久居上位,養成的優越性子。
“是你!”趙都安瞳孔放大。
瞬間認出來人。
白衣門少主,尸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