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神經質的叨叨讓于生下意識側耳傾聽了一下小屋外面的動靜,卻只聽到一些遙遠而微弱的風聲。
壁爐中的火苗劈啪作響,門窗外的風聲微弱到難以聽清,這些輕細的聲響反而讓一切都顯得格外安靜,一種祥和安寧的氛圍充盈在小屋的燭光中。
屋子里的布局一目了然,進門便可以看到一張樸素的、鋪著藍色格子桌布的方桌,還有兩把椅子放在桌旁,對面靠墻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個擺放了很多雜物的木頭架子,以及一個一人高的木頭衣柜,角落處是一張單人床,床上鋪著厚厚的褥子,看起來似乎會很舒服。
而在進門左手邊的墻上,則有著一扇窗戶,窗戶上倒映著壁爐與燭臺的火光,還有那只松鼠跳來跳去的身影。
于生走向那扇窗戶,謹慎地看向外面,老舊的木地板在他腳下傳來吱呀呀的聲響,他看到窗外只有濃重無邊的森林夜景,此刻的時間應該是黃昏后剛剛入夜的短暫時刻,天空其實還殘留著一點點天光,但茂密的樹冠遮擋了那有限的光明,樹冠之下全是夜幕般的陰影。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于生總覺得那些陰影中藏著無數雙冷森森的眼睛,數不清的獵食者們似乎正藏身于夜幕里,團團包圍著這座小屋,等待著某個機會。
“別看了,別看了,看的越多,就會越怕,黑暗里總會鉆出來你想象的那些東西,而你在這里能想到的只有狼,”松鼠背著爪子,在木桌上走來走去,“哦,堅果!”
它突然看到了桌上的一盤橡子,立刻高興地蹦跳過去,用爪子抱起一個,還回頭看著于生:“來一個嗎?好東西!”
“不了,謝謝。”于生擺擺手,他現在更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觀察這座小屋上——他發現屋子里也有那些紅色的破布與線繩,就像某種庇護裝飾一樣,紅繩和布條被捆綁在門窗上,掛在屋頂下,還有一些破碎斷裂的布片和線頭凌亂地堆在墻角。
松鼠突然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跑到墻角翻找著,它找到了一條長長的紅色布條,而后胡亂地把它纏在自己身上。
“好兆頭,好兆頭!”它發出尖細的叫聲。
于生有些好奇:“你在做什么?”
“做些幸運的事情,”松鼠身上纏著紅布條,看起來滑稽卻又神氣洋洋,“紅色是幸運色,一只松鼠需要自己的幸運色——尤其是像我這樣可愛到TM冒泡的松鼠。該死,這屋子里怎么連葡萄酒都沒有……我有點渴了。”
它又跑回了桌子上,抱起一個橡子在桌面上使勁敲了敲,低頭啃著。
于生略一思索,邁步來到桌旁,他在椅子上坐下,看著正在啃橡子的松鼠:“你能不能跟我說說有關小紅帽的事情?”
“哪個?你說哪個?”松鼠抬起頭,眼睛中倒映著燭光,“哦,我猜你說的是最近那個,還活著的那個……但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你這個莫名其妙闖進來的大人。”
“……我是她的朋友,我想知道她的事情,”于生知道這個松鼠有些神經質和難搞,但他也頗有耐心,“你剛才幫過我,我覺得你應該是一只好松鼠,你或許會樂意繼續幫助我和我的朋友。”
“好松鼠——你說到點子上了,我可是個好松鼠,”松鼠看起來很滿意,它在桌子上踱了兩步,“但我不知道該從哪給你講……有什么好說的呢?我不了解她在外面是怎么生活的,也不太明白她都在想什么,反正我就記得她剛來的時候大概只有……”
松鼠說著,在屋子里飛快地四下打量著,隨后抬起爪子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大概就這么高,比椅子靠背高一點點。在黑漆漆的森林里哭,也不知道找路,也不知道躲藏,我出來跟她說話,她就只知道一個勁地說自己以后再也不亂跑了——然后?然后很快就被狼給吃了,一扭臉的功夫,狼很快的,而且你越怕,它們越大。”
松鼠揮舞了一下爪子,似乎對當時發生的事情很是不滿,不過很快又換了語氣。
“她一開始的表現很糟,可后面卻漸漸好了起來,她被狼抓住過很多次,哭的次數更多,但很快她便能一邊哭一邊跟著我往有亮光的地方跑了,再后來,她就學會了在哭的時候不發出聲音,再后來,她又學會了不哭。再然后,她說她找到了‘組織’,我也沒記住她說的具體是什么,反正……她好像學會了很多東西。”
松鼠慢慢停了下來,好像是陷入了思考。
于生耐心地等了一會,過了好幾秒鐘才輕聲催促:“那然后呢?”
“別急,別急,我只是一只松鼠,我得好好想想……以前的小紅帽似乎也是差不多的,都差不多,啊,對,她學會了很多東西,比如在躲避的時候制作陷阱,比如在被狼吃掉之后如何盡快恢復人性,比如潛伏起來觀察狼群活動的規律,后來有一天,她成功抓住了一只狼,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
“狼抓她,她抓狼,她有時候成功,有時候被吃掉,她漸漸成了這座森林的一部分。后來,她能安穩度過這里大多數的夜晚了,但也和這里綁得越來越深,有時候,她甚至會變得有些像狼,長出爪子和尾巴來,在外面的黑暗里奔跑——現在獵人偶爾會在外面的小路旁出現,用槍聲把她驚醒,而獵人出現的多了,她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也是獵人……”
松鼠說的越來越慢,一種低沉的氛圍籠罩在這個小動物身上,隨后它突然拽了拽身上胡亂纏著的紅布條,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于生的眼睛。
那雙倒映著燭光的眼睛中竟閃爍著人性一般的光亮。
“你得幫幫她,她……她狀態其實已經開始不好了,其他小紅帽也是這樣的,漸漸習慣了這座森林,漸漸變成它們,她變成狼的次數越多,就越難以回去,那只最兇最惡的大灰狼離她越來越近,但對她而言,最危險的永遠不是大灰狼張開嘴巴的那一刻,而是她自己長出獠牙的時候……你是她的朋友,對吧,你是她的朋友——你得幫幫她!”
于生飛快地理解著這只松鼠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他隱約猜到了許多東西,這時候突然問道:“具體應該怎么做?我要怎么幫她?”
然而那松鼠卻忽然沮喪起來,它往后退了兩步,兩只爪子艱難地攪在一起:“我不知道,我……我只是一只TMD松鼠……”
于生并沒放棄:“殺死那只‘惡狼’管用嗎?”
“沒用的,沒用,它總會回來,”松鼠難過地搖著頭,“小紅帽來的時候,惡狼也就來了,這座森林里的東西都是這樣的,只要有小紅帽,就一定會有狼,會有外婆,會有獵人,會有一條長長的小路,路的盡頭是或許安全,或許不安全的小屋,一切都是這樣定好了的,殺死它們多少遍都沒用……只有小紅帽消失的時候,森林里才會短暫地安靜……
“安靜一陣子,直到出現……新的小紅帽。”
“以前有過很多小紅帽,是嗎?”于生終于問出了這個剛才就想問的問題,“一個小紅帽死去了,就會有新的‘受害者’進來,對嗎?現在這是第幾個?第一個又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總有新的,總有新的,因為森林需要小紅帽,”松鼠說著,突然打了個哆嗦,“我,我記不清具體的數量了,你別問我了,別問了,我只是一只松鼠……說的太多,會把狼引來的。”
于生感覺松鼠的反應有些奇怪,它好像不僅僅是在懼怕“狼”,還在害怕著別的什么東西,但這個神經質的小動物已經開始拒絕回答他的其他問題——它只是一個勁地在桌子上轉來轉去,好像陷入了某種應激狀態中。
而就在這時,于生忽然感覺到心底一動。
緊接著,他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呼叫聲。
那聲音很模糊,很遠,但當他集中起注意力的時候,那聲音卻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了——艾琳在他的心底呼喊著。
“于生!于生你睡哪去了!聽到回話!”
“艾琳?”于生一驚,立刻在心底回應,“我去,終于聽見你的聲音了……剛才我呼叫你來著,結果你也沒回應。”
“哎哎,聽見了聽見了!可算找著了!”小人偶的聲音頓時帶著驚喜,噼里啪啦就是一串,“我剛才聽見了啊,然后立刻找你卻沒找到,在你的夢境里也沒找到,明明感覺你就在做夢但偏偏聯系不上你的意識,就跟一個夢做迷路了似的……哎胡貍你別晃了,找著你的‘恩公’了——胡貍在旁邊呢,炸毛半天了,晃的我眼暈,她還要給你做什么招魂術……我倆在你床鋪旁邊呢,哎你還真別說這看著跟瞻仰遺體似的,你躺著真安詳……嗷嗷嗷傻狐貍咬我!”
于生嘴角抖了兩下,聽著小人偶的嗶嗶心中百感交集。
這個欠打的味兒還真是親切得跟天打雷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