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長安在家里住了一晚,就回到崗位上繼續執勤了。
但孫閣老上書自辯引起了風波,卻有愈演愈大的趨勢。
如今京中到處傳揚著小道消息,說孫家收買了部分禁軍將領,指使女兒謀害大行皇帝,再慫恿紀王父子趁著國喪時掀起宮亂,企圖借機殺害宮中的太后、皇貴妃與一眾皇嗣,徹底鏟除所有繼位人選,逼內閣退讓,奉迎紀王世子入宮登基。到時候紀王世子成了新君,紀王成了太上皇,宗室們也各有得益,孫家也成了后族,只等紀王世子妃生下嫡子,便能再得百年富貴,云云。
這種小道消息原本只在皇親國戚、勛貴高官的圈子里傳播,后來漸漸地流傳到了中層官員耳中。底層的官員與一般民眾倒是少有聽聞的。可這已經足夠了。孫閣老的自辯狀呈上去,宮中新君與內閣都沒有反應,朝中愿意為孫閣老說情的人卻大為減少。大部分人都受傳言影響,對比現實,越想越覺得那傳言不假,再回頭看孫閣老一家時,只覺得他們是陰謀家,心思深,再也沒人相信他們清白無辜了。
流言沸沸揚揚,漸漸地傳到中下層官員的圈子里,連旗手衛、錦衣衛等禁軍的家眷都有所耳聞了。海棠從堂弟小石頭口中聽說流言的那一日,表叔公謝文載也去了陶閣老府上一回,晚上回到家中,帶來了更多的消息。
這個傳言,其實是有心人刻意傳播的,否則也不會在短短幾日內遍傳京師。傳言其實是一半真,一半假,但真的那一半卻變相證明了假的那一半也是“真”,才會有那么多人愿意相信。
現在,孫家被圍困多日,連吃食都開始需要外界輸入了,卻在官兵的嚴防死守下,沒法往外頭送半張紙。除了孫閣老的自辯狀,孫家什么東西都送不出來,更別說是派人出去拜訪盟友,打點關系了。
參與宮變的紀王父子,據傳已經被轉移到了宗人府,只有紀王世子還在宮中,仍舊閉口不言。行動受限制的他們,自然也無人能為孫家辯解。
參與宮變的禁軍將士們,大部分人都不知詳情,知情的人不是逃走了,就是自盡了,更不可能跳出來為孫家說話。
如此一來,孫家竟是完全無從辯解,只能任由流言在京中肆虐。別說那些有心要與孫家劃清界限的孫派黨羽,就連原本對孫閣老盲目信任尊崇的官員與士子,也越發相信傳言的真實性了。有了這樣的基礎,日后新君無論如何處置孫家人,都不會引起太大的反對聲音。
眼看著孫家在輿論中越陷越深,越發難有翻身的希望,謝文載是既高興,又感傷:“孫家習慣了利用輿論害人,過去三十多年里,不知靠這個法子算計了多少賢臣君子。如今,也該他們吃吃同樣的苦頭了。陸家只是旁支族人的空宅后院有孫家地道經過,便難以脫身。孫家平白無故挖了這么多地道,根本無法解釋過去。如今,就看誰先沉不住氣,跳將出來,充當倒孫的先鋒官了。”
其實,真的想對付孫家,也沒想象的那么難。為何這三十多年來,有那個實力的人就是不肯下這個決心呢?
謝文載嘆氣。
陸栢年抿了抿唇:“若是陸家人聰明些,這時候出面首告,興許還能戴罪立功,少吃些苦頭。”陸家橫豎已經自動疏遠了孫派黨羽,為何不索性做得更多,直接告發孫家的罪行算了?他們必定掌握了不少孫家的罪證。此時他們已經因為涉及謀逆大案,前途盡毀,生死不明,何妨狠下心腸來,自救一番?
陸栢年見陸家遲遲沒有動靜,心里都急了。若不是害怕會連累收留自己的海家,他真想親自去大牢探一回監,問問家主為何不能下定決心?
謝文載看向老友,嘆道:“大概是因為,很多人都下不了決心,害怕孫家還有翻身的可能,等到他們得勢時,曾經告發過他們的自己就要倒霉了。”
陸栢年皺眉:“都到這一步了,連輿論都認定了孫家有罪,難道他家還能翻身不成?世人也太看得起孫閣老了。”
謝文載苦笑:“我們倒是不想太看得起他,可也不能掉以輕心。孫家的案子畢竟還未有定論,沒有實際的證據,孫閣老又老奸巨滑,需得提防孫家狗急跳墻……”
陸栢年不解:“他們還能做什么?先前孫閣老上書說這一切都是族人自作主張,逼死了孫永柏之妻,族人們也紛紛出面認罪,外頭的人可是一概不信的。到了這一步,孫閣老還能用什么法子脫身?!”
“不管他要用什么法子,別叫他有機會脫身就是!”謝文載瞇了瞇眼,轉身就取了紙筆,伏案寫起信來。
陸栢年走到他身邊看著他寫信,漸漸地露出驚訝的表情:“孫永柏?這能行么?當年出了那么大的事,孫家棄車保帥,舍棄了他,他都沒開口說什么實話。這回雖說他妻子被逼死了,可他在牢中也不是不知情的,壓根兒就沒見他有什么反應……”
謝文載冷笑了一聲:“妻子是外頭娶回來的,他可以不在乎,可是旁人呢?至親父母,兒女手足,這可都是親骨肉,孫永柏舍得么?從前他顧慮著家人,孫家又保住了他的命,只讓他坐牢,他忍氣吞聲也照樣能過好日子,還能保家人富貴,不肯說實話也是有的。但若是孫家要覆滅他所有至親家人,難道他還能繼續忍下去?”
當晚,孫氏家族聚居的街道上,有一座宅子忽然起火,只是運氣好,遇上當晚降雪,圍堵的官兵又巡得勤,巡得仔細,立時就發現了火情,招呼了人趕去撲滅大火,才發現起火的是孫永柏家,據說是靈堂上的白布被風吹到了蠟燭上,燒著了,守夜的人卻全都打起了嗑睡,全家老小皆睡死過去,竟然沒有發現起火。若不是官兵闖入救人,只怕這一晚上,孫永柏家要死不少人。
一場火下來,孫永柏家雖然不曾有人死,也傷了數人,房屋家具盡皆焚毀。康文恕請示了宮中,安排大隊官兵將孫永柏的家眷全數轉移去了街上另一處空宅,雖然擠了些,但至少安全。
消息第一時間傳進了孫永柏的耳朵里,同時傳進去的,還有他親生兒子的一封信,信中滿是悲憤與控訴。
孫永柏看著信,手背青筋盡起,緊咬牙關,雙眼通紅。
他都犧牲這么大了,他們還想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