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朝臣已經在殿外候著了!”李尚喜來到御前,輕聲說道。
陳昭鈞緩緩的站起身來,忽然他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李尚喜連忙上前扶住他。
“咳咳”陳昭鈞劇烈的咳嗽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
“陛下,陛下!還愣著做什么,快拿水來!”李尚喜對旁邊的小太監怒聲喝道。
一杯茶水入喉,陳昭鈞這才感覺舒服了很多。
“扶朕入殿!”陳昭鈞的聲音有些嘶啞。
“陛下,當以龍體為重!”李尚喜勸道。
“扶朕入殿!”陳昭鈞眼眶微紅的瞪著李尚喜。
李尚喜沒法,只能扶著他入殿。
等他坐在龍椅上,殿外百官入殿覲見。
還不等百官行完禮,陳昭鈞就嘶啞的說道:“好了,先說說代王的事情吧!”
“陛下,臣彈劾北原鎮總兵周蘭擁兵自重,畏敵不前,徒耗朝堂錢糧,卻無半點戰功!”
“代州城破,代王身死,周蘭當負主責!”
一名御史站出來,朗聲說道。
代州城破跟周蘭有關系嗎?
也不能說沒有關系,只能說沒有任何直接的關系。
北原鎮、隴北鎮、肅州鎮三路大軍進入隴原圍剿流寇,隴北鎮和肅州鎮都是連戰連捷,殺敵千里,肅州鎮已經從隴西殺入了隴原,隴北鎮也是殺穿了隴原,即將進入隴南。唯有周蘭還被困在隴原北部。
如果周蘭不顧流民的生死,一路剿滅流寇,說不定她此時已經進入了隴南之地。
這樣或許能解代州被圍困之危。
可是這能怪在周蘭頭上嗎?
陳昭鈞默不作聲。
他不知道周蘭面對的局面,也不清楚隴原之地的流寇狀況。
他似乎已經失去了對京都之外的掌控。
因為秘武衛廢掉了。
汪中直過世之后,秘武衛就廢掉了大半。
呂華也離開了秘武衛,至于原因,一代天子一代臣,陳昭鈞登基后在秘武衛大肆安插自己的人手,結果就是把秘武衛的很多老人給擠走了。
陳昭鈞與延平帝不同,延平帝登基前只坐了幾個月的太子,手中并沒有太多屬于他自己的力量。
而陳昭鈞做了二十年的太子,他的東宮中有大量的潛邸舊臣。
他在秘武衛安插自己的人手其實也不算錯,只是他太心急,急不可耐的想讓自己的人掌控秘武衛。
可是秘武衛本來就不是一個能夠在短時間內掌控的機構。
更何況還是一群不熟悉秘武衛事務的人,他們讓本來就殘破不堪的秘武衛變得更加的破敗。
秘武衛的衰敗讓陳昭鈞失去了眼睛和耳朵,對朝堂之外的很多事情都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同時文武百官也在打壓秘武衛,原本秘武衛的密探遍及天下,可如今連這京都都漏成了篩子。
陳昭鈞以為這是正常的情況,但實際上這并不正常。
“臣附議!”
“臣附議!”
十余名文官站出來跟著彈劾周蘭。
而武勛隊列中卻沒有人出聲維護周蘭。
勛貴集團的人心散了,心氣也亂了。
陳昭鈞聽著鼓噪的文官,只覺得一陣堵得慌。
“都給我閉嘴!”
他嘶啞的發出一聲怒吼。
百官靜默。
陳昭鈞眼眶陰戾的看著滿朝文武。
“首輔,你來說!”
首輔王崇古出列,說道:“啟稟陛下,老臣以為當務之急該調集大軍圍剿隴南的流寇!”
王崇古,承平三十年一甲榜眼,沒錯,他與陸文淵是同年,當年陸文淵是探花,他是榜眼,而如今他已是內閣首輔,中極殿大學士,太子太師,陸文淵卻只是遼遠布政使。
原因嘛!
陸文淵是遼東系,王崇古卻是江南派。
王崇古的官途可謂是順利無比,他先在翰林院呆了三年,又在六部流轉十二年,然后做了戶部右侍郎,禮部左侍郎,禮部尚書,入閣。
僅僅二十年他便入閣了,不到三十年他已是內閣首輔。
與他同年的,一甲狀元劉師顏早在十年前因為朝堂爭斗被罷官,一甲探花陸文淵一直在遼東轉悠,唯獨他是步步高升。
“你有何提議?”陳昭鈞問道。
“臣以為當設隴原總督,總攬隴原、隴西、隴南三省軍政事務,可調北原鎮、隴北鎮、肅州鎮三鎮兵馬,圍剿流寇,安置流民!”王崇古說道。
陳昭鈞微微頷首,他總算是聽到一個還算靠譜的提議了。
“誰合適擔任隴原總督?”
王崇古沉聲說道:“臣以為兵部尚書杜合晟可擔此大任!”
杜合晟,延平三年一甲探花,他的仕途比王崇古還順。
一個從未領過兵的人擔任兵部尚書,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人去總督三鎮兵馬圍剿流寇,也不知道這王崇古是怎么想的。
然而陳昭鈞居然同意了王崇古的提議。
因為陳昭鈞也沒有領過兵,也沒有上過戰場,他覺得總督三鎮兵馬圍剿流寇,只要統籌各方事務即可,根本不需要親自領兵親自上戰場。
所以讓兵部尚書去總督三鎮兵馬很合適。
“準!”
“加封兵部尚書杜合晟都察院右都御史,賜王命旗牌,總領隴原、隴西、隴南軍政要務,總督北原鎮、隴北鎮、肅州鎮三鎮兵馬!”
“臣遵旨!”杜合晟一臉喜色的出列領旨。
陳昭鈞想了想,又道:“調遼遠布政使陸文淵為兵部尚書,總理兵部事宜,升寧遠知府林展位遼遠布政使司參政!”
他終于還是打算動用延平帝給他留下的良臣了,不過他居然只調陸文淵入京,沒有讓林展入京。
最讓人無語的是他居然讓陸文淵任兵部尚書,陸文淵是厲害,但他也沒有領過兵,沒有上過戰場,他甚至沒有在邊鎮做過巡撫。
而且是陸文淵自己入京,就眼下朝堂的局面,陸文淵在京都估計也是獨木難支。
或許是陳昭鈞太看得起陸文淵了,覺得陸文淵能解決眼下朝堂的局面。
陳昭玄之死引起的動蕩遠不止如此,時間進入六月中旬,周蘭在宜君府收到了內閣、兵部和都督府同時發出的斥責,對于她畏足不前表示嚴重不滿。
同時三鎮三省總督杜合晟人還未到隴原,就先給周蘭下令,命令周蘭立即率領大軍南下圍剿流寇。
然而此時周蘭剛在隴陽府和宜君府安置了三十萬流民,她麾下的將士正在幫著那些流民挖井或疏通灌渠。
若是這個時候離開,先不說這三十萬流民能不能種出糧食來,就說大軍離去,再有流寇進入隴陽府和宜君府會如何?
一旦流寇再次進入這兩府之地,那些流民肯定無法安心耕種,很可能又再次被流寇裹挾離開。
如此一來,周蘭這三個半月的心血都白費了,她從北原鎮和重山鎮調集過來的糧食也會全部浪費掉。
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流民的問題,就算是給流民再多的糧食也是白白浪費。
唯有讓流民安定下來,種出糧食,這三十萬流民才會安心的過日子。
而且今年隴陽府和宜君府的老天爺還算有點良心,兩個月內下了數次不大不小的雨水,雖然沒有徹底解決旱情,但也大大緩解了兩府之地的旱災。
如此難得的機會,周蘭自然不想錯過。
并且這短時間她也沒有閑著,她雖然沒有去圍剿流寇,但一直都有收攏流民。
目前南方數縣的流民都已經被她安置在宜君府。
只是此時周蘭面對朝堂各部和總督的斥責和命令,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之間,她仿佛成為了眾矢之的。
宜君府府衙書房中。
周蘭坐在書桌前,看著手中的公文和調令,臉色越發的難看。
她的鬢角不知何時已經染上了白發,她的眼角也爬上了深深的皺紋。
歲月如刀,在她的臉龐上留下了深深的溝壑。
“將軍,我們要不要出兵?”王云巧站在周蘭身后,看著總督下發的調令,輕聲問道。
“怎么出兵?我們現在還有兵可用嗎?”周蘭問道。
王云巧道:“可若是不出兵,總督那邊會不會有意見?”
周蘭深吸一口氣,她何嘗不想出兵,但是她真的無兵可用,現在將士們都在忙著安置流民,根本抽不出兵力繼續圍剿流寇。
而且她手中的糧食也不足。
還是那句話,她想要的不只是剿滅那些流寇,還要讓流民安定下來。
“你給總督發一份文書過去,讓他給我們撥發錢糧,沒有錢糧怎么出兵!”周蘭冷聲說道。
這都三個多月了,朝堂連一分錢糧都沒有給她。
只要求她剿賊,卻不給錢糧,這特么的不是扯淡嗎?
“就怕這樣會惹怒總督!”王云巧有些擔心的說道。
“惹怒就惹怒吧,他還能奈我如何?”周蘭絲毫不懼。
王云巧點點頭,“那好吧,我這就安排人去找總督要糧草!”
周蘭這事卻突然說道:“等等,再派人去打聽一下代王的事情!”
王云巧神色平淡的說道:“我知道了!”
說起了,陳昭玄還是王云巧的師弟,不過她對這個師弟并沒有太多的感情,因為她從未見過陳昭玄。
比起擔心陳昭玄的生死,王云巧其實更擔心楊正山得知此事后會不會傷心。
不過她的擔心也只是持續了一小會,畢竟她手頭上的事情很多,根本顧不上其他的事情。
重山鎮,楊承業也收到了陳昭玄戰死的消息。
比起王云巧來,楊承業與陳昭玄就要熟悉很多了。
兩人以前在京都時,還經常結伴去楊家的護衛營訓練。
驟然聽說陳昭玄戰死,楊承業的心情很不好。
“連師叔都被賊寇殺死了!”
鎮標營的營地中,楊承業黯然傷神的說道。
“侯爺,這事要不要給老太爺傳個信!”楊大福輕聲問道。
楊承業沉默了稍許,說道:“傳個信吧,不過爺爺應該不再星月島。”
陳昭玄畢竟是楊正山的徒弟,這份師徒情分還是很重的。
楊承業也不知道楊正山會如何看待此事,但他覺得還是不要隱瞞比較好。
就在這時,一名親隨跑進堂中稟報道:“啟稟侯爺,營地外有人遞來了一份拜帖!”
“拜帖!”
楊承業接過拜帖,打開看了一眼。
“安師叔?他怎么來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安晨輝。
雖然不清楚安晨輝的來意,但楊承業還是立即去營地外迎接安晨輝。
“見過師叔!”
“見過大哥!”
兩人見禮,然后相視一笑。
安晨輝是楊正山的徒弟,論輩分他自然就是楊承業的師叔。
但是安晨輝又是姜妙的夫君,所以他叫楊承業一聲大哥也不算吃虧。
兩人哈哈一笑,隨后便一同進入營地中。
“師叔怎么來了?”
“是我曾祖讓我來的!”
“安前輩嘛?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嗎?”
安晨輝神色有些凝重,將一封信交給楊承業,說道:“這是我曾祖的信!”
“給我的?”楊承業有些驚疑。
“嗯,給你的!”
楊承業滿心疑惑的打開了信件,安雨行居然會給他寫信,這讓他感到非常費解。
不過看過信件之后,他心中的費解換成了震驚。
“京都的局勢已經敗壞到如此地步了嗎?”
安雨行在信中寫的東西并不多,但是卻道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榮皇朝可能會有亡國之危。
別以為安雨行不操心朝政就以為他不知道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他們這些老古董一個個心里透徹著呢。
“哎,我也不知道,但曾祖的猜測應該不是信口胡說!”安晨輝道。
楊承業點點頭,收起信件,“妙兒表妹來了嗎?”
“都來了,就在關城內,我是將她們安頓好才過來的!”安晨輝道。
他們來重山關是來避難的。
陳昭玄的死給安雨行提了一個醒,所以安雨行就把安晨輝一家子送來了重山鎮。
安雨行自己倒是不怕,哪怕京都再亂,以他的能力想保命也是輕而易舉,但是安晨輝一家就不行了。
如今安晨輝也有一子兩女,安雨行對他的兒女看得很重,生怕因為局勢混亂,讓安晨輝的兒女受到傷害。
楊承業想了想,覺得朝堂上的事情他也插不上手,只能說道:“走吧,我們先回城,妙兒表妹來了,我這個做哥哥自然要好好招待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