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榮喜出望外,心臟怦怦亂跳。
 桑老頭過來倒茶,他一口干下去,頗為豪邁。
 茶鋪內亮著燈盞,這會人本就少,他們又靠在茶鋪里側,不會有人攪擾。
 從曲非煙手中接過一本線裝書冊,摸上手便知是楮皮紙,正是由南昌府那邊的官紙局所產,盛行于高級書畫行當。
 比如徐渭在畫鶴賦中說:楮墨如工,反壽終身之玩。
 意思是楮皮紙配合精細的墨,作成書畫可以一生賞玩。
 趙榮把桌面上的燈盞朝自己這邊挪了挪,沒瞧見書封上有字,打開一看便見娟秀小楷,頓時目光穿透燈盞,看向笑吟吟的曲非煙。
 “你的字跡。”
 “當然是我記下來的,爺爺的琴譜曲譜能給你找上幾摞,秘籍就別想啦。自燕趙大地下湖廣,爺爺為數不多的秘籍都落在途中,他不會在意這些的。”
 “早知如此,應全部交由我來保管。”
 “這些全給爺爺瞧過了,我也照著上面的法子修習。”曲非煙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趙榮點頭嗯了一聲。
 他沒多說話,全被上面的文字吸引。
 開篇并不是神功秘法,而是直白的記錄著經脈學問。
 趙榮每次練易筋經洗髓經時,都會卡在這些地方,云里霧里。
 沒有明確注解,他就無法運內力過圓滿周天,只能照著禪功姿勢強煉。
 外界書齋、武館的經絡竅穴圖他也研究過,甚至還去醫館詢問老中醫,可要么各說各話,要么不在一個行當上。
 如今...
 手中的書冊正像一把金光閃閃的鑰匙,他將解除瓶頸之鎖,推開大門,正式擁抱那片廣闊的新天地!
 “督脈總督一身之陽經,任脈聯系總任一身之陰經,帶脈約束縱行諸脈,二蹺脈主宰一身左右陰陽,二維脈維絡一身表里陰陽...”
 “行氣補氣法門:十二經脈氣有余,蓄藏于奇經八脈。十二經脈氣血不足,由奇經溢出而補。”
 “……”
 “氣積而力自積,氣充而力自周。設未及充周,馳意外走,散于四肢,不惟外壯補全,而內壯亦屬不堅,則兩無是處。”
 “妙哉!”
 ……
 趙榮如瘋魔一般,沉浸于新天地。
 曲非煙疑惑不解,直勾勾盯著他。
 “榮哥這是怎么了?”
 “他看的只是爺爺教我的修煉心得,沒有神功妙法,怎像是如獲至寶?”
 她甚至有點擔心,某少年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但未曾修煉心法,沒道理入魔。
 直到趙榮突然呼出一口氣,直把燈盞中的火苗逼成一點,當場滅掉。
 周遭一黑,他瞧不清書頁上的字,這才醒神。
 曲非煙掏出火折子把燈點上,趙榮驚覺把小姑娘晾在一邊,看向她時不由帶著歉意。
 “榮哥,這可是你想要的?”
 “嗯,對我來說,此書猶如稀世珍寶。”趙榮喜歡說實話。
 “沒那么珍貴。”小姑娘被他說的慚愧,小手連擺。
 “呵呵,因人而異嘛。”
 趙榮心中暢快,臉上笑容不斷,看向曲非煙的眼神如帶一層美顏濾鏡,覺得她更可愛了。
 朝她拱手相謝:“承非非恩情,困擾我許久的疑惑消除大半。”
 “好大哥,休要再客氣。”
 “只是舉手之勞。”
 曲非煙又好奇:“但聽你說疑惑消了大半,還有小半是什么。”
 “大抵是一些竅穴的具體位置。”
 “那有何難?”
 小姑娘并出劍指在他眼前,“只消學一門點穴法,包讓你認準穴道。”
 趙榮快速把書冊往后翻。
 可惜,沒找著點穴法。
 曲非煙見他落空,笑瞇了眼睛。
 昏黃的燈盞前,清脆悅耳的聲音悠然響起:
 “子午流注明道理,靈龜八法時辰分。”
 “致命穴位六六定,陰陽協理機其變。”
 “……”
 “點穴功夫爺爺教得最多,可惜要配合內勁,非非內力淺薄,但內家點穴術的基旨要義,非非全都會哦。”
 小姑娘對趙榮投來的狐疑目光相當不滿,當即在他面前連講手太陰肺經穴訣與手陽明大腸經穴訣兩篇。
 她站到趙榮身邊,喊一聲“得罪”后并劍指在他身上連點。
 “中府,云門,天府!”
 “俠白尺澤孔最存,列缺經渠太淵涉。”
 “魚際少商如韭葉。”
 眨眼間,曲非煙連點趙榮手太陰肺經十一穴。
 趙榮吃了一驚。
 只感覺一道道單薄氣力沖擊穴位,但又被他體內的浩然內力擋下,只留下癢癢的感覺。
 點穴法不僅要認穴,更要找準穴位。
 曲非煙連續出手,十一穴全部點中要害。
 她才十歲啊。
 這就是天才嗎?
 ……
 他正驚嘆著,沒瞧見一旁的曲非煙正用左手揉著右手指尖,看向趙榮時,同樣是驚嘆的目光。
 哎呦,好疼。
 那武館的人說榮哥練功沒多久,怎會有如此剛猛的內力,竟將我的內息全部震散。
 他才十五歲啊。
 這就是爺爺口中的天才嗎?
 曲非煙畢竟年幼,盡管她對趙榮感到親切,但多少有點好勝之心。
 此番十一穴點下來,她多有感觸。
 ……
 一大一小兩天才又對坐在茶鋪油燈前,曲非煙毫無保留,將自己知道的點穴知識悉數告知。
 但內容頗多,從基礎講起極耗時間。
 趙榮覺得小姑娘厲害極了,如此復雜的經絡知識,她道出根腳竟毫無阻塞停頓,一直行云流水。
 曲非煙則是覺得趙榮學得極快,不知他的腦袋是什么構造。
 茶鋪的桑老頭送走了幾批客人,他倆還在。
 如果不是趙榮說要買下他的鋪子,他早打烊趕人了。
 亥時已深。
 茶鋪外響起了一個稍顯蒼老又很柔和的聲音。
 “非非。”
 曲非煙念著一聲“爺爺來了”。
 當即把小手掩到嘴邊偷偷道:“榮哥,爺爺擔心連累你,他暫時不會與你相見,你不要誤會。”
 “明白。”
 “日久天長,會有機會的。”
 “嗯。”
 點穴法沒有講完,相約在下次。
 趙榮追到門外,看到一道黑衣清瘦背影領著曲非煙消失在街旁的樓宇內。
 這位雖是魔教中人,但醉心音律,尋高山流水,如今身份尷尬,困于紅塵,為正邪所不容。
 但這便是江湖。
 “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想退出,哪有那么簡單。
 趙榮微微搖頭,自知與這爺孫女二人牽扯到了一起。
 可他對所謂的門派之見、正邪劃分從無敬畏之心。
 摸了摸懷中小姑娘留下的書冊,他底氣更足。
 “桑老受累了,這是定金。”
 原本睡眼惺忪的桑老頭在看到趙榮留下的銀錠后,登時恢復了一些神采。
 瞧著趙榮離開時輕快的腳步。
 桑老頭扶著茶桌,掐滅鋪前燈盞。
 昏暗中喃喃聲劃過: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