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蕭青芷眼睫猛地一顫,原本干涸灰敗的眸子像是驟然起了霧。
她神情恍惚,仿佛幻聽,耳邊還回想著,
“你的事將軍已經知曉。”
“說你不該受這苦!”
直到她的視線緩緩下落,落在面前柳青遞過來的劍,那劍上的寒光讓他恍惚的瞳孔聚起焦距。
她的手接過了自己的劍,有些顫抖。
柳青主動讓開身子。
而她則手持著劍,一步,一步走向跪著的蕭山。
此刻,蕭山臉上的橫肉化作滿臉的驚懼與不可置信,他打死也想不到,那天方夜譚竟然成真了,讓他心里升起莫大恐慌,看著蕭青芷拿著劍向他走來,他急聲辯解,
“青芷,冷靜冷靜。”
“你被趕出去,不是我的主意,是族里人逼的,你可不能怪我啊。”
“我來也只是想接你回去,你快跟第九山的大人說明白,好不好。”
他滿臉慌急,強裝無辜,與那肉山的形象大相徑庭,莫名作嘔。
“那我大房十三口女眷,去了哪?”蕭青芷聲音發嘶,眼眶發紅,劍鋒直指蕭山胸口。
蕭山那油膩肥胖的臉一緊,隨即叫屈,“叔也不知道啊,蕭家落難后,又大撤退,大難臨頭各自飛,估計都怕牽聯吧。”他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小。
“你真當我不知曉”蕭青芷聲音陡然一揚,那手中長劍往前一刺,寒光一點一點沒入被束縛跪地的蕭山胸口。
“啊”,蕭山慘叫,隨后竟哭地求饒,完全沒了之前兇狠的形象,“別殺我,別殺我,小芷,我是你三叔啊。”
“你還你記得小時候三叔帶你去赤水府看煙花,你每次做錯事,你三叔我去給你爹求情,你就放三叔一馬,好不好,我有錯一定改,一定改。”
他頭如搗蒜,肥碩兇狠的身軀下是個膽小如鼠,貪生怕死的家伙。
那求饒聲,可憐兮兮,一把鼻涕一把淚。
蕭青芷手上一抖,手中的劍竟沒拿穩,脫了手,那劍終究沒深刺下去。
蕭山見狀,心中一喜,準備繼續打親情牌,留得一條性命,幸好自己皮糙肉厚,還沒來的及刺入心臟。
但這時,一只手卻伸了過來,朝著那劍柄猛然一拍。
“噗”
長劍帶著劍氣直接貫穿蕭山的胸口,在其后背直接炸開一個大洞,帶起一片猩紅的血肉。
而那把長劍飛出后,如飛鳥穿林,在其身后幾個惡仆間寒光閃過,最后倒飛而回,咻的一下,插在門邊,抖起幾聲清鳴。
赫然可見,剩下的幾名惡仆,脖間血線乍現,隨后頭顱飛起,身體栽倒在地,一命嗚呼。
而事情的始作俑者,走到瞪大著瞳孔,肥胖的身軀抽搐著往后栽倒的蕭山面前,確認其生機斷滅,才看向蕭青芷,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妖魔大戰讓我蜀地無數兒郎戰死,無數家庭支離破碎,是非對錯,又與何人說。”
“蕭小姐,往事不可追,將軍讓柳某送你回家。”
“我在門口等兩位!”
說著,柳青大步朝著破碎的院門走去,身影消失在小院中。
蕭青芷呆呆立著,眼底最深處的一點濕意,轉瞬便暈染開來,所有情緒涌上心頭。
“小姐!小姐!”丫鬟小久哭著跑過來。
小院里,很快傳來一種壓抑到極致后釋放的哭聲,不是那種歇斯底里,而是一種感嘆命運的啜泣,令人聞之動容。
小院外,柳青大馬金刀,立在門外小巷中,如同一尊門神。
他面無表情,冷的像鐵一般,院中的女子飽受命運捉弄,可他已經見過太多,麻木了。
街巷四處,有人聽到慘叫和那哭聲,出來查看,見到一身赤甲的柳青,無人敢上前。
不久后,院中的哭聲消失,主仆二人攙扶著走出,臉上的淚痕已被擦拭去。
蕭家小姐又穿上了當年的衣裳,只是如今已無當年明媚。
“勞煩大人,送民女回家!”
柳青手上一揮,乘風而起,帶人直往南城。
這日上午,南城蕭家,蕭家大小姐回到蕭家,送她回來的是第九山的大人,南城蕭家所有人站如嘍啰。
中午,未時,巡天司駐地東處別院,一處假山流水的涼亭下,
“噔噔噔”
腳步聲帶著盔甲碰撞聲快步臨近。
‘將軍,幸不辱命,屬下已將那位蕭家小姐送至府中,事情處理妥當。”柳青躬身抱拳,朝著亭下背對著的陳淵稟報。
陳淵將手中的魚食全部灑在下方的活水中,問道,
“那位蕭家小姐,可有說什么?”
“沒有。”柳青搖了搖頭。
“嗯,此事就且如此,你收拾收拾,準備動身,其他人馬我已經派出去送請帖了。”
“你帶著小隊兵馬,去西邊的虎峽關。”
“這是請帖!”
陳淵背著的手一彈,彈出一道銀光,銀光激射,柳青眼疾手快,抬手一抓。
是一片銀葉編織的請帖,有陰山圣樹的氣息。
接著,陳淵袖子又一抖,一團金光禁錮的圓球飛出,
“里面是一尊蠱雕大魔魂,你們去的地方遠,就由它帶著你們去。”
“里面有本將種下的印記,若是遇到危險可用伐山旗激發,不過想來,這幾位不死君王應當犯不上。”
“是!屬下定當及時送到,”柳青接過碗口大小的金球,應聲。
“那屬下就準備出發了。”
“去吧!”
柳青就此匆匆離開。
等他離開后,陳淵繼續站了一會,低頭看著在水面上搶食的魚兒,心里默默盤算著,自己這次設宴招待,該以何種姿態與七位君王“談判”。
七位君王,他現在接觸最多的就是白衣君王羅成,這位對他有傳法的恩情,走的比較近,從其所作所為來看,能拉到自己這一邊。
再近一點的就是阿泥樓尊者了,有過接觸,自己當初從對方手里得到了佛骨舍利的催發法門。不過對方也曾阻攔自己對付第九山的兩尊武圣,并且與第九山的人達成交易。
從這就可以看出來,這位小乘阿羅漢似佛似魔,對他談不上有交情,更何談其他不死君王。
這些君王相當于天人另類轉世,實力深不可測,自不用說,手下白骨大軍更是如蝗蟲蟻海,不可小覷。
他雖不懼,但也要講究方式方法。
找到雙方的共同利益點,才是最好的辦法。
他回想起昨日深夜去往下界通道所在的天窟窿,與鎮守此中的武廟廟祝長談,詢問這七位君王在千年前的前塵往事,這位廟祝知道不少,算是掌握了一些情報。
他沉吟著,腦海中一時半會兒也沒思緒,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先見著面再說。
這次設宴,就是自己的試探!
心中念罷,陳淵收回了心思,還是先琢磨宴會的一些準備工作,這事他交給茍志去做了。
相信這點小事還難不倒這位本地中郎將!
話說的沒錯,在柳青一行人陸續悄無聲息地出城出發白骨城的時候,身負“重擔”的茍志,為了幫陳淵籌辦宴會,親自“上陣”到處選人,使出渾身解數。
廚子,歌女、伶人,侍者.
勢必要把全廣安府最好的“人才”,給挑出來。
什么城內的最大的酒樓,名聲斐然的伶人,梨園戲子.都收到了府司的邀請。
這下,廣安城內短短時間傳開了,府司要設宴招待第九山來的大人,需要隆重款待,所以才在城內大肆邀請能“搭戲”的才人。
而第九山昨夜來了兵馬的消息,從早上開始就不脛而走,市井之間對此反響熱烈,這個消息放出也不意外,畢竟那可是第九山。
于是,城內不少人為此趨之若鶩,自薦此身,無人不想借此露臉,說不定能獲得第九山大人物的青眼,從此一飛沖天,再不濟,也能借著這個機會,大放異彩,名噪一時。
就此,府司門庭若市,本地中郎將親自下場,參與“宴會”的彩排,挑選。
誰也不會想到,這場“宴席”的主角,是那位名震天下的武圣將軍,此時就在府內。
也不會想到,他們要參與進一場書寫進史書的酒宴當中!
整個事件,也就像一場戲,帶著滑稽與荒誕!
而隨著時間過去,夜色降臨,復又天明,府司的前院的歌舞,戲聲響了一夜。
奉命前去白骨城送帖的幾隊第九山兵馬,滿路風霜,相繼抵達七座遺失在戰爭中的死城!
這日上午,距廣安府一萬一千里外的虎峽關,黑云籠罩,覆蓋方圓百里,密不透風,如同黑夜一般,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里面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這座死城內外遍布白骨,骸骨如林,城內時不時傳來森然恐怖的的吼聲,令人頭皮發麻。
這日上午午時,一聲足以穿金裂石的尖嘯陡然從城東上空炸響。這聲穿透層層黑云的桎梏,震得虎峽關的城墻都微微震顫。
下一秒,一道璀璨到極致的金光,如天神擲下的神劍,硬生生在黑天之上撕開一道裂縫,裂縫迅速蔓延,一只金色大鳥,順著這道裂縫俯沖而下,劃破長空而來!
此鳥金光璀璨,雙翼展開足有數百丈之寬,如垂天之云,翅膀劃破長空,卷起漫天罡風,將周圍的黑云徹底撕碎。
這頭金色蠱雕穩穩懸停在虎峽關關外數里,而在它寬闊如平原的背上,有黑底金邊山紋旗迎風聳立,數十面旌旗一字排開,在罡風中獵獵作響,帶著殺伐之氣。旌旗之下,數十匹神駒昂首佇立,每一匹都筋骨強健,鬃毛飛揚。馬背上的兵馬,個個身披厚重甲胄,身姿挺拔。甲胄碰撞間,發出清脆的鏗鏘之聲。
金色蠱雕,懸在關隘上空,撞碎此關的壓抑死氣,而鵬背上的第九山兵馬,如同天兵降臨。
而隨著他們突然闖入,這座關隘像是從死寂中活了一般,關內黑云翻涌,其中爆發出一陣此起彼伏,令人耳膜生疼的嘶吼!
那聲音如同萬千兇兵蘇醒,混雜著骨骼摩擦的咯吱聲,從城內涌了出來,直刺耳膜。城墻上。而城墻之上,那些滿地散落的骸骨發出“咔噠、咔噠”的脆響,紛紛爬起,蘇醒過來,短短數個呼吸,城墻上便立起了密密麻麻的骨兵。它們高矮不一,有的是身披殘破甲胄的將士枯骨,甲胄碎片嵌在骨縫里,隨著動作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有的是妖魔的遺骸一具具枯骨的眼窩中,砰砰砰,燃起了火焰!
“吼——”一聲嘶吼從一具白骨喉嚨里炸開,并非血肉之軀的嘶吼,而是骨骼碰撞與陰煞之氣交織的沉悶轟鳴。
緊接著,城墻上密密麻麻骨兵齊齊仰頭,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暴漲的陰氣黑云復有凝聚,朝著第九山來人匯聚,與金光對峙。
此時,金色蠱雕的背上,領頭的柳青看著對面城關上的白骨森然,提韁上前兩步,眼帶精光,高聲道:
“第九山驃騎柳青,奉我家將軍令,前來拜訪你家君王,煩請開城門!”
這話一落,虎峽關內沉寂了片刻,緊隨著傳來一聲嘶吼。
幾個呼吸后,只見那關隘城門轟隆隆大開,震出飛飛灑灑的白色骨粉。
柳青見狀,沒有什么遲疑,下令,“進城!”
說著,提韁夾馬,率先拍馬踏空而下,麾下其他人也緊隨其后。
“駕”
“駕”
“駕”
一行數十兵馬,就此帶著旌旗,隨著馬蹄奔踏,化作一小股洪流踏入這座不死生物盤踞的白骨城中,直往里面沖去。
而另一邊,廣安府巡天司,差不多這個時候,本地中郎將茍志頂著眼袋,前來面見陳淵,笑呵呵道:
“陳將軍,宴會的人手已經準備就緒,時間有點趕,在下為了不耽擱,親自盯了一夜,希望沒有辱沒將軍的看重。”
“你啊!”陳淵看著他的眼袋,笑了笑,身為武道天關,熬了一夜就有眼袋了?這是做給他看的,他也不戳破這家伙的小心思。
“辛苦了!”
“本將不會讓你白出力,這東西收下,你的舊傷便可痊愈。”
說著,陳淵袖子微微一抖,飛出一個小玉瓶,射向茍志。
茍志面露大喜,趕緊接過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