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其蓁

圖蘭已經背著一個比她還要高一個頭的巨大背包跨進了門，在她身后，一個比加荷多蕾還要瘦弱的女孩緊緊跟著她的腳步。

赫斯塔的目光越過這兩人，繼續凝視著屋外空地的夜。

“簡！”圖蘭喊了她一聲，“看什么呢，我在這兒！”

赫斯塔后知后覺地回過神：“……剛黎各說你有一個朋友——”

“這是其蓁，”圖蘭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兩手抓住了那個女孩的肩膀，將她往前推了半步，“她的方向是技術人類學，在第一區的時候我們一直住在一塊兒。”

赫斯塔這才低下視線，將目光聚焦在眼前陌生的臉孔上。這個叫其蓁的年輕女孩看起來只比司雷稍微高一點，她穿著帶了點兒坡跟的涼鞋，長裙一直垂到小腿，她留著不長不短的卷發，發尾在肩膀上堆成淺淺的窩，一頂草編帽落在她的背上，使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剛剛從海灘上回來的游客。

“……哦，歡迎。”赫斯塔的表情迅速恢復了正常，“人類學？”

“其蓁剛剛完成了博士答辯，”圖蘭道，“聽說我要到十二區來，就一起過來了，她只能在這兒待到秋天，然后就得回第一區了。”

“是已經找到職位了？”斯黛拉問道。

“之后會在阿倫特大學的人類學系做一期博后。”其蓁看起來有些靦腆，“之后要做什么暫時還沒有著落……”

她一開口，周圍人都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其蓁的聲音帶著某種兒童般的質地，柔和得不像一個成年人。

斯黛拉望著其蓁，有些猶疑地舉起手：“……方便問一下您現在的年齡嗎？”

“嗯？”

“因為剛才圖蘭女士——是叫圖蘭嗎——說您剛剛完成了博士答辯，但您看起來好像……”

“我已經二十九了。”其蓁答道，不出所料，這個回答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陣驚奇的呼吸，她有些尷尬地笑了幾聲，“是我聲音太像小孩子了嗎？”

黎各單手插著腰：“我之前在車站的時候也問了一樣的問題……”

說著，她又轉向其蓁：“你看上去像是這里最小的——除了十一和琪琪。”

其蓁低頭笑了起來，似乎早就對這種評價習以為常。另一邊，圖蘭已經放下了背包，走到酒水區舉杯痛飲。

眾人圍繞著新來的客人問東問西，在圖蘭和黎各的催促下，餐前酒會趨于尾聲。赫斯塔悄無聲息地退到了窗邊，神情有些暗淡。此刻她仍能感覺額前有根筋正在抽動，每跳一下都牽動起一陣隱痛，所有的聲音在此刻都顯得吵鬧，所有的談話都變得索然無味。一種混雜著厭煩、失望和些微惱火的心情正緩慢上升，將原本劇烈的驚奇和期待淹沒。

聚會的末尾，萊凜推著一位體態豐腴的女人走到人群中間——她是莊園的廚師桑塔，今晚的所有餐點都出自桑塔和她家人之手。據萊凜說，桑塔在這里已經工作了近二十年，除了管理廚房，主屋的打理也一直是她在負責。

一桌人向著桑塔舉起酒杯道謝，女人先是有些無措地捂住了臉，而后發出了大笑。這笑聲令維克多利亞和佐伊都感到熟悉——這笑聲不僅來自喉嚨的震動，而且來自整個肩膀、整個胸腔的配合、起伏、共振……當這笑聲爆發，每一個聽見的人都會背她感染。蠻納就是這么笑的，農場和山區的女人似乎都會這么笑。

隨后，赫斯塔作為今晚宴會的主人向桑塔發表感謝致辭，這情景看得科維希克有些尷尬。桑塔顯然不是什么正經廚子，她身上斑斑駁駁的衣裙表明她多半也是這里的棚居客。科維希克一眼就看出，這是特里昂為了省錢而搞的廉價把戲——他沒有像別的莊園一樣花大價錢從第三區聘請大廚，而是從農場里挑了幾個略懂下廚的女人，讓她們偷學廚藝，冒充真正的廚子。

……結果赫斯塔請來的這個管家萊凜，竟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將她們推到臺前。科維希克如坐針氈地看完了整場致謝，他忽然為今晚這里沒有別的貴族而感到慶幸，這樣的事情若是傳出去，實在是令人顏面盡失。

深夜，維克多利亞等人一起幫圖蘭和其蓁把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收拾了出來。房間里剛好放了一張上下床，因此圖蘭和其蓁還是決定住在一起。

尤加利久違地離開了房間，出來和新來的客人打招呼。在幾句略顯俗套的開場白后，她成了所有人里第一個注意到其蓁戴著戒指的人。

“年初的時候訂的婚，”其蓁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她提了提嘴角，抿出一個微笑的弧度，似乎并不想對此展開，“……先這么著吧。”

坐在地板上的恩黛抬起頭：“訂婚和結婚有什么區別？”。

“可能就相當于預備役和水銀針吧，”佐伊道，“前者是后者的預備隊。”

“……是嗎？”恩黛有些懷疑地看向維克多利婭。

維克多利婭聳了聳肩：“可能更像工作試用期？”

“也可能是方便反悔。”圖蘭將床上的被子鋪展開，而后迅速倒在了柔軟的被褥間，她翻了了幾個身，舒展了四肢，側目望向其蓁，“……是嗎？”

其蓁發出幾聲尷尬的笑，她兩只手飛快地撥弄著頭發：“天哪我們一定要聊這個嗎？”

“啊當然不是，”圖蘭望著她，“但你未婚夫現在就在埃芒里亞住下來了，搞不好過兩天還要過來看你……你現在這個狀態——我不是很理解，你們到底是什么個情況？”

“啊？”黎各轉過頭，“你未婚夫也在十二區？”

“他說不放心我一個人到這么遠的地方，就提前飛過來了。”其蓁轉過身整理起自己床頭柜上的小物件，“我跟他說過了，這個地方大部分都是女客，他過來不方便——他不會突然過來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