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江東政權,現在還在草創階段,未來一片迷茫,那么不管是李云還是杜謙,都是沒有什么本錢去跟這些來投奔的世族談條件的。
但是現在有了。
如今天下格局已經有了一些雛形,哪怕是韋全忠,也不得不承認,江東這塊地界,已經跟李某人姓李了。
哪怕李云在中原大敗虧輸,但是只要他退守江東,便立刻自成一國,在李云自己不糊涂,后繼之人不是太蠢的情況下,至少也是數十年乃至于上百年的基業。
這種情況之下,江東天然就是亂世之中的避風港,是這些世家夢寐以求的避險之地。
杜謙笑盈盈的拉著王琰,在金陵城里轉了一圈,然后指著眼前這座已經有些熙攘的金陵新城,開口笑道:“這是我們王上,前幾年敕令建造的新城,等王家的人搬進來了,我讓金陵府出錢,給王家在新城買上一套宅邸。”
王琰也在打量著這座新城,聞言目光閃動,他看了看杜謙,輕聲笑道:“十一郎,老夫臨來之前,受命進皇城司,看了一些關于江東的情報,聽說李王爺下令建造了五十座宅邸,分給下屬功臣。”
杜謙伸手指向新城的東北角,開口說道:“在那里,已經建得差不多了。”
說到這里,他看了看王琰,笑著說道:“一共分在兩個坊里,位列東西,一個叫西平坊,另一個叫東安坊。”
王琰目光閃動,輕聲道:“李王爺將來,要定都在金陵了么?”
“難說,難說。”
杜謙背著手,淡淡的說道:“將來王上大業有成,即便要遷都,這五十座宅子,也會被各家世世代代繼承下去,也一定會有人,世世代代住在這里。”
“那是。”
王琰輕聲道:“住在這里,彼此相近,太方便溝通了。”
杜謙呵呵一笑,指著前面,開口說道:“飯莊到了,我請了幾個陪客,陪著五叔一起吃飯。”
二人很快上了酒樓二樓雅間,雅間里,滎陽鄭氏的鄭鎬以及幾個年輕人,俱都在場,已經等候多時。
杜謙一臉笑意,同王琰介紹道:“五叔,這是滎陽的鄭鎬鄭公子。”
鄭鎬欠身行禮:“拜見王相。”
杜謙接著介紹道:“這位,是原荊南節度使楊旻,出身弘農楊氏,王相認得否?”
楊旻臉皮子抽了抽,他起身嘆了口氣,對著王琰低頭道:“拜見王相。”
“這位,是原武昌節度使盧允章,出身安州盧氏。”
杜謙笑著說道:“是范陽盧的旁支。”
王琰掃了一眼,雅間里,已經有十幾個人在席,多是投靠了江東的地方世族,其中滎陽鄭氏這種,更是千年世家。
王琰默默的看了一眼杜謙,心里明白,這個杜家的老十一,是明擺著給他看,江東并不缺世族。
這一頓飯,各人吃得都是各有心思。
不過明面上,大家都還是面帶笑容的。
一頓飯吃完之后,杜謙對王琰開口笑道:“五叔先歇息一會兒,我一會去尋五叔。”
說著,他看了一眼杜來安,沉聲道:“帶王相下去歇息。”
杜來安應了一聲,領著王琰離開了,而杜謙則回頭看向盧允章跟楊旻這兩個節度使,笑著說道:“二位節帥相當配合,往后就不必住在牢房里了,我會給你們安排住處,等王上回來了,再行安排你們。”
盧允章與楊旻對視了一眼,楊旻上前,低頭道:“杜先生,弘農楊氏,也有人想要投靠江東。”
盧允章擠出來一個笑容,低頭道:“杜先生,我們安州已經是江東治下了,主家更是有個女兒,在大王宮中做了夫人,盧氏,也愿意歸伏…”
杜謙看了看兩個人,笑著說道:“那好得很,二位回去之后,各自寫一份文書,我會派人送到王上那里去,王上點頭之后,咱們再慢慢談。”
說罷,杜謙看了看兩個人一眼,背著手離開。
他在外面轉了一圈之后,才回到了住處,見到了正在客廳等他的王琰,王琰見到杜謙之后,竟起身相迎,杜謙連忙拉著他的衣袖,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兩個人都落座之后,王琰嘆了口氣道:“十一郎有什么條件,都說罷,老夫詳細聽一聽。”
杜謙給他倒了杯茶水,輕聲說道:“王家,就算是已經入伙了,但是京城里那些家族,要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有錢的,也要出錢。”
杜謙頓了頓,繼續說道:“尤其是,老家在中原的,要全力配合王上,攻取中原。”
王琰低頭道:“恐怕,那些人不會愿意陷得這么深。”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出錢應該沒有問題。”
“老夫回去之后,會跟他們商量商量。”
杜謙笑著說道:“不管怎么說,要讓王上以及江東,看到諸位的誠意。”
王琰沉默了許久,點頭應了下來,然后他抬頭看著杜謙,開口說道:“十一郎,老夫一路先是到襄州,又是來金陵,總不能一無所獲罷,回去之后,沒有辦法同天子交差。”
“這個簡單。”
杜謙摸了摸下頜的胡須,淡淡的說道:“明日,我安排五叔與楚王殿下見一面。”
“皇城司的人,會親眼看到你去見楚王,至于見面之后你們說了什么話,談了什么事情,沒有人知道,五叔回去之后,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王琰認真看了看杜謙,許久之后,才緩緩說道:“十一郎要不要老夫立個字證?”
“用不著,用不著。”
杜謙擺手笑道:“王上戰事若順,沒有字證五叔也會認今日之事,若是不順,有字證五叔也不會認。”
“我拿著這個什么字證跟朝廷舉發五叔,那也沒有什么意思。”
杜謙頓了頓,輕聲道:“也沒有什么用處。”
王琰撫掌贊嘆道:“十一郎真是有大氣魄了。”
“非是我有大氣魄,而是我篤定了…”
杜謙看著王琰,輕聲道:“篤定了朝廷不成。”
“往后的朝廷,只會越來越不成,再過一兩年,可能連拿問五叔都辦不到了。”
王琰聞言,沉默了許久,最終才長嘆了一口氣。
“你這后生,說話…”
“真是傷人啊。”
杜謙神色平靜:“實話實說而已,朝廷現在,本不應該存在了,之所以還存在,便是活在朝堂文武的一點妄念之中,等到這一點妄念退卻。”
“大周便會灰飛煙滅。”
王琰皺眉:“朝廷還有數萬禁軍。”
杜謙笑著問道:“夠用么?”
“恐怕只夠,固守西川了罷?”
王琰沉默不語。
杜謙笑著給他添茶:“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了,喝茶,喝茶。”
王琰嘆了口氣道:“十一郎心里,記恨朝廷?”
“談不上。”
杜謙搖頭,然后淡淡的說道:“我記恨的另有其人。”
他看向屋外,面無表情道:“說不定,我很快就可以報得父仇了。”
豫州,嵖岈山。
李云所部,近四萬兵馬,駐扎在嵖岈山下,一張地圖高高掛起,李云手指在地圖上,開口道:“忠武軍兵力,多在豫州汝陽,郾城兩座城,跟他們這樣糾纏下去,太過費時費力。”
他手落在了北邊,沉聲道:“我準備分出一支軍隊,取北邊的許州舞陽縣。”
“等我們取下舞陽,蘇晟那里,也差不多拿下鄧州,到時候,即便都幾道我們沒有辦法去,我們可以取下豫州,陳州,穎州等州郡,作為據點。”
趙成也看著地圖,開口道:“上位,這樣,我們幾乎就要跟平盧軍占下的地盤挨著了。”
“到時候,西邊有朔方軍,東邊有平盧軍。”
他低聲道:“恐怕腹背受敵。”
“平盧軍…”
李云瞇了瞇眼睛,輕聲道:“他們沒有實力,直接參與進中原大戰之中,而且,他們就是想看著,我們先跟朔方軍打一架,然后趁機撿便宜,前期他們一定不會下場。”
“你沒有瞧見,朔方軍幾乎是從河東道家門口進入的中原,河東軍都熟視無睹。”
“這個時候,那些個節度使,就是想坐視我與韋全忠,打個兩敗俱傷,到了那個時候,才是他們下場的時候。”
李云拍板道:“就先按照這么去打,平盧軍那邊,我會派人盯著,一旦平盧軍有動作,我們再行變陣。”
“孟青。”
他喊了一聲,孟青立刻出班,低頭道:“屬下在。”
“你領五千領兵,直取舞陽。”
孟青深深低頭。
“屬下遵命!”
李云站了起來,緩緩說道:“趙將軍,你領五千兵馬出去,佯攻郾城,與孟青互相策應。”
趙成也低頭應是。
李云站了起來,目光落在了汝陽,輕聲道:“就看…汝陽駐軍會不會動,汝陽一動。”
“我便親自取下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