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2章奇夢

李衍眼皮微跳，腳下瞬間發力。

一聲巨響，秦川直接被踢得撞在墻上，塵灰簌簌落下。

他癱軟在地，咳出幾口污血，蛇瞳中滿是恐懼。

“說清楚！給了誰？...

天邊殘陽如血，潑灑在余杭城外的湖面上，映得水波粼粼似燃。金山立于岸邊，衣袂獵獵，目光沉靜地望著那片曾翻騰魔氣、如今卻歸于死寂的水域。湖面平靜得詭異，仿佛昨夜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斗法從未發生，唯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焦灼氣息，提醒著這場劫難的真實。

他緩緩閉眼，懷中勾牒再度微燙不是青川，也不是那冒名頂替的妖蟒，而是一種更為古老、更為幽深的氣息，像是從地底深處滲出，又似自九霄云外垂落。

“還沒完。”他低語。

王道玄走來，手中刀未入鞘，眉宇間仍帶著怒意未消的冷厲：“你說那‘奪魂化形大法’是殘缺之術，可若有人補全了呢？青川能以刺青圖騰奪人形貌，操控人心，若是更進一步……會不會真有邪修，借萬民信仰，煉出一具‘偽神之軀’？”

金山睜開眼，目光如電：“已經有人試過了。”

“誰？”

“《長生仙庫》里寫漏的名字。”他聲音極輕，卻重若千鈞，“下古封神之戰后，有些魔神雖被斬滅真身，但其名諱早已烙印于眾生恐懼之中。只要還有人記得，哪怕只是謠傳一句、夢中一見，他們便有機會借念重生這便是‘愿力成道’的另一面：非止善者可成神，惡者亦可借怨念復生。”

王道玄臉色驟變：“你是說……我們今日所滅的，并非青川本意，而是他在喚醒某個東西？”

“或許。”金山望向湖心，“他選擇用‘孔尚昭’之名，并非偶然。尚昭是誰？金陵血案中唯一活著走出鬼戲班核心的人，手刃七名邪修，破三重幻陣，救出三百余被控百姓。他是英雄，也是傳說。而最危險的傳說，往往披著救世之皮。”

兩人沉默對視，風忽然停了。

湖面無端起了一圈漣漪，自中心擴散，一圈接一圈，無聲無息。

緊接著，一道聲音響起不是歌聲，不是咒語，而是一聲輕輕的嘆息。

“好孩子……都長大了。”

這聲音蒼老、溫柔，卻又透著不容抗拒的威壓，仿佛來自記憶深處母親的呢喃，又像祖輩臨終前的最后一句囑托。它不帶攻擊性，卻讓金山渾身汗毛倒豎！

因為他認得這個聲音。

那是他五歲那年，在咸陽老家村口，守村人師傅臨死前最后吐出的一句話。

“別怕……爺爺在。”

可那位瘸腿老漢，早在三十年前就被妖物剖心挖肺，尸骨無存。他的遺體甚至未能入土，只燒成一把灰撒進了渭水。

“幻覺？”王道玄猛地握緊刀柄，額頭沁出冷汗，“不對……這不是音攻，也不是夢引術……這是……心錨！”

所謂“心錨”，是極高明的魔道手段將施術者的聲音、氣息、形象，深深植入目標童年記憶中最安全、最信賴的情感節點。一旦觸發，無需對抗，便會本能地放松警惕，甚至主動獻上神識門戶。

而此刻，整個湖畔，所有十二元辰成員，幾乎人人瞳孔渙散，呼吸放緩，臉上浮現出久違的安寧笑意。

呂八喃喃道：“我看見灶臺了……娘在煮粥……她說我不用再去挖煤了……”

李衍怔怔望著虛空：“父親回來了……他說他錯了，不該逼我去考功名……他給我買了風箏……”

王玉真眼角滑淚：“阿爹……你不是不要我了嗎？你說我是災星……可你現在抱著我……你說對不起……”

就連一向冷靜的廖月功，也低聲抽泣起來：“師尊……您沒死……您坐在蒲團上抄經……您說我沒有背叛梅山正法……”

金山咬牙，再次咬破舌尖，鮮血涌入口腔，腥咸刺鼻。他強運北帝護身咒，神火逆行經脈，才堪堪穩住心神。他猛然抬頭，厲喝：“所有人！封閉六感！默誦本命真言！不可回應任何呼喚！那是假的！那是鉤子！”

話音未落，湖心水面緩緩升起一人影。

并非白衣男子，也不是青川化身，而是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他須發皆白，左腿微跛，右臂空蕩蕩地垂著，面容慈祥，眼神溫暖，正是當年守村人師傅的模樣。

但他眉心之間，赫然紋著半幅殘缺圖騰與青川背上那幅，同源而出！

“金山啊……”老者開口，聲音柔和至極，“爺爺知道你苦。從小就沒爹沒娘，是我把你拉扯大。你記不記得？十歲那年你發燒，我在雪夜里跑了三十里山路，為你求來一碗姜湯。你說你要當個大俠，我說好，爺爺支持你。可你現在……為什么不信我了？”

金山雙拳緊握，指甲掐入掌心，鮮血直流。

他知道這是假的。

可心在痛。

那種痛，不是肉體創傷，而是靈魂被撕開舊傷疤的劇痛。

“你是誰？”他嘶啞問道。

“我是你最親的人。”老者微笑，“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自己的記憶嗎？”

就在此時，白娘子飄然而至，袖中拂塵一揚，灑出點點銀光，落在眾人肩頭。那光芒如針，刺得他們猛然驚醒。

“小心！”她沉聲道，“此非實體，乃‘憶噬魔’！它不殺人，專食回憶，以情為餌，以愛為刀！你們每一段溫情回想，都在滋養它！”

金山猛然醒悟：“原來如此！青川盜取圖騰，不只是為了變身，更是為了打開通往‘憶噬淵’的門那是上古魔神‘孟婆第三子’的囚牢！它靠吞噬人類最珍視的記憶存活，越是深情之人，越易淪陷！”

那老者聞言，笑容不變，眼中卻閃過一絲猩紅：“聰明的孩子……可惜太遲了。你可知為何我能重現你的童年？因為你心里，一直希望我還活著。只要你還懷念我，我就不會真正死去。”

“放屁！”金山怒吼，眼中淚水終于滾落，“你早就死了！死在我面前！是你讓我學會的第一課：這個世上，沒有永遠的依靠，只有手中的刀，才是真的！”

他猛然抽出腰間潑刀，刀身烏黑，無光無華，卻是他行走江湖十余年從未離身的舊物。

“你說你是爺爺？那你告訴我我十歲那年，雪夜求藥歸來，你在門口等我，手里提著什么？”

老者微笑：“一盞燈籠，怕你摔跤。”

“錯！”金山咆哮，“你沒有燈！那天風雪太大，油燈早滅了！你站在我家門前，手里攥著一塊燒紅的炭火，用來照亮！你說你不怕燙，因為孫子快回來了！”

那老者笑容僵住。

“再來！”金山刀鋒直指，“我十一歲那年，第一次殺妖，手抖得拿不住刀。你說什么？”

老者嘴唇微動：“你做得很好……別怕……”

“你說‘殺人要砍脖子，一刀兩斷，別讓對方痛苦。但記住，每殺一個，就要問自己一次：他該死嗎？’”金山一字一頓，“這些話，從來沒人知道！除了真正的守村人師傅！而你連模仿都做不到！”

“所以……”他高舉潑刀，刀尖指向蒼天，“今日，我金山，親手斬斷虛妄！縱使心中仍有思念，也不容邪魔褻瀆！”

“斬！”

一刀劈下，刀氣縱橫百丈，撕裂空氣，直貫湖心！

那老者發出一聲凄厲慘叫，身形劇烈扭曲，麻衣破裂，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黑色觸須那些觸須每一根都連接著一段漂浮的記憶影像：幼童撲入懷中、母親喚兒吃飯、戀人執手相望……

全是十二元辰成員心底最柔軟的畫面。

“你們逃不掉的……”它嘶吼，“只要還有愛，就有弱點！只要還有念，我就永生不死！”

白娘子踏步上前，手中玉符再燃：“你說得對。我們有牽掛，所以我們弱。但我們也有牽掛，所以我們強！因為我們知道，守護的意義，遠勝于孤獨永生！”

她將玉符擲入空中，同時割破手腕，鮮血化霧，與符火交融，形成一道巨大的“斷憶結界”。

“諸君！斬斷此刻軟弱！守住本心！讓這魔物知曉人間之情，豈容爾等玷污！”

剎那間，十二元辰齊動。

王道玄揮刀斬向虛空：“我王道玄一生狂傲，但從不忘恩！可我的恩，不是給你這種東西吃的！”

李衍雙手結印，千念雷光轟然炸響：“我的父親確實后悔過……但他已死于戰亂！我不需要你給我一個假的團圓！”

呂八趴在地上，耳朵貼地，忽然咧嘴一笑：“我娘確實煮過粥……但她討厭我挖煤，是因為我咳血了！她說寧可餓死，也不讓我去！你連這點都不知道，裝個屁！”

王玉真舉起神火槍，淚流滿面卻笑得燦爛：“阿爹到最后都沒抱過我……所以我現在，不需要你來彌補！我要的是真相，不是夢！”

一道道意志凝聚成實質，化作金光利刃，刺入那憶噬魔的核心。

“不！！！”它發出震天動地的哀嚎，觸須一根根斷裂，記憶碎片四散崩解，最終在烈焰中化為灰燼。

湖面恢復平靜。

夕陽徹底沉入山后，夜幕降臨。

眾人筋疲力盡，癱坐于地。

金山拄刀而立，望著湖水，久久不語。

良久，白娘子輕聲道：“你剛才……其實有一瞬動搖了。”

金山點頭：“嗯。我想起了灶臺的香味，想起了他背我去私塾時的腳步聲……那些都是真的。可正因為真，才更要親手斬斷虛假的寄生。”

“你做得對。”白娘子嘆息，“有些人死了，就該好好安息。讓他們活在心里，而不是被妖魔拖出來表演。”

幾日后，朝廷派來的欽差抵達余杭，宣布徹查“憶噬案”。此案牽連甚廣，竟發現江南多地已有類似傳聞：某地老母顯靈勸子歸家，某村先祖托夢警示瘟疫，某鎮書生夢見亡妻訴冤……皆伴有民眾集體昏睡、記憶混亂之癥。

欽差認定，此為“新型陰祟”，下令各地城隍加強巡夜，焚香驅邪，并調集國祭神器“照心鏡”協助排查。

金山等人則接到密令：前往金陵舊址，調查鬼戲班殘黨是否仍在暗中運作“愿力煉神”計劃。

出發前夜，林家老宅。

關伯荔設宴餞行，席間氣氛凝重。

孔尚昭舉杯：“敬諸位。若無你們，余杭已成第二座金陵。”

眾人舉杯共飲。

酒至半酣，石老蔫忽然出現，身后跟著一名蒙面女子。

“她有話要說。”石老蔫低聲道。

女子摘下面紗，竟是趙捕頭失散多年的妹妹趙小娥。她曾在三年前失蹤于秦淮河畔，據說是溺水而亡。

“我沒死。”她聲音顫抖，“我是被鬼戲班抓走的‘音引祭品’之一。他們抽取我們的記憶，煉制成‘情魄珠’，供給高層邪修使用。我能逃出來，是因為負責看守我的人……是我初戀情人。他認出了我，放我走了。”

眾人震驚。

“他們還在繼續。”趙小娥流淚道，“不止江南，北方燕州、西蜀夔門，都有秘密據點。他們的終極目標，是要找到‘十三愿碑’，集齊十三種極致情感之力恨、愛、悔、懼、忠、孝、義、妒、癡、勇、悲、怒、思以此喚醒一位沉睡的‘愿神’。”

金山緩緩放下酒杯：“所以青川只是棋子？”

“是。”趙小娥點頭，“而你們每一個人，都是他們選中的‘情錨載體’。因為你么的經歷足夠傳奇，足夠動人，足夠引發共鳴。只要有人相信你們的故事，你們的情感就會被放大、扭曲、抽取……成為喂養邪神的飼料。”

屋內一片死寂。

窗外，風吹竹葉，沙沙作響。

許久，王道玄冷笑一聲：“呵……想拿我們當豬養？行啊。那就讓他們看看，這群‘豬’的獠牙有多鋒利。”

李衍站起身，護臂雷光閃爍：“既然他們要收集情感……那就給他們最純粹的憤怒。”

呂八咧嘴一笑：“還有傻乎乎的兄弟情。”

王玉真握緊神火槍：“以及，永不低頭的倔強。”

金山最后看了一眼桌上殘酒，輕聲道：

“告訴他們十二元辰，從不賣故事，只賣命。”

翌日清晨，七道身影踏上北去之路。

馬蹄踏破晨霜，潑刀藏于鞘中。

江湖未老，刀猶在手。

而風暴，已在遠方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