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小鼉龍鼉潔,勃然大怒,欲發水府之兵,屠戮長安八河之上往來營生之漁民,血洗長安城。
龜丞相見狀,心急如焚,忙上前諫曰:
“太子殿下,我們不是占山為王的野妖怪,那些都是亡命之徒,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朝不保夕,今日猖狂,明日便被天庭斬殺,所以行事肆無忌憚。”
“我們乃水府正神,受天庭庇佑,得享一方安寧,然亦受天庭嚴苛節制,一舉一動,皆在天庭法眼之下。”
“長安城內,還有不少天庭諸神的道觀,和二郎顯圣真君楊戩的廟宇。”
“一旦殿下貿然行事,將事態鬧大,血染長安,必驚動天庭。”
“甚至引得二郎顯圣真君楊戩親臨,降下雷霆之怒、天罰之罪,非但太子殿下您要受罰,恐龍王爺亦要受到牽連,落個‘治家不嚴’之過。”
“到那時,悔之晚矣,望殿下三思而后行吶!”
小鼉龍鼉潔被龜丞相攔住,胸中怒火更熾,俊臉漲得通紅。
但他心中也明白,這龜丞相乃是父王的心腹臂膀,跟隨父王多年,忠心耿耿,所言并非無理之談。
何況二郎顯圣真君楊戩……
“二郎顯圣真君楊戩……”
聽到楊戩,小鼉龍終究有所忌憚。
昔日,二郎神楊戩坐鎮南贍部洲灌江口,那南贍部洲妖魔聞其名而喪膽,少有敢興風作浪者。
后來,人間水患,二郎神楊戩又在人間治理水患,影響力頗大。
雖然這二郎顯圣真君楊戩如今上天庭做官去了,沒在南贍部洲了。
人間事,楊戩也逐漸管得少了。
但這二郎顯圣真君楊戩的警告,才過去沒多久。
當初二郎神楊戩在南贍部洲治水之時,一路斬妖除怪,他小鼉龍也是見過的。
別人畏懼他涇河水府的權勢,不敢輕易招惹。
但是楊戩一把三尖兩刃刀,連靈山上的佛祖都劈過,連天庭的神仙也劈過。
他們一個涇河水府,甚至一個西海龍宮,在楊戩眼里算個屁。
他小鼉龍的舅舅,是西海龍王。
楊戩的舅舅,是大天尊。
何況楊戩如今是天庭的司法天神,監查諸天不法之事,權柄極大。
恐怕楊戩今天把他小鼉龍一刀劈了,他小鼉龍的舅舅西海龍王還要賠著笑臉說聲:
“二郎顯圣真君,劈得好啊!”
“替我管教了這孽障外甥兒。”
而正如當年,二郎顯圣真君楊戩毅然接過“人皇劍”,對人皇大禹所說的那樣:
“當今天下,人族正陷于水深火熱之境。”
“妖魔鬼怪肆意橫行,踐踏著人族的生命。”
“再看那漫天神佛,高高在上,端坐于九霄云外,俯瞰人間疾苦,卻如同隔岸觀火,無動于衷。”
“他們將我等人族視為隨意奴役的對象,視人族的苦難如草芥,肆意擺弄人族之命運,玩弄于股掌之間。”
“人族在這世間苦苦掙扎,卻連一個能安身立命的方寸之地都難以尋得。”
“我要守的,是這蕓蕓眾生免遭神魔妖佛的肆意踐踏,守護住他們賴以生存的方寸之地。”
故而,當初楊戩在南贍部洲治水之時,便對南贍部洲各處山神水府多加警告與約束,嚴令其不得隨意現身于人間凡塵,以免驚擾凡間生靈,壞了人間之秩序與平衡。
楊戩對其警告道:
“爾等須謹記吾令,若違吾令,休怪吾這把三尖兩刃刀無情。”
南贍部洲各處山神水府,懾于楊戩之威嚴與神通,倒是頗為老實,甚少顯世驚擾人間。
雖然如今,楊戩已經不在南贍部洲駐守,而是升至天庭,去天庭當司法天神去了。
但其在南贍部洲之地,其威懾猶存。
何況。
楊戩如今是天界的“司法天神”,位高權重,手握生殺大權,對他們這些下界的山神水府之屬,先斬后奏亦是完全可行,無需多言。
故而,南贍部洲各處山神水府,仍是對楊戩敬畏有加,心存忌憚,唯恐觸怒這位兇名赫赫的司法天神,招來滅頂之災。
“二郎顯圣真君楊戩……”
聞及楊戩之名,小鼉龍鼉潔心頭一凜,忌憚之意油然而生。
他瞬間清醒了一下。
只是小鼉龍的心中依舊憤懣難平,遂大聲吼道:
“龜丞相!”
“難道!難道就任由那些該死的刁民,勾結那裝神弄鬼的妖道,騎在我涇河水府頭上拉屎?”
“壞我水府根基,損我龍威?”
“此等奇恥大辱,本太子如何能忍?”
龜丞相見其怒色稍緩,然眉宇間猶存戾氣,忙近前獻策,言辭懇切:
“殿下息怒,老臣豈能讓水府受辱?只是此事處處透著蹊蹺!”
“那算卦先生東方噲,能掐會算,竟精準追捕化龍之種,此等神通,絕非尋常江湖術士所能及!”
“恐怕是身懷異術的旁門左道,甚至……或有更深圖謀。”
“正所謂:耳聞是虛,眼見為實。”
“其中的真真假假,此人究竟是何目的,有何本事……一見便知。”
言罷,龜丞相捋了捋胡須,目光深邃,繼續道:
“老臣之意,不如你我主仆二人,喬裝改扮,親往那長安城漁市走一遭,暗中查探一番。”
“一來可親眼看看那東方噲是何方神圣,究竟有幾分能耐。”
“二來若能探明其底細或圖謀。”
龜丞相眼中精光更盛:
“若那東方噲只是個徒有虛名、沒甚真本事的江湖騙子,那再好不過!”
“殿下您當場便可揭穿其把戲,砸了他的卦攤,讓他受盡世人唾罵,顏面掃地!”
“如此既出了這口惡氣,又能震懾那些愚昧漁民,更顯殿下英明,豈不妙哉?”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若……若那東方噲果真是個妖言惑眾、圖謀不軌之輩,甚至真有幾分道行,那我們便可即刻動身前往西海,將實情稟報龍王爺!”
“自古,水府掌水,城隍掌地。”
“咱們龍王爺和長安城隍共事了這么多年,也算有些交情。”
“屆時,只需龍王爺出面請長安城隍爺吃頓酒,讓城隍爺在長安地界上,把這算卦先生驅逐或法辦,豈不是名正言順,又合天規?”
“又免了我涇河水府落人口實?”
“如此,我涇河水府既可置身事外,免遭口實,又能鏟除禍患,保全根基!”
“到時候,即便是二郎顯圣真君親臨,見我水府行事合情合法,循規蹈矩,又有城隍作證,也必定無話可說。”
鼉潔龍睛急轉,兇光閃爍不定。
他不得不承認,龜丞相這老龜所言,的確比他喊打喊殺要周全穩妥得多。
他雖性情暴烈,卻也并非全然莽撞的蠢物,深知父王最重顏面與權位。
若能不動刀兵,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于父王面前,確是大功一件。
再者,他對那能精準算出“金鱗隱龍”的東方噲,也生出強烈的好奇與一股不服輸的爭勝之心。
何方妖孽,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本太子倒要看看,你有何通天手段!
“哼,也罷!”
“便依丞相之言!”
“本太子……就權且賣那楊戩一個面子!今日暫且按兵不動!”
小鼉龍冷哼一聲,道:
“本太子倒要親自去會會那賣卦的東方噲,看看他究竟是哪路毛神,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捋我涇河龍宮的龍須!”
言罷,他嘴角咧開,露出一個猙獰而殘忍之弧度,森白利齒畢現:
“待查明真相,若他果然妖言惑眾,本太子定要砸了他的攤子,將他塞到河里喂魚!”
“走!”
當下。
小鼉龍鼉潔身形一晃,妖氣流轉。
只見那兇戾龐大的鱷龍之軀迅速縮小、變化,化作一個衣著極為華貴、遍體綾羅綢緞、渾身珠光寶氣、幾乎閃瞎人眼的年輕公子。
其面龐依舊俊秀,卻帶著一股掩飾不住的驕橫跋扈之氣,手持一把金光閃閃、價值不菲的折扇,儼然一副頂級紈绔惡少的派頭。
唯有那雙偶爾掃視四周的眼眸深處,那抹屬于頂級掠食者的冰冷豎瞳和金芒一閃而逝,泄露了他非人的本質。
龜丞相亦隨之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衣著體面、須發花白、滿臉精明世故的老管家模樣,微微躬身,亦步亦趨地跟在這位“貴公子”身后。
主仆二人離了涇河水府,駕起一陣水風,悄無聲息地上了岸,直奔長安城那喧囂鼎沸的漁市而去。
長安漁市,喧囂鼎沸。
魚腥之氣混雜著汗味、劣質米酒之酸氣,于午后悶熱之中蒸騰彌漫,直熏人鼻。
吆喝聲此起彼伏,或高或低,不絕于耳。
討價還價之聲亦連綿不斷,買賣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皆欲在這小小交易中爭得一分利。
漁網抖動之聲,亦連綿不絕。
有詩曰: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果然,在一處名為“杏花村”的酒肆之外,人群如潮水般涌動,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眾漁民皆伸長了脖頸,踮起了腳尖,朝著人群中心使勁張望,議論之聲嗡嗡作響:
“東方先生神了!前些日子,張老三果然在黑水灣撈到金爪泥鰍,那泥鰍金爪閃閃,實乃異象啊!”
“可不是嘛!那金爪泥鰍賣給了王將軍家,聽說得了數百金呢,真是羨煞旁人!”
“我等終日辛勞捕魚,何曾得此厚利!”
“可不是嘛!韓四哥今早也在涇河叉口網住一尾赤須錦鯉,那須子紅得透亮,隱有龍紋,靈性十足!若非東方先生點破方位,誰能尋得這等異寶?”
另一人趕忙附和,眼中滿是羨慕與嫉妒。
“活神仙吶!快排好隊,讓先生給我算算今日在何處下網財運最旺,我也好沾沾仙氣!”
又有一人急切地喊道,聲音里透著幾分迫不及待。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熱鬧非凡。
人群中央,那布衣芒鞋之算卦先生東方噲(鐵拐李)端坐案后,神色淡然自若。
普普通通的龜甲和銅錢,置于油膩的案幾之上,卻隱隱牽動著無數貪婪與期盼的目光。
他渾濁的眼眸偶爾掠過人群,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哼!”
“區區螻蟻之輩,竟敢妄論龍蛇之變,實乃可笑!”
小鼉龍心中冷哼一聲,排開眾人,帶著龜丞相,擠到最前。
二郎神,神通廣大,善于變化,又通水善戰,其神職甚廣。
其既為“水神”,庇護江河湖海之安寧。
又是“獵神”,執掌山林狩獵之權柄。
亦乃“農耕神”,助力五谷豐登,歲歲平安。
還是戰神、兒童保護神、護國神……
特別是前些年,二郎神于南贍部洲治水斬蛟,降伏諸多為禍人間之水怪。
二郎神也曾在南贍部洲,搜山降魔,降伏了不少山精野怪。
有“二郎神斬蛟圖”、“二郎神搜山圖”……影神圖流傳于世,廣為人知。
故而,南贍部洲捕魚的漁民,多祭拜二郎顯圣真君這位“水神”,祈求風調雨順,出水平安,免遭水怪之害。
打柴的樵夫亦會祭拜二郎顯圣真君這位“獵神”,以求入山砍柴之時,得真君庇護,免遇山精野怪之侵擾。
此時此刻。
這漁市之中,酒肆附近,便有一座二郎神的廟宇,香火鼎盛,信徒眾多。
那酒肆老板的店鋪內,赫然供奉著一尊泥塑彩繪的“二郎顯圣真君”神像。
真君三目圓睜,額間豎眼如炬,洞察三界;手持三尖兩刃刀,威風凜凜;旁邊哮天神犬相伴,更顯神威。
小鼉龍目光如電,掃過東方噲,心中先是不屑一顧:
“哼,不過一介凡俗老朽,身上連半點法力波動也無,有何神通?”
“我若現出鼉龍真身,一口便能將他吞入腹中。”
不過。
當小鼉龍的目光從酒肆上二郎神像之“三只眼”上掠過,又瞥見不遠處之二郎神廟時,心中不禁猶豫了一下,終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當年,二郎神顯圣真君在南贍部洲治水。
其身披銀甲,手握軒轅劍,三尖兩刃刀所向披靡,額間神目開闔間金光裂空,有多少盤踞江河、桀驁不馴之水怪大妖,無論根基多深、背景多厚,在他刀下皆如土雞瓦狗,頃刻間身首異處,血染波濤!
那清冷而威嚴的警告,言猶在耳:
“若違我令,驚擾凡塵,休怪刀下無情!”
常言道:
“勸人莫做虧心事,舉頭三尺有神明。”
在這個神話世界。
神像,能通神。
神廟,也能上達天聽。
舉頭三尺之處,確是有神明在窺視。
不可輕辱之。
他小鼉龍,想殺人吃人,可以在背后偷偷殺人吃人,但終究還是不敢在二郎神的眼皮子底下殺人吃人。
甚至,還是吃二郎神的信徒。
這不是光明正大的挑釁二郎神嗎?
試想一下。
人族帝都長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之下。
一個妖怪在二郎神的廟里,把二郎神的信徒殺了,吃了,這二郎神還混不混了?
這是打二郎神的臉啊!
小鼉龍猶豫片刻,心中暗忖:
“罷了,罷了。”
“我暫掌水府,下面多有不服之輩。若是一口將他食之,未免顯得本王太過無能。”
“不如先試試他之斤兩,若是浪得虛名之輩,只是個江湖騙子耳,本王當場揭穿其真面目,砸其攤子,讓他顏面掃地,受盡唾罵。”
“父王老說我行事魯莽,只曉得蠻干,腦子不夠靈光!”
“哼!我偏要讓父王瞧瞧,我鼉潔可不是只懂逞匹夫之勇的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