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年電影圈明星要循例勞軍表演、巴結片商的境況不同。
今次來金馬獎參加盛典的藝人們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翟遠大手一揮,半個港圈演員前呼后擁便要返港。
自家留下的只剩施楠生和曾智偉兩位外聯人員。
反觀陳仕龍為首的其他電影公司演員,仍被王羽之流留下來敘舊,無奈參與些人情往來。
機場外,翟遠回頭沖著來送行的陳仕龍等人招招手:“瘦巴巴的老爺們兒,一起走啊!”
“嗱!”陳仕龍遙遙比個中指。
洪鑫寶一張胖臉上掛著羨慕,一想到自己明天還要撐著兩百多斤的肉球身表演翻跟斗,忍不住嘟囔道:“九一這份底氣真是冇得講,不必看人臉色,搞得我都想過檔。”
“好啊”陳仕龍攬起他的肩膀調侃道:“你自己去跟鄒先生講。”
洪鑫寶五官瞬間擠在一起,連連搖頭:“還是算了,我怕佳禾出暗花買起我。”
平行時空里,洪鑫寶也是在佳禾、德寶之間反復橫跳,但現在沒了德寶,甚至九一與佳禾還稱得上合作關系,連兩邊的老板都私交甚篤,再反復橫跳就顯得有些愚蠢。
陳仕龍心里清楚,自己這位師哥現在正因為《東方禿鷹》《飛龍猛將》兩部高成本大片蝕本,中小成本的《群龍奪寶》《亡命鴛鴦》票房同樣未過千萬,正處于被公司冷處理的狀況。
他拍拍對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啦,你今次在頒獎禮上幫小師叔站臺,以他的性格實肯撐你。”
“丟!我用得著其他人來撐?”洪鑫寶臉色一板,不客氣道:“阿旦(元奎)請我去荷里活拍戲我都未同意!”
“是啦是啦,你去荷里活一定威過李小龍。”陳仕龍嘻嘻哈哈安慰兩句,側過臉對身邊武師露出招牌式的無奈聳肩笑容。
就在翟遠一行人排隊進機場之際。
遠處,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干瘦的西裝男腳步匆匆跑了過來,不時回頭催促身邊一個胖乎乎戴著墨鏡口罩的小姑娘跟上腳步。
“咦?”陳仕龍身邊的火星率先注意到西裝男人,主動招呼道:“朱導演,你也趕飛機呀?”
年近四十的朱延平微微氣喘,臉上帶汗,跑的過于倉促連西裝紐扣都開了幾顆,一條寬大領帶飄到后頸,看起來帶著幾分滑稽。
“火星,大嘴,兩位大哥。”朱延平咽著唾沫招呼過陳仕龍幾人,忙不迭問道:“翟先生呢?”
陳仕龍指了指機場大門:“你講翟遠?他剛剛才進去……”
“失陪失陪!”朱延平面帶焦慮,不等陳仕龍說完,便拽著身邊小姑娘的衣袖往里飛奔:“快,文君!”
五分鐘后,朱延平拉著叫文君的女孩闖進VIP候機廳,終于在飛機起飛之前見到了九一娛樂一眾藝人。
多年以后,當朱延平回憶起自己跟大老板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仍不能忘卻自己的狼狽和翟先生的瀟灑從容。
他在回憶錄里寫道:‘翟先生那時候就靠在候機室臨窗的沙發椅上,手里捧著一本英文版的財經雜志聚精會神翻閱,不時還拿出筆記本和鋼筆摘錄,身邊其他明星都不敢靠他太近,輕手輕腳怕打擾到他,我覺得翟先生能有這般成就,絕對離不開努力兩個字……’
現下,朱延平剛進候機室,就聽到個玩世不恭的聲音。
“講到作詞作曲,臺妹,我就佩服你們寶島的歌手,什么歌都敢唱。”
候機室臨窗的沙發椅旁,翟遠左手邊張蔓玉,右手邊王祖嫻,面前的玻璃茶幾上擺著幾盤時蔬小炒。
劉嘉琳從自助餐臺走過來,端了杯咖啡放在他面前,好奇道:“不是喔,我聽說寶島審查很嚴格。”
“對呀,不要聽他亂講!”王祖嫻撇撇嘴,一副為家鄉發聲的氣鼓鼓態度:“難道還有你那首《我愛臺妹》更大膽?我們這邊審查一向嚴格,你這首歌違背社會良善風氣,肯定會被警總禁唱!還有你在香江很紅的那首《夜色》,放在前兩年,敢鼓動年輕人去夜店,你肯定被警總抓走!”
“我亂講?”翟遠嘁了一聲,對王祖嫻道:“我聽過你們這邊一首歌叫《偷吻》,第一句就是‘你吻了我的櫻唇’,這種歌詞放眼全世界都非常之炸裂呀!寶島人難道不考慮衛生問題咩?”
周周圍靜了靜,蕭芳芳、羅嘉英、羅冠蘭這些上了年紀的老藝術家紛紛以手扶額,假裝什么也沒聽見,劉德樺、梁朝偉之流忍笑背過身去,不敢打擾老板調戲靚妹。
張蔓玉和劉嘉琳愣了兩秒,亦低頭抿起櫻唇,強壓唇角,肩膀輕輕抖動。
年齡最小的王祖嫻眼神無辜,不解道:“姚蘇蓉的歌?她的確是寶島的禁歌歌后沒錯啦,但這首《偷吻》似乎沒什么問題吧?”
說完,又用她獨特的靈魂歌喉輕聲哼了兩句:“你吻了我的櫻唇,我初次嘗到一吻……哪里有問題嗎?”
等到劉嘉琳湊到王祖嫻耳邊輕聲說了兩句,臺妹原本迷茫的眼神頓時瞪得驚恐,難以置信的望向翟遠,臉頰一瞬間鼓漲的通紅。
朱延平就是在這種氛圍下,拉著叫文君的女孩緩步湊近。
“翟先生,我叫朱延平,施小姐吩咐我來見您。”
小王金朱延平臉上堆起笑容,雙手合十:“不好意思遲到了,路上塞車,塞車嘛。”
“老朱是吧?不緊要,隨便坐。”
翟遠剛調戲過臺妹心情不錯,也沒計較朱延平遲到的事,自來熟的招呼一聲:“楠姐說你在幫學者搞一部新戲?總之發行排片公司到時候會安排,這部戲是我們跟蔡松林第一次合作,盡量做好點給外人看,有其他要求你也可以提,我們現在是一家人嘛”
朱延平聞言連聲稱謝,擦了擦額頭汗水,見這位翟先生并不似不好相處的老板,當即從夾帶的公文包里取出《雪在燒》的項目計劃,說道:“我也知道這部戲很重要,翟先生您是行業的點金手,這里是這次這部電影的企劃書,您有時間的話可以過目給點建議。”
小王金名不虛傳,電影還沒拍完,已經在計劃書里寫上了宣發方案。
翟遠隨手接過來掃了兩眼劇情簡介,片名《雪在燒》聽都未聽過,故事梗概亦看不到什么創新性,講一個寶島少女被賣給個糟老頭做妻子,期間被強暴虐待,最后遇到死囚任達樺產生感情,結局任達樺被糟老頭告密遭差佬射殺,少女又殺了糟老頭被判入獄……
“譚家明幫手寫的故事?水準下滑的有點快啊。”翟遠嘀咕一句。
對比譚家明過去的《烈火青春》和《最后勝利》,這部戲明顯既老套又拖沓,過分追求女性自我意識崛起的形式,完全蓋過了故事本身的邏輯。
反倒是朱延平在計劃書上寫的宣傳詞,讓翟遠剛皺起的眉頭又舒展開來。
‘金馬獎最佳導演王嘉衛恩師,譚家明傾情獻映,老師出馬,學生避讓!’
都說內娛愛蹭熱度,看這個年代的老藝術家們絲毫不遑多讓嘛,連影評人都只能說王嘉衛受到過譚家明的影響,到了朱延平這里直接定性,大蹭特蹭剛拿了金馬大獎的王嘉衛熱度。
“無謂搞這些噱頭出來,這個故事馬馬虎虎,商業元素也只有軟情色和不倫戀,在寶島或許還有市場,放在香江一定撲街啦”
翟遠隨手將計劃書扔回給朱延平,見對方還想說些什么,懶得聽他解釋,揮一揮手便令到朱延平閉嘴,尷尬站在原地。
“想下先。”
翟遠靠在沙發上略作思忖,蔡松林作為第二個靠過來的片商,該優待還是要優待一下,學者要靠一部電影在寶島壯聲勢,靠朱延平不行,這位雖然號稱小王金,實則與王金差距依舊很大,生涯巔峰只有林志穎那幾集《烏龍院》,除了出片快沒別的優點。
帶他去香江,是給自己的短劇做準備。
“這樣吧。”翟遠再度望向朱延平:“你之后打給你老板,讓他拿筆制作費出來,我有部正在制作當中的戲,便宜蔡松林讓他的學者公司掛個名。”
朱延平愣了幾秒,試探問道:“翟先生,我方不方便問下是什么電影?也好跟蔡老板交代。”
“怕我坑你呀?”翟遠一翻眼皮,說道:“改編金良庸的笑傲江湖,徐勀做導演,林清霞和李連杰兩大卡司,你老板走狗屎運呀!”
聽到這個陣容,朱延平這才松了口氣,至于最后一句話則權當沒有聽見。
“導演……”
一旁響起個怯怯地聲音,始終跟在朱延平身邊的墨鏡口罩女孩,小心翼翼問道:“那我的這部《雪在燒》還拍不拍?”
朱延平皺了下眉,怕打擾到翟遠,低聲道:“你先回去等我通知,下次有機會我再聯系你。”
蔡松林拿到一部《笑傲江湖》,被翟遠否掉的《雪在燒》自然也沒有繼續拍攝的必要,好在這部戲才剛開始拍攝不久,現在中斷只用付給導演和演員車馬費。
這種事朱延平見過太多,旁邊的女孩明顯第一次經歷,聞言頓時怔在原地。
見對方沒有離開的動作,朱延平又做了個驅趕的動作,小姑娘往后退了幾步,又駐足望向朱延平,只是戴著墨鏡和口罩遮住整張臉,看不清她的表情。
翟遠見狀,笑著出聲解圍:“她就是《雪在燒》的女主角呀?”
“是啊翟先生。”朱延平有些尷尬的笑笑,解釋道:“憨囡仔第一次拍戲,我特意帶她來見你,原以為要做女主角,現在難免有落差。”
在場其他演員紛紛將目光放在女孩身上。
王祖嫻望著女孩,她剛才湊到翟遠身旁看了兩眼《雪在燒》的梗概,就已經知道這是部軟情色電影,忍不住勸道:“小妹,演員這一行就是這樣,看你年紀還小,不如回去多讀兩年書再考慮入行,將來就算拍電影也要選合適的題材。”
翟遠見狀有些好笑的瞥了她一眼,你一個藝校肄業的還教育起別人了。
一旁的劉嘉琳則翻了個白眼,用不輕不重的聲音說:“現在的小姑娘啊,戲還未拍,架子倒是不小,又是墨鏡又是口罩,不知道的以為我們都是人家的保鏢傭人。”
“劉小姐誤會了,文君她拍戲受了些傷。”
朱延平笑容愈發尷尬,說著向女孩使個眼色。
叫文君的女孩猶豫一下,輕輕摘下墨鏡,包括翟遠在內的眾人都斂了斂臉上笑意。
墨鏡下,女孩的右眼淤青發腫,而隨著她摘下口罩,一側臉頰同樣也高高腫起,連帶著嘴唇上還殘留著血痂。
接著女孩深鞠一躬,帶著歉意輕聲道:“對不起大家,我不是要故意耍大牌。”
眾人目光齊刷刷望向劉嘉琳。
劉嘉琳面紅耳赤:我真該死啊!
“翟先生,《雪在燒》這部戲成本不高,所以演員用的都是新人。”
朱延平訕笑道:“頭一場戲要表現她被打的場面,演老漢的演員和文君都沒有表演經歷,譚家明要寫實,所以都是真打,前后NG了幾十次……”
同樣是剛剛出道的寶島女星,王祖嫻見女孩這幅慘狀,眼圈都為之一紅。
港圈其他藝人心里倒沒什么波動,且不說經多見廣,面前小姑娘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歲,出道就演女主角,這起點已經蓋過九成九的演員了,誰心疼誰還不一定呢。
“拍戲還算認真。”翟遠稍稍一怔,旋即再度掛起笑容:“你想做演員?”
文君抿緊嘴唇,用力點點頭。
翟遠上下打量女孩兩眼,因為有些發胖襯得身材還不錯,臉蛋則還帶著青澀。
雖然臉上受了傷,仍看得出清秀眼眉,只是翟遠印象里并沒有她這一號人。
他笑著開口道:“要除衫的喔靚妹,看你的樣子還未成年,怎么會拍這種戲?”
文君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強調道:“這位……翟先生,我已經十七歲了。”
翟遠聞言聳下肩,又招呼朱延平把《雪在燒》的劇本拿過來,掃了兩眼。
他接著抬頭沖對方笑道:“嗱,我馬上就要飛去香江,這次來寶島總體心情不錯,就當做好事實現你一個愿望。老朱,你讓譚家明繼續拍這部戲,有快播的渠道終歸不至于蝕本,讓這個靚妹繼續做電影夢啦”
朱延平詫異過后,忙開口對文君說道:“還不多謝翟先生。”
翟遠擺擺手,見時間差不多也準備登機返港,起身抻了個懶腰,隨口問道:“你叫文君?希望以后在電影圈還能見到你。”
“翟先生,她姓趙的,叫趙文君。”朱延平臉上堆笑,亦步亦趨跟在翟遠身后,解釋道:“不過譚家明捧紅了一個葉潼,也給她改了個葉姓,現在的藝名叫葉全真。”
翟遠腳步驀的一頓,回過頭又仔細看了兩眼站在原地的女孩。
在葉全真和一眾同事錯愕的眼神中,翟遠第三次拿起《雪在燒》的劇本,刺啦刺啦撕了個粉碎。
面對眾人的目光注視,翟遠隨手將撕碎的稿紙塞進朱延平懷里,認真說道:“我還是覺得她這個年紀,拍這種情色電影不合適,作為你個電影人,應該要有職業操守,你們學者怎么能挑這種片子?你反省一下!”
葉全真一顆心剛要沉到谷底,就見翟遠沖她招招手,笑意盎然道:“一起回香江嘍,不過是想做明星而已,不必拍三級片,我那邊大把機會呀靚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