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書多慮了!”
張巒看了看山下的鎮子,道:“這個集鎮更多還是生產民用物品的工坊,生產出來的東西,基本能滿足市井生活的方方面面,誰讓這里是生產石炭的地方?話說,有了那東西,這寒冬都變得溫暖許多。”
說話的聲音有些大,顯然是故意說給朱祐樘聽的。
朱祐樘笑道:“是啊,今年北方絕大多數州府,都用到了西山所產的蜂窩煤。有些地方覆蓋京煤覆蓋不到,就從山西、中原等地區運送……各地都在仿照咱們的制造工藝,我們也沒有藏掖……”
為了保證大明百姓基本的取暖和做飯需求,張延齡并沒有將制造蜂窩煤的配方和工藝進行私藏。
反倒是把技術和工具等丟給市井中人,連一個普通百姓稍加學習后,都能通過粉碎后的煤渣,自行進行加工。
當然并不是說每家每戶都需要親自制造。
因為會技術的人逐漸多起來后,技術成本在其中就不會占很大比重,任何州縣內都會有專門的人從事這個項目,數量一多,制造成本自然就會降下去,老百姓都能買到平價的蜂窩煤。
張巒道:“陛下說的是,以往北方各處,尤其是邊疆各地,要保證冬天取暖,那可是大費周章。普通百姓哪里有那么多柴火可用?更別說是木炭了!現在好了,直接燒石炭,百姓就能過個暖冬。”
王恕硬著頭皮道:“只是靠賣煤謀利嗎?”
“怎么可能?就說這里煉制出來的鋼鐵,大多數都制成了民間所用東西,鍋碗瓢盆啥的都有!”
張巒笑著說道,“王尚書應該還不知道吧?今年以來,因為規模化生產,市面上鋼鐵價格已經比往常年低了一半以上……連來年百姓所用的耕種以及收割工具,諸如犁耙、鋤頭、鐮刀等,價格也都打下去了。”
“什么!?”
王恕皺眉。
就這還能造福于民?
怎么看,都像是張巒的托詞和借口!
哼,你們想以此來謀取大明的財富,把公家的變成私人所有,在這里說漂亮話糊弄皇帝呢?
朱祐樘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發出感慨:“這里行商的人真的很多啊!”
張巒笑道:“是啊,天下商賈大半都聚集在此……資本是趨利的,有利可圖他們才會來。
“而集鎮上那些工坊和商鋪,大多數都是民間自行開設,就好像之前西山的煤礦,有很多都是商賈人士承包,當時他們的行為也普遍不被世人看好,認為很可能會蝕本,但現在……一礦難求。”
如此一來算是點醒了王恕和周圍的徐溥等人。
你說我們張家居心不良,甚至想謀取私財并不是不可以,但必須得拿出證據來。
我們從一開始在西山從無到有建立起較為完善的工業體系,不是拉著民間資金一起進來的么?
你要說我們能糊弄市井百姓,讓他們跟著瞎轉悠,可以理解,畢竟愚民就是你們文官給他們貼的標簽!
但問題是那些猴精猴精的商賈,怎么可能會被糊弄?
要不是因為西山的買賣好干,他們憑啥跑到這里來?
逐步把這里發展成為一個繁榮的城市?
所以評價這件事的好壞,完全可以拿商賈的活躍和參與度來判斷。
如果商賈都跑干凈了,那這里的買賣基本上也不會長久……但問題是……直到現在商賈都還在源源不斷涌來,甚至可以說是趨之若鶩。
除非你們文臣想橫插一杠子,把這一切都收歸朝廷,那時才會出現混亂的局面,受到恐嚇的商賈自然就跑了。
劉健走到朱佑樘跟前,拱手道:“西山開礦等事,實乃與民爭利,以此大興產業,更是勞民傷財,滿足私欲……”
話剛出口,發現所有人都扭頭看向他。
贊同他的都覺得他頭也未免太鐵了,這種時候居然還敢跳出來跟皇帝唱對臺戲?
反對他的則覺得他這純屬無中生有!
張巒臉色一沉,質問道:“請問眼前這一切,到底滿足了誰的私欲?我張家有幾兩銀子,你們完全可以查清楚,我張巒敢對天發誓,從沒把銀子往自家搬。
“再說了,西山原本只有幾口小煤礦,對民生可以說毫無影響,請問我們是在與誰爭利?非得把礦都交給民間人士經營才行?之前不是讓京師的人參與到開礦中來了嗎?據說有不少京師勛臣都參與進來了。”
“對對對。”
張懋在一旁附和。
他心里猶自惱恨。
我當時怎么眼光不好呢?當然最后還是混了點兒好處,通過白手套拿到了幾口礦的經營權,但要是當時多弄幾個……以后都可以不用靠朝廷的俸祿過活了!
朱祐樘作為絕對核心人物,對于劉健的話置若罔聞,往前指了指,笑著道:“走,去下一處看看。”
眾人忽然意識到。
皇帝已經不像以前,對旁人的評價總是耿耿于懷,在意到骨子里去。如今只要他自己覺得好,那一切都好。
這個皇帝……
活在了自己的小圈子里,只憑個人喜好,從不挑剔,對張家又無比信任,那大臣對張家的攻訐簡直就如同隔靴搔癢般,毫無影響。
一天的巡視即將結束。
朱祐樘猶自不過癮,準備在山上過夜。
臨近黃昏,看到西山腳下燈火輝煌,仍舊一片忙碌的景象,且隨著晚市開啟,百姓的生活更加多樣化。
這讓隨行大臣都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涼。
大明就在無聲無息中有了巨大改變?
“徐閣老,眼下我們是否要勸阻陛下?”劉健到了落榻的驛館后,趕緊去找徐溥,希望能想辦法能把眼前的事情給叫停。
而徐溥面帶無奈之色,微微搖頭。
也不知他是不想去說,還是認為眼前事已經無能為力。
正說話間,遠處傳來隆隆的響聲。
“是哪里發生爆炸了么?”
劉健很興奮。
仿佛出現任何事故,都可以成為叫停大明工業化的理由。
對于儒家人來說,這種翻天覆地的改變,對他們心理上的顛覆是非常猛烈的,讓他們覺得天都要塌了。
儒家更推崇自給自足的農耕社會,任何改變對他們來說都屬于大逆不道。
從奴隸社會進入封建社會,從封建社會進入資本社會甚至社會主義社會,必須要靠流血犧牲,只有迫使占據主導地位的統治階級做出改變這一條途徑……從根本上講,食利階層從來都沒有主動變革的決心。
隨后有錦衣衛進來通報:“幾位大人,無須擔心,乃是山上有地方在放炮。可能是開新礦,也可能是為開辟新的廠房而打地基,或是開山……有新火藥之后,這種事頻繁出現,如今鎮子里的人早就見怪不怪。”
劉健問道:“何意?”
錦衣衛笑道:“這里跟以前大不相同……一年下來估計能把一座山頭都給推平了!許多人來了,到了這里住下就不肯走!百姓們都想在此扎根,就此……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劉健冷聲道:“都是如此沒見識嗎?”
徐溥趕緊打斷劉健的話,還瞪了他一眼。
好像在說,你去跟個底層的人說什么?
想反對,要叫停,只有走上層路線……底層這群人毫無見識,他們只貪圖眼前的利益,哪里有什么格局可言?
也不嫌對牛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