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五章 火攻

王守仁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一直待在高處，默默觀察對面的敵情。

對他來說，只要能參與到這場戰事中來，哪怕最后功敗身死，都是值得的。

他心中也暗自慶幸自己統領的兵馬處在一個地勢較高的地方，幾乎可以把韃靼人的動向盡收眼底。

“王兄弟，怎么還沒歇息呢？”

朱暉出現在王守仁身旁。

王守仁手上仍舊拿著望遠鏡，這東西在夜間的觀察效果明顯沒有白天好，但這絲毫也不妨礙他觀察山下面有著篝火照明的韃靼人的的活動情況。

朱暉見王守仁沒有回答，悻悻然道：“籌謀這么久，咱要不要主動打出去？覃千戶要聽從張國舅的調遣，但咱不用啊！咱自成一路，干嘛非要受他們節制？”

王守仁搖頭道：“韃靼人防備前面谷地的有不下七八千兵馬，且已經結成嚴密的陣勢，咱這點兒人馬能打得過去嗎？”

朱暉道：“我怕回頭后面也被他們結陣，到時在咱周圍形成一座座土堡，咱反倒插翅難飛了。”

王守仁沒有回答，似乎這件事與他無關一般。

好像他只負責把人馬帶到交戰區域，剩下的就聽天由命一般，至于接下來誰死誰活，完全不在他考慮范圍之內。

朱暉發現自己說上十句，都得不到對面回應一句，頗有些無奈，卻還是厚著臉皮不肯撤離這個危險之地。

似乎他也明白，眼下能幫他取得戰功，甚至能把這路人馬平安帶回去的只有王守仁。

光靠他自己的腦子……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韃靼人在作甚？”

朱暉拿起望遠鏡，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之后問道。

王守仁這才作答：“韃靼人在調動人馬。入夜后，他們將一些大型器械帶了過來，營地里一片混亂，似乎是在運送什么東西。”

“什么？”

朱暉猛然意識到，原來不是王守仁不喜歡搭理他，而是因為他的問題沒問到點子上，以王守仁的務實，根本就沒心思跟他溝通那些有的沒的。

王守仁道：“以我猜想，他們想以搗毀城墻的方式，攻打我方營地，而他們運送的東西，應該是猛火油，或是巨石等，通過機械可以投射到遠處，形成殺傷。據我所知，早在元軍攻滅大宋的戰事中，便用到了這種武器，宋元襄樊之戰，襄陽和樊城便因其巨大的威力而陷落。”

“臥槽。”

朱暉聽了無比震驚，失聲道，“這里好像是在韃子的地盤吧？有必要嗎？再者說了，咱大明將士不過是挖了幾個土坑而已，就逼著他們用這么喪心病狂的方式來進攻？要臉嗎？再說了，這么笨拙的東西，好像沒什么用吧……”

王守仁聲音平和，聳聳肩道：“單純從射程看，這種投石機完全可以在火槍射程外發射，對我軍造成巨大殺傷，不試試怎么知道行不行？為了取勝，一切手段都是合理的……為了部族的存續，要什么臉面？”

朱暉道：“那些大型器械，應該是從遠處運送過來的吧？”

“嗯。”

王守仁道，“他們的器械，應該都是過往用以摧毀我大明長城關隘所用，或許這正是他們最近沒有主動向我們發起攻擊的緣由，因為他們也在等。”

朱暉急忙問道：“那要是他們真用投石機把火彈給投擲過來，咱應該如何應付？就算咱躲坑里也防御不了吧？”

王守仁道：“我也在好奇，既然我能猜測到韃靼人的動向，甚至觀察到他們的行為，那張國舅也應該有所察覺才是，想來已經有應對之策。”

朱暉道：“話可不能這么說。那張小國舅雖然有能力，但始終初出茅廬，哪里跟咱這樣，久經戰陣？

“就說陰山北那會兒，咱可是經歷過多次生死，韃子怎樣的戰術咱沒見過？而他呢？或許是太過年輕，壓根兒就不知這水深水淺。”

聽到這里，王守仁已懶得搭理朱暉。

我說的話，跟你提出的，根本就不在同一個頻道上，那我還跟你廢話什么？

隨后二人又靜坐在高處觀望。

直到朱暉有些熬不住，起身準備要走時，王守仁突然站了起來。

“怎么了？”

朱暉趕忙收攝心神，重新用望遠鏡向遠處望了過去。

王守仁道：“有人放炮。”

“放炮？”

朱暉正納悶兒，就聽“轟”一聲巨響傳來，大地一陣顫抖，他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隨后是接連不斷的轟響傳來。

韃靼人怎么都沒想到，自己在黑夜中的秘密行動，在大明那邊并不算什么秘密，且明軍裝備的長距離射程火炮，甚至可以在不用靠近他們營地的情況下，準確命中他們的投石機陣地。

隨著炮擊聲和爆炸聲接連不斷響起，天空中一道道流星飛過，山下面黑壓壓到處都是韃靼人跑動，隨后因為開花彈引燃了投石機周圍的火油桶，韃靼營地內火勢頓起，隨即迅速蔓延開來。

朱暉詫異地問道：“怎么個情況？咱大明的火炮，不但能炸人，還能燒人？”

“不是。”

王守仁通過望遠鏡目不轉睛地觀察敵方營地動靜，“若我所料不差的話，應該是我軍的炮彈把韃靼人精心準備的火油給引燃了……哈哈，韃靼人純粹是自掘墳墓！”

朱暉好奇問道：“韃子用的是什么火油？桐油？”

王守仁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朱暉的問題。

顯然在這種部族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韃靼人想找點兒助燃物來跟大明對抗，并不是什么難事，只是他們沒想到……不但計劃被大明軍隊完全察覺，大明軍隊還能在遠距離準確命中他們的投石機陣地，讓他們自食惡果。

朱暉咧嘴直樂：“韃子也是想不開，既然找來投石車，就該在隱秘的地方擺開陣勢，且相互間分散開……就算有火油這種大殺器，也不能過早把自己的意圖給暴露了，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王守仁道：“誰說他們只在一個方向設置投石機陣地了？你看看那邊？”

朱暉隨即順著王守仁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遠處也有紅光閃耀，映射天際。

這說明，不但前面靠近他們的韃靼人營地起火，遠處應該也著火了。

“那邊會不會是張國舅的中軍營地？”

朱暉好像個烏鴉嘴般說道。

王守仁終于放下望遠鏡，回頭瞥了朱暉一眼，好似在問，你這算是謹小慎微？還是在這里唱衰？

如果真是張國舅的中軍營地起火，那咱這群人絕對回不去大明。

生死存亡已經牢牢地綁定到了一起，能不能盼著點對方好？

“小公爺、王參軍，覃將軍親自過來了，說是有要事商談。”

此時有傳令兵近前來匯報。

“知道了。”

朱暉先應了一聲，隨即回頭看向王守仁，問道，“要不去會會？”

“你去吧！”王守仁似乎不想錯過眼前絢爛的煙花秀，連去跟覃云探尋究竟的興趣都沒了。

眼下他更相信自己的雙眼，而不信別人所說。

尤其是覃云這種……從一開始就對他有著深刻防備心理的對象。

“覃千戶，這是怎么回事？你怎不在自家營地內坐鎮指揮？卻跑到咱這兒來了？”朱暉見到覃云后，心情很激動。

本來以為要耗上幾天，誰曾想，當晚就開戰了。

且雙方一上來就搞火攻，陣仗還不小。

覃云道：“剛收到消息，韃靼人試圖用‘回回炮’遠距離對我軍進行打擊，被二公子提前察覺，派人將他們的器械和準備的燃燒物一并給摧毀了。”

“看到了，山下火燒連營，好壯觀啊！”

朱暉笑著說道，“韃子受此重創，是不是意味著……敵我很快就要展開戰略決戰了？”

覃云指了指對面山谷里已燒成一片的韃靼人營地，朗聲道：“在下準備帶兵突破對面的山谷，對韃靼人進行一番敲打……想請你們在背后策應下……”

“呃……什么意思？”

朱暉有些懵逼。

之前跟你們討新式火器的時候，把我們當叫花子打發，現在卻讓我們給你們策應？

好意思嗎？

覃云看了看左右，問道：“王將軍在嗎？”

“不在。”

朱暉有些生氣道，“他還在山頂觀察敵情，具體在哪兒我也不清楚，不過要是覃千戶帶兵沖殺的話，就怕我們仗著火槍之利也無濟于事，畢竟一心保衛家園的韃子也是難啃的硬骨頭，且敵我雙方數量差距太大，這么一頭撞上去，跟螳臂當車有多大差別？”

覃云馬上招呼身后的人上來，說道：“我撥給你們十桿新式火器，并派兩人來，教會你們的人使用。”

“啊？十桿火銃嗎？數量未免太少了點兒吧？”朱暉本來態度很不善，不過聽說對面要給自己新火器，瞬間多了幾分熱情。

覃云看看了左前方的山坡，道：“所以想請王將軍下來好好商量下。”

朱暉笑道：“不用了，你們有膽量沖就行，我們自會在背后呼應，竭力制造出巨大的聲勢，讓韃子膽寒……之前縱橫陰山南北，這種事情我常干，且收獲頗豐……這點小事，就不麻煩王先生了。”

覃云顯然覺得朱暉很不靠譜。

還這點小事？

我帶著僅有的三百多人往前沖，讓你們在背后策應一下，結果你跟我說這是小事？

這已經不算以一當十，而是以一當百，甚至當千，你知道其中的危險性嗎？

不過覃云未做勉強，畢竟之前的計劃中，并沒有朱暉和王守仁這路人馬，眼下要出擊，能得到這路人馬的相助固然好，如果沒有……全當從一開始就沒有遇到。

當朱暉帶著十桿新火器到了高崗上，見到還在那兒觀察敵營情況的王守仁。

他激動地把之前覃云來訪之事說明。

王守仁接過一把新火器，拿在手上，反復打量，頗有點兒愛不釋手的意思，臉上帶著幾分激動。

“王兄弟？”

朱暉顯然不太理解眼前王守仁的表現。

王守仁道：“就是這東西，未來幾年乃至幾十年內，足以改變大明對外戰事的走向，讓大明可以稱雄四海。”

“啊！？”

朱暉沒想到這時候的王守仁，居然有心思在那兒抒發感慨。

王守仁抬起頭來，問道：“既然他們很快就要整兵出擊，為何你不趕緊調動人馬予以配合？”

“這不是還沒通知到你么？”

朱暉訕訕地道，“怎么都得聽聽你這個軍中主帥的意見。”

“既然應允下來，就必須要做到。”

王守仁隨即最后看了一眼對面起火的韃靼人營地，感慨道，“這一戰，比想象中來得更為激烈，身逢此戰，若是不能有所作為，真是愧對做人。”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覃云整頓好兵馬，朝著山下的韃靼人營地沖殺而去。

令人無比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韃靼人并無戀戰的心思，似乎是因為先前那把大火，把韃靼剛升起來的心氣給磨沒了。

隨后韃靼人便全線潰退。

等到天亮時，王守仁再登上那個山坡時，用望遠鏡僅僅能從很遠的地方看到零星韃靼人活動的蹤跡。

“這他娘的，三百多人追殺幾萬人乃至十幾萬人，簡直聞所未聞。”朱暉提著新式火器上來，嘴上罵罵咧咧。

自從他獲得新火器后，就把其中一桿槍變成了他的私人珍藏，走到哪兒都拿在手上。

那真就是一種……就此有了護身符，今后必將不離不棄的感覺。

王守仁問道：“昨夜掩護作戰，情況如何？”

“哈哈哈！”

朱暉爽朗地笑了起來：“韃子雖算不上一觸即潰，但抵抗也是極其有限的，一排子彈射過去，他們的前沿陣地很快便丟了。

“谷地那片連營，韃靼人居然毫不吝惜便丟棄了，他們撤退得非常匆忙，營地里丟下大批東西，弟兄們搶了半晚上……呸，是取了半晚上，看來接下來一段日子，咱的口糧和日常用度全都有了。”

說到這里，朱暉顯得很興奮。

本來自己一方帶的口糧和物資已不算太多，無法打長期消耗戰。

結果這才剛開始，莫名其妙對面營地就燃起大火，然后明軍這邊沖鋒，把敵人給嚇跑不說，還給他們留下大批作戰物資。

用朱暉的話說，這種好事簡直是聞所未聞。

王守仁道：“韃靼人雖然撤退了，但他們有生力量損耗并不大，只是折損了士氣，只要經過一兩場小勝，就能讓他們重振旗鼓，到那時，或就……”

“王兄弟，你不用太過擔心。”

朱暉大大咧咧往旁邊一坐，道，“聽覃千戶派回來的人說，這次咱打通了跟張國舅中軍的聯系，或許今天就能見到張國舅本人了。”

王守仁搖頭道：“見與不見，對我們接下來用兵，有何區別？”

朱暉聳聳肩，道：“不管怎么說，那位國舅爺都是皇親國戚，到底還是識大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