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 生機

鐵蛋順著幽暗漆黑的山道，撿著散落一地的衣裝鞋襪，一臉無奈得進入洞中。

巨闕倒是實話實說，講蒹葭原在鐵蛋的洞里閉關，忽然月前來了兩個女人拿掌門令牌入山，找上門來說要傳授她雙修秘術，登時惹得蒹葭大怒。于是三人一路打到九陰山底，鉆進洞里好多天不露頭了。

嘖，這打的是有點激烈啊，不過有必要脫這么光嗎，而且那個大長公主也穿太多了吧……

一路來到之前面壁的石洞，鐵蛋四處查看，竟是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撿了一路的衣服，應該真不著寸縷了，再脫就只能扒皮了。可地上也沒有打斗撕扯的痕跡。足跡到這里就斷了，也不知道是打哪里去了。

莫非是激斗太酣，忘情至性，先上到九霄之巔，又滾落到九淵之下去了？

鐵蛋探頭朝深淵底下望望，只見烏漆嘛黑，深不見底，一時也是撓頭。真是萬萬想不到，連這種隨口吩咐的支線也能壞檔的……

但現在沈家人都在門口堵著要人，總不能出去說我一不小心把你家女兒搞丟了。要不你們回去再生一個吧……

人肯定得找回來，可九陰山下無星無月，無風無息，幽暗無底，真炁也用不出來，爬上爬下不知要耽擱多少時日，鐵蛋還有青棠宗的關鍵任務要做，哪里有工夫耗在這。

于是鐵蛋又往石壁前一坐，把道身入定，元神出竅，直化出一道血影，乘起自顱竅中刮出的陰風，瞬息千里，直向深淵中探索尋人。

其實自得了天罡掌門真傳，北辰劍宗的元神元嬰之法，鐵蛋自然也盡學會了。只是九陰山的劍嬰之法，他依舊還使不出來。

畢竟所謂劍嬰，是把金丹劍胎，與精氣神煉化一體，把元嬰煉化作飛劍出竅。此即九陰劍宗鼎鼎大名的人劍合一真傳。

然而鐵蛋的劍胎，早在筑基之時，就被我劍拿去鑄掉了。迄今為止的元神法，用的都是血玉神功修煉的血神子。

是的，我劍，鑄到現在了，依然還是劍胎，成嬰遙遙無期。所以某種意義上，你甚至可以說鐵蛋現在還在筑基的階段。

不過鐵蛋也心里有數，我劍之道倒也不存在什么卡關，畢竟他現在鑄成的我劍劍胎，能容納的靈炁上限起碼有千年級數。炁多的話多鑄他幾把也就是了。

非要說有什么瓶頸，便是天息地泉不足，尤其是地煞幽泉不足。畢竟天息至少可以通過九曜合一，以北辰劍炁煉返先天劍炁穩定獲得，如今鐵蛋肚子里多的就是炁，自然足夠供養的。

但這地泉，到目前為止只能通過打天魔獲得。若能吞噬天魔，我劍就能獲得一波鍛鑄提升，但萬一不慎翻車，可能反而導致我劍被對方吞噬，然后魔神滅世，一輸直接輸十個同步點。

而目前體驗下來，確實還是陳玄天那一側的天魔比較好打，在鐵蛋這邊降臨的就動不動滅世，還有一大堆老玄門在旁暗算，所以日常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隨緣升級，不敢貿然推圖。

不過有時候你不去推圖，圖會過來推你的。

鐵蛋血影神行，在深淵中風馳電掣，須臾之間便找到了第一人。

鐵劍神尼慈云

其實現在已經看不出慈云的樣子了，不過鐵蛋還記得在皇甫義夢里，見過的那只‘天牛’。

是的，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慈云已然走火入魔，天魔化生。

再沒有什么鐵劍神尼，只剩一頭人體器官組織異化拼裝成的‘天牛’，正趴在九陰山的深淵峭壁上，兩條腿好似天牛鞭子的晃蕩著，好似體腔倒翻開的腹臟中，翻長出六條血肉模糊的手臂扒著巖壁，那個吸盤似的嘴正套著個巖錐似的石刺上下蠕動著，吧唧吧唧，吮吸著峭壁上的石鐘乳。

鐵蛋立在巖壁上研究了一會兒，便看明白了。

是地泉。

早在他之前被關禁閉之時，就察覺九陰山底深淵中，竟不存在任何地脈靈炁。

現在看來，似乎是因為山底礦脈中，含有地泉之息，雖然含量極為微少，但也足以一解這魔形怪物腹中饑渴了。

原來如此，所以假如他真的如夢中一般，在九陰之下閉關修煉，還真的可以把我劍也順道升級突破呢……

于是鐵蛋繼續向深淵墜下，很快找到了第二人。

大長公主舞陽

在夢中被砍殺的只剩個上半身，這會兒下半身倒是還在。不過怎么形容呢……白蟻蟻后？

從腰部以下的軀干，簡直和巨大的氣球一樣膨脹起來，化作繭子一般飽含濃汁的巨大白色肉塊。那肉塊不斷滲出粘稠的油脂一般的黏液，牢牢粘在巖壁上。

而仔細看去，上半身其實也有魔化異狀，脊背上生出膜質翅，雙眼已經退化失明，口腔中咀嚼式的口器插入巖壁內，用某種酸液腐蝕開巖層吸取石乳。

看到倆人的慘狀，鐵蛋心里已經有所預感，在片刻的猶豫后，扭頭飛躍，繼續去尋找第三人。

找到了。

燕子洞沈蒹葭

她仰面朝天，躺在巖壁底下，一處向外凸起的平臺上，似乎是從高空失足墜落下來，摔得鮮血腦漿濺射滿地，腹部也被劃破了，腸子都迸濺出來，開花似的亂散了一地。周身皮肉骨骼，內臟精血，都在沖擊下崩裂開來，摔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但她還不算死。

是的，都這樣了，居然沒死，甚至還在穩定的呼吸。不過也救不了了。

因為她也在異變，她也在化魔。她的腸子，她的血肉，仿佛植物的根莖，爬山的藤蔓，毛細血管一樣爬遍滿山，依附在山崖峭壁上，貪婪得吸收著巖壁上那些漆黑的石乳，仿佛能從這一無所有的黑暗之中，撅取生機。

只不過大約是摔得太爛，身體還沒完成突變重塑，一時還不能像上頭那倆個妖怪一樣，自由活動罷了。

可即使這具殼子還能救，活過來的那個，還是蒹葭么？

鐵蛋盯著蒹葭散開的瞳孔，看著這個一貫鉤心斗角的師妹的死狀，心里好像空了一個洞。

其實他們談不上什么道侶，更別沒有什么男女之情的。

鐵蛋只是忽然意識到，光霞山燕子洞，沒人了。

天地悠悠，空山無影。

從此以后，塵世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一個人也得往前走。

于是沉默了一會兒，鐵蛋頭也不回得，飛回崖頂，去取自己的劍。

然而當他回到崖頂，卻發現對墻面壁的，居然換了一個人了。

“別。”

面壁的老人說，

“給她一個機會。”

鐵蛋皺眉，

“這算什么機會，等她化生天魔，毀天滅地，不還是得殺。”

“不一定的。”

老人盯著墻壁，

“即便煞化了，也有五成機會可以恢復人心。有機會的！五五開！”

鐵蛋翻了個白眼，

“是啊，五五開，我還不懂嗎，不成功便成仁嘛！讓開！”

老頭怒呵，

“你給她一個機會！我給你多少機會！她只有這一個機會！很過分嗎！”

鐵蛋冷呵，

“你們當初怎么和我說的！有的人是救不回來！有些犧牲都是必要的！

我踏馬忍下來了，拋下她們往前走了！換你就忍不了了！去尼瑪的！讓開！”

老人怒吼，

“救不了就不救！那不還是和我走的路一樣嗎！什么都沒有改變啊！”

鐵蛋一時沉默，止住了腳步。

老人嘆了口氣，緩緩開口，

“天道有常，自然有序，沒有滿天神佛庇佑，一輩子都被踏在腳底，想要攀山登天，何其難也。

凡人若想要逆天改命，就只有坑蒙拐騙，倒行逆施，抓住這些九死一生的機會了。

沈家的血脈本就先天有缺，屬于試驗性質的廢品，她又沒有氣運庇身，遲早是死路一條。

不過若她能在生死之間，悟我的道，得我的法，再多吸收幾個定制精品濕件，以形補形，以命換命，或許會有一線轉機……

你就把她封在這兒，當作在養蠱就是了。一個甲子，只養一甲子。

如果一個甲子她找不回真我來……你就吃了她吧……”

鐵蛋眉頭直皺，一時似懂非懂，揣測道，

“所以這一出，都是你搞出來的？你想用慈云和公主……飼養蒹葭？

而且你剛才說是養蠱？那萬一最后養蠱養出來的是她們呢，你打算怎么辦？”

老人不作聲。

也是，反正無論養出啥來，都得飼劍。

鐵蛋想了想，

“你傳給她的什么道，真的可以給凡人逆天改命？能不能給我看看？”

老人伸出手，擦掉墻上的灰，露出寫在墻上的經，

“這一部書，還沒到出世的時候，如今天道未改，練起來十死無生。

只有特定型號的濕件，在特定的地方才有一線轉機。

比如這里，是我們得道的啟點，狄拉克之海上的道標。

諸天萬界的九陰山，通過這個點鏈接在一起。

所以我們不需要通過鯤也可以穩定對話。

所以我們可以通過膜上觀測者的變更，搏一搏改命的機會。

所以你盡快出去，在水落石出之前，不要再下來了。”

鐵蛋猶豫了一瞬，問道，

“既然你知道怎么救下她，那么其他人呢？

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接下來要干嘛？”

“我不知道，你不是看到了么，我其實，一個人也沒救下啊……”

老人沉默了一瞬，搖搖頭，

“時間就是個混球，每一次波動軌跡都會發生變化，但又遲早會抵達宿命的終點。

所以我不知道的，沒辦法解答你。我知道的，早晚你會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沒用。

何況即便復刻我的人生，也一個人都救不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一直往前走，試試那些前所未見的可能性吧。

說不定還有生機，能救一個是一個。”

能救一個是一個……有這么慘烈的嗎……

“有話快問，問完了快滾！你待得越久，變量越多，成功率越低！”

老頭這就不耐煩了。

鐵蛋想了想，

“好吧，最后一個問題，玄女是怎么回事？”

老人一愣，

“什么玄女怎么回事？”

鐵蛋回憶著，

“我記得，鯤不讓我修煉無面仙人的道法吧？可是……玄女也沒臉啊……”

面壁的老人一時沉默了，有好一陣子不說話，簡直和石雕死尸一樣。

就在鐵蛋以為對方已經下線了，他才緩緩開口。

“……不錯，你若看不到臉，便說明那神龕上的存在，已在終焉戰敗，被天魔吞噬了。

所以她傳下的道，也一同為天魔同化，淪為魔道，化為死路了。”

“吞噬？同化？”

鐵蛋一愣，猛然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

“等等！玄女敗了！？太極道亡了！”

然后老人也猛得扭過頭，露出頭顱上空空如也，黑若虛淵的空洞。

“別管那么多閑事！鑄好你自己的劍！”

于是陳玄天睜開眼，從夢中驚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