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回家路

下午放學的時候，瀧澤悟滿是不安地說。

他背著書包站在源瀨京的面前，一只手揉揉眼皮下方的皮膚，好似這樣能止住那跳動不安的眼皮。

此時的教室已經走掉一半人，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曬的課桌暖洋洋，黑板上還留著和物理有關的粉筆公式…放學后的教室一下子就變得冷清起來。

源瀨京并沒有在意他的發言，作為教室里為數不多的剩余學生，他收好書包拉起拉鏈，然后隨口說道：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你看看是哪個。”

“…左眼吧。”他忽然不揉眼睛了，眨眨眼睛，“或者迷信？”

源瀨京依舊沒有在意他的發言，畢竟他的心里面兜著事，于是隨便搪塞了對方。

“好，拜拜。”

說完這句話，源瀨京便背起離開，道別的時候連頭都沒回。

因為還趕著去追人。

“啊…拜拜？”瀧澤悟看著源瀨京的背影，不知道他為什么走的這么急，只好繼續自顧自嘟囔著‘迷信迷信‘離開教室。

走廊上因為踩著放學點，不少學生走出教室，樓道稍顯擁擠。

他們聊著和源瀨京完全不相關的話題，卻又和他的日常似乎息息相關。

“今天社團的前輩說要練習短跑了。”

“車站前的那家家庭餐廳好像出了新的巧克力芭菲，要去嘗嘗看嗎？”

“走啦，去我家，你不是說要看那套DVD嗎？”

源瀨京只好一個個擠過去，最后成功用時一分鐘左右來到鞋柜處，追上了對方。

源瀨京要去追的人是鈴木凌音。

因為中午的事情，他本想著放學后在教室里面和她說一下…

但下午的物理課老師講的是新知識，源瀨京聽的很認真。以至于下課之后他還在做筆記。

等到筆記做完，他抬頭…而這時已經敲響鈴聲一分鐘左右。

源瀨京這才想起中午的事情，暗暗感慨不妙——他還得罩人。

作為回家部成員，他深知這個部的人對于回家有多積極。源瀨京連忙看向旁邊的座位，那里已經收拾整齊，座椅都推進課桌。

人去樓空般的空涼。

好在最后一秒，源瀨京看見了鈴木凌音離開教室的背影，便決定趕忙追上。

視線拉回當下。

來到鞋柜的源瀨京如愿以償看見了那個背影，鈴木凌音正在換鞋，她的動作有點慢，左肩背著單帶包，一只手扶著鞋柜，另一只用手指勾起足底的鞋邊。

源瀨京見狀，略微松口氣，打開自己的鞋柜門，拿出室外鞋。

等她換好鞋的時候，源瀨京也已經換好走出，二人在門口撞見。

鈴木凌音下意識地愣了一下，隨后低頭看著地板，讓源瀨京先出去…但她發現源瀨京遲遲沒有動。

好在片刻后，源瀨京欲言又止地走了出去，鈴木凌音下意識的擔憂變成了空。

她稍稍安心，等了一會兒之后才繼續往前走。

不過沒走出去幾步——

“…等下放學一起回家吧。”

聲音從鈴木凌音的背后傳來，源瀨京原來一直就就站在門旁等著，沒有走遠，只是她沒去抬頭看。

“……”鈴木凌音的頭縮了縮，好像被突如其來的搭話嚇到。

接著源瀨京走到她的身邊，醞釀了一下用詞盡量讓自己不像是壞人：“老是低頭走路的話，以后也容易抬不起頭的。”

“……”

微妙的沉默。

源瀨京不免疑惑，他不知道鈴木凌音為什么還是沒回答，難不成這還嚇到了對方？

也許…是突然要一起回家太奇怪了吧？

其實源瀨京一開始的想法是跟著就好，像上次那樣及時出手就行…但一路跟著，說不定會被鈴木凌音發現，她本來就很戒備自己。

這樣會釀成更糟的結果。

所以干脆一起回家，這樣無論什么時候都能反應過來。

而且，源瀨京還是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比如說能借著這個機會重新變成朋友關系，上下課又不會的問題還是能夠來請教她…畢竟他又沒欺負對方，倒不如說一直在幫忙。

但現在看見這幕，源瀨京明白她所害怕的無關事情的結果。只是那時展露出的身份。

源瀨京也就不勉強了，不勉強抱有「重新做朋友」的想法。

“一起回家吧，鈴木同學。”源瀨京又說了一遍。

理由他本來是想說的，但是現在解釋她說不定還會胡思亂想，既然如此源瀨京也不想讓這孩子多擔憂。

畢竟她的世界很單純…之前交往就看得出來。

“為、為什么…”她終于反應過來問。

這次輪到源瀨京不說話了。

啊…解釋說你可能會被埋伏？…

兩個人站在校舍出口的小階梯前，旁邊路過的不少學生，但并不引人矚目，現在都在回家。

“可以、可以拒絕嗎…我不回家的…”

看源瀨京一直沒說話，鈴木凌音不知道經過怎么樣的思考說出了這樣的話…

源瀨京有點繃不住了。

借口好撇腳。

最后想了想，他還是溫和道。

“不回家你回哪里？走吧…”源瀨京拍拍她的書包，但也許算不上溫和，“…早點回家家里人會放心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畫面，鈴木凌音頓時變得不自然，她抿著嘴唇，最后默默跟在源瀨京的身后…二人就這樣走出學校。

校門處不少學生晃蕩，源瀨京往右拐去，沿街的風景看過了不知道多少遍，而這一次源瀨京看得很認真。

可走了一會兒，源瀨京忽然想起什么，回頭看向鈴木凌音。

“你跟著我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源瀨京停步。

鈴木凌音的眼睛里面有點不知所措：“你不是讓我跟著你嗎？…”

“那個，跟著我也算沒錯，但是再這樣走下去的話就是回我家了。”源瀨京頓了頓，微妙說，“你要去我家嗎？”

鈴木凌音猶豫了，她搖搖頭…又點點頭，似乎在觀察源瀨京的臉色。

最后她的舉措是低下頭。

“可以不去嗎…”

“本來就不用去，是去你家…”源瀨京快要被她折服。

他有些忍俊不禁，可是看著她的模樣，源瀨京最后避開了視線。

“……”

于是明明走出來了一段路后，源瀨京和鈴木凌音又重新折返，和往這邊走的一些學生逆流而行。

這次，源瀨京放慢腳步跟在她的身后，沒有離的太遠，也沒有靠的太近，就像是放學路上碰巧一條路回家的同學。

不知為何，走出去幾步，她總是會回頭，然后繼續走。

街道邊的車輛飛馳而過，騎著自行車的少年吹著熱風，源瀨京走著走著抬頭看天線桿上的烏鴉，這是世界里一個普通的下午，只是對某些人是一個不太普通的放學回家。

天邊的暮色藏在高樓大廈的玻璃中。

但忽然，源瀨京意識到了一個事情…他左右看了看，最后收回目光。

方向好像不對。

源瀨京記得路邊的「Urth Caffe」，這是星期一去圖書館的路上看見的，當時源瀨京還想買一杯奶茶邊走邊喝…

“你家是走這邊嗎？”

跟著鈴木凌音身后的源瀨京出聲道。

他記得昨天下午，鈴木凌音回家的方向是和自己一致的，就算自己領路的時候走錯一點，應該也不至于完全折返…

“…是吧。”鈴木凌音說。

“那昨天我怎么記得你是往四目丁的方向走？”源瀨京跟在身后邊走邊問。

“那是因為我要去打工…”鈴木凌音慢慢說，站在原地有點委屈，“但是伱說讓我回家，我只好回家了…今天打工請假店長叔還要扣我錢的…”

源瀨京：？……

合著剛剛不是謊話？

源瀨京欲言又止，他的確被震驚到了，還以為那是撇腳的謊言，但沒想到是真的理由…

“…那請假一天扣了多少錢？”

“一千五…”

…賺的還挺多。

源瀨京下意識準備補償對方，但估計不會被接收，他也就打消念頭，要是說給她錢她肯定會懷疑這是不是什么賣身錢。

不知為何想到這里，源瀨京話有點多起來。

“是在便利店打工嗎？”

“嗯。”

“為什么要打工？……有人跟你要朋友費？”

“不是…給弟弟買生日禮物。”

“哦。”

源瀨京頓了頓，爾后繼續問：

“你爸媽呢？”

“他們離婚了。”

“。”

實際上話多也只是聊了倆三輪便結束。

不知道是她不想聊天，還是源瀨京不擅長和她相處，總之沒什么話，她一直很謹慎。

也許對她而言這個世界不是那么美好，年紀輕輕看見的都是不好的一面，謹慎應該是她安全生存下去的本能。

就像是刺猬會把鋒利的利刺裹滿全身，變成無人可近身的戰衣，一種生存方式…只是她選擇的是烏龜。

不知道她會不會抱怨這個世界對自己不公。

大概又走了五六分鐘，源瀨京看見她逐漸停下，那個地方是一棟居民樓前，源瀨京也就此停下腳步。

一路上，源瀨京預料的畫面沒有出現，不知道是看見自己送鈴木凌音回家而畏懼，還是說有人謊報軍情。

源瀨京看了看面前的居民樓，開口：

“到家了嗎？”

“嗯。”她說，卻沒有上去，提著書包站在原地。

源瀨京看得出她的心思，所以現在他沒有馬上轉身。

“我…我明天還要去打工…”她忽然說了這么一句。

“……”源瀨京點頭，“嗯。”

她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握緊手中的書包提繩結結巴巴：“那那那個…我的作業可以借你抄，所以可不可以不要……”

“快點上去吧。”源瀨京卻打斷了她。

“……”

“快點。”

“……”鈴木凌音一言不發，低著頭走進居民樓，背影委屈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