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相信,大家都想知道,本官為什么會突然把他打入死牢。“
“不急,我們先舉起酒杯,敬與我們一起回家的英魂。”
朱元璋等人看著眼前的葉青,雖然眼里的期待感有所損失,但也還是非常響應葉青的號召。
原因無他,
只因為他們現在不論身居多高的高位,他們曾經都只是一個披堅執銳的士兵。
他們和葉青一起舉起酒杯,面色凝重的將杯中之酒,灑在地上。
霎時間,整個寧波府衙之內,就都是一片默哀之景。
府衙里的寂靜,與天上璀璨的煙花,在此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也就在葉青專注無比的默哀之時,馬皇后的余光,卻是直接看向了他。
哪怕時至今日,馬皇后都在好奇一個問題。
他葉青當官之前,明明就只是一個從來沒有披過戰甲的一介書生,可他對軍人那赤誠無比的感情,又哪里是一介書生可比的。
其實,朝中也不乏所謂的,文臣將心的官員,但他們又哪里有葉青這樣的赤誠之心?
馬皇后相信他們在準備糧草后勤之時,也能想到將士不易,也會盡心盡力,但也難保沒有私心。
李善長是如此,胡惟庸是如此,就連素來清廉的劉伯溫也是如此。
馬皇后知道,劉伯溫的私心絕對不在一個貪字,而是在一個命字。
不錯,
劉伯溫的明哲保身,是出了名的。
可即便如此,他劉伯溫也是一個非常值得敬佩的人!
畢竟他劉伯溫也是人,是人就惜命,這才是作為一個人的人之常情!
可他葉青就從來不惜命啊!
不論是發展地方,還是發展軍工兵事,只要他葉青認為是好的,哪怕是與滿朝文武加皇帝作對,也一定會據理力爭。
而且還是做不到,就寧愿死的那種作風!
想到這里,馬皇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實在是想不通,他這么一個從未披過甲的人,怎么會文臣將心到不要命的地步。
也就在馬皇后如此思索之時,葉青又繼續開口道:“現在,本官就來告訴你們,本官為什么要伸手去打笑臉人,為什么要讓這位拍本官馬屁的孔大師去死牢。”
葉青的聲音,在身后親兵的同聲擴大之下,傳遍了寧波府衙。
也因此,所有人就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所有人的眼里,葉青朗聲道:“這位孔大師其實不是在夸本官,而是在害本官,本官但凡順著他多說一句,本官居功自傲,妄圖與日月爭輝的罪名,過不了幾天,就會傳達到陛下的耳朵里。”
“當然了,本官絕對不是害怕陛下降罪,可以說在這方面,如果本官怕陛下哪怕一點,本官就不是好漢!”
朱元璋一聽這話,也是當即眼前一亮,眼里盡是對葉青的刮目相看之色。
“好,好得很啊!”
“以前只是私下對郭老爺吹牛,現在當著眾多屬下吹牛?”
“不錯,有進步,咱等著你來奉天殿,當著滿朝文武的面,這么對咱說!”
也就在朱元璋如此思考之時,馬皇后卻是眉心微皺,徐達等人更是為他捏了一把汗。
可以說除了朱元璋以外,所有人都為葉青捏了一把汗。
哪能把‘不是好漢’這四個字,用在這里?
怕皇帝就不是好漢了?
想到這里,但凡是知道面前郭老爺,就是皇帝朱元璋的人,就都不自覺地看向了他。
就連吳用和沈婉兒這種,只知道面前之人只是朱元璋眼線的人,都不自覺地看向了他。
他們也怕這郭老爺面色不好,就代表著要回去告狀啊!
當然,準確來說,吳用并不是特別害怕!
畢竟他還留有最后一手,那便是葉大人如果操作不當,他就用讓‘欽差團隊’合情合理的消失來補救。
可畢竟認識了這么些年,他還是不想走這條,唯有萬不得已才能走的路。
而此刻,
葉青卻是余光一掃眾人的目光,當即就把他們心里的大致想法,給看得明明白白的。
“要不是我只想大明成為最后一個封建王朝,我才不會如你們所愿呢!”
想到這里,葉青當即就開口說道:“本官雖然不怕陛下,但也不想一味的踩貶陛下。”
“本官告訴你們,拿君王和臣工做比較,本就是一個錯誤至極的思想。”
“這是大家必須要更正的思想!”
葉青話音一落,下方當即就是一片嘩然。
其實,就算那位孔大師不用這種,無異于捧殺的話語來拍馬屁,他們也會覺得葉大人樣樣都比現在的皇帝老子好。
“葉大人太過自謙了吧!”
“陛下確實讓我們脫離蠻元的掌控,但他卻又用了
一個只會狐假虎威,欺凌婦女,強占民財的朱桓和朱六九啊?”
“不錯,就這一方百姓來說,完全可以說是日子過得還不如前元時期呢!”
朱元璋聽著這些議論,下意識的就握緊了藏在袖口里的拳頭,同時還咬緊了牙關!
他恨啊!
他恨的不是這些來自于廣大百姓的將士,他恨的是自己無能!
他們說得不錯,他除了讓他們頭頂上的那片天,從蠻元變成了漢明,就沒有做過什么實質性的事情。
且不論其他地方,就這寧波一地,他因為任人唯親,讓這一方百姓的日子,過得那是雪上加霜。
再說他解決倭患的辦法,更是好心辦了壞事,使得沿海百姓失去了海上的營生。
是啊!
真就是除了一個改天換日之功,他又有哪一點比得過葉青?
葉青冒著被千刀萬剮的風險,殺皇親,除奸惡,即便就算他有立威的私心,那也是朱桓父子活該。
再說這些年的地方建設,不論是城市設施,還是民生改善,又或者是農業建設,那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至于根除倭患的手段與結果,他與葉青的差別,更是比都不好意思比。
因為這根本就不是誰更高明的事情,而是只要拿出來比,他就覺得丟人!
可也正是因為他自己都覺得,在這些方面,他和葉青比起來,實在是差得太多,他才更是心慌。
還是那句話,民心這玩意兒,當官的不能一點沒有。
可要是當官的人超過了當皇帝的人,那就基本離死不遠了。
更何況,還是葉青這種超過他太多的人!
想到這里,朱元璋又用余光看向了眼前的葉青。
“葉青,咱是真不想殺你。”
“就看你能不能成功的更正他們的思想了!”
也就在朱元璋如此思索之時,葉青就當即開口道:“諸位,你們在思考這個問題之前,應該先要想明白,皇帝是干什么的,臣工又是干什么的?”
“皇帝不是直接管理地方和百姓的人,皇帝是通過各大臣工,來管理地方和百姓的人!”
“三省六部,統籌各大地方,以及士農工商!”
“而像布政使、知府、知縣這樣的地方官,才是逐級管理具體地方和百姓事務的官吏!”
“我葉青
當知縣時,需要去比的,不是皇帝和其他官員,而是全國各地的知縣!”
“當知府之后,我需要比較的,也是全國各地的知府!”
“甚至,可以和歷史上的府縣官吏去比,可我能和宰相去比嗎?”
“不要說能,因為絕對不能!”
“第一,我葉青沒有當過宰相,沒有干輔佐皇帝,協同六部的差事,宰相們也沒有直接參與管理地方,干的事情都不一樣,這咋那么能去比呢?”
“如果非要說我葉青把地方管得好,就說我比宰相干得好,那就是欺負人。”
“反之,人家胡相還能說,我在宰相這個職位上,遠沒有他做得好呢!”
“同樣的道理,這也是欺負人!”
眾人聽到這里,也是先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是啊,葉大人又沒當過皇帝,怎么能去和皇帝比呢?”
“當一當,不就知道了?”
“這話我們可不能說,但如果葉大人想的話,我們也可以為他一試!”
諸如此類的言語,并沒有傳達到朱元璋的耳朵里,也沒有傳達到葉青的耳朵里。
但站得離人群最近的吳用,卻是全都聽在了耳朵里。
吳用聽著這些話,臉上瞬間就有了‘底氣’二字。
而此刻,
朱元璋等人見這些來自于百姓的將士,先后若有所思的點頭,還只以為是葉青的思想工作,做到了點子上。
看著這一幕,朱元璋的臉上,也有了點點‘安慰’。
緊接著,葉青又繼續說道:“所以,皇帝陛下要去比較的人,絕對不是我這個區區地方官,都是歷史上的皇帝。”
“還是那句話,他‘驅逐胡虜,恢復華夏,立綱陳紀,救濟斯民’,單憑這一點,就已經位列前五了!”
“再說陛下在用人這一方面,他也非常的有一套!”
“不錯,他在任用朱桓這一塊,確實算是瞎了狗眼,不是,瞎了眼!”
話音一落,將士們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葉青見狀,又直接罵身后負責同聲擴音的將士道:“你們豬腦子嗎?我的口誤,也擴大出去?”
眾人只是不好意思的一笑,就直接低下了頭。
朱元璋看著這一幕,氣得想罵人,但又欲言又止。
他之所以想罵人,是因為葉青不該口誤的時候,老是口無遮攔的口誤,一點不像個讀書人!
而他之所
以欲言又止,則是因為葉青之前的那一番思想工作,在他看來,還算值得肯定。
也就在此刻,
葉青又繼續看向眾人說道:“可你們要知道,是人都會犯錯,而身披龍袍的皇帝陛下,也只是一個會犯錯的人而已。”
“但他在用人這塊,卻很少犯錯啊!”
“如果不是他把李善長和劉伯溫用得好,他就憑這些武將,又哪里能坐下這江山?”
“如果不是他把常遇春、徐達等武將用得好,能從南統一到北,燕云十六州能回來?”
“世人只知道徐達功冠古今,卻不知是誰在背后支持他!”
說到這里,他又擲地有聲的大聲道:“是當朝皇帝朱元璋在背后支持他!”
“所以,這份功勛,當屬洪武皇帝!”
葉青話音一落,徐達本人也直接看向了朱元璋,眼里還有一抹曾經從未有過的感激之色。
朱元璋看著徐達的眼睛,也是跟著淡笑著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他也再次減弱了內心深處對葉青的殺意。
也就在此刻,葉青又繼續說道:“陛下在用人這方面,唯一的錯誤,就是任人唯親,用了朱桓父
子。”
“可他不是讓本官來頂替他們,來收拾他們了嗎?”
“當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后,就立即讓本官來到此地!”
“你們以為本官殺朱桓父子,真就是先斬后奏?”
“不是!”
“那是因為陛下意識到了他的錯誤,這才讓我來收拾他們,也讓他不背上忘恩負義,謀害親族的罪名。”
“但他最終,還是為了百姓,讓本官殺了他的親族!”
“正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說到這里,葉青又看向大家道:“你們應該理解陛下,原諒陛下,甚至感謝陛下!”
“我們退一萬步講,如果換個昏君,明著維護親族,不是更多人遭殃?”
“你們生在洪武時代,而不是蠻元時代,已經很幸運了!”
“你們看到的,是我建設寧波的功勛,卻忽略了真正組建寧波特別行政府的人,是當朝陛下!”
“這寧波土地上看得到的功勛,其實不是我的,是陛下的!”
也就在此刻,朱元璋看到了讓他眼前一亮,還自慚形穢的一幕。
他的眼里,將士們真就是看向應天府的方向,還眼里盡是感激之色了。
看著這一幕,朱元璋再看葉青之時,不僅不想殺他了,還有點慚愧。
因為他知道,葉青是為了維護他,才這么說的。
葉青的這個人情,他接受了!
但他也絕對不會無恥到,真的以為是他授意葉青殺朱桓父子,更不會真的以為,是他建立的寧波特別行政府。
想到這里,朱元璋再看葉青之時,眼里還有了一抹感激之色。
與此同時,葉青卻看著應天府的方向,只是愜意一笑。
“老朱啊!”
“你得感謝我才是,要不是為了讓你這大明,成為華夏最后一個封建朝代,我才懶得說你好話呢!”
想到這里,葉青便果斷轉身,看向朱元璋等人道:“你們慢慢吃。”
“我還得去給陛下寫奏疏,可不能讓陛下久等了。”
話音一落,他就徑直向書房而去。
可朱元璋和徐達,在聽到這話之后,就直接愣在了那里。
“不是在船上就寫好奏疏了嗎?”
“怎么還要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