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廷特意點了韓城岳灃去重明坊市做供奉?”康大掌門端正立在費南応下手,聽到后者的消息,面上稍有驚色。
費司馬照舊打著算盤,淡然一笑,使個手勢令康大寶坐下,待兩位俏婢給袞假司馬與康大掌門分別上好靈茶,才開口言道:
“這倒無有什么的,我等跟隨伯爺近一甲子,做下來許多事情。雷霆雨露本就自出于上,不消掛礙什么。”
康大寶從費司馬這話中聽不出什么怨懟之意,但心中卻不相信,其對匡琉亭這番舉動當真半點意見都無。
畢竟這重明坊市自建立伊始,可就是二位司馬的自留地。
坊市店鋪那點兒賃資只是明面上的收入,未必能入司馬府的眼;但現今州廷各類靈物的采買、議購在重明坊市起碼占了五一之數,這里頭當然大有文章可做。
這部分進項才是大頭,二位司馬每年從中攫取的利益有多少,連康大寶都算不清楚。
現今云角州廷土客之爭愈演愈烈,以費司馬為首的京畿元從一方在一開始便一直大占上風;
直到韓城岳家拿著兩儀宗假丹的性命納了投名狀,本地土族才算有了主心骨,能跟京畿元從們掰掰手腕。
可這時候州廷這次卻從岳家,揀選人才派到了司馬府的聚寶盆里頭.這其中深意,值得品味吶。
“放心,袞石祿半年內便能結成假丹了。”費司馬收了算盤,他一個外人說起此事,似是比袞假司馬這位正主還要成竹在胸的樣子。
費司馬給過定心丸后,只又提醒康大寶一句:
“岳灃不是個好相與的,岳家年青一代人物當中,除了在兩儀宗擔任戰堂長老的岳瀾之外,便屬他最有靈氣,最有可能接岳檁那老賊的班。”
看得康大掌門點頭應是,費司馬突地想起來了什么,復又言道:“你當年初任縣尉,從咼縣折返回鄉的途中,應是遇到過一筑基的截殺是吧?”
康大寶想起當時那道險些取了自己性命的刀光,背脊上陡然生出一道涼氣,點頭應道:“確有此事,當時侄婿差點喪命,是黑履師叔援手相助,才撿的回來一條性命。”
費南応聽得出康大寶這語氣中的些許怨氣,卻也不怎么在意,繼續淡聲言道:“當年點你做費家女婿,某倒也不是沒有想過,在你回程之時會被某些居心叵測之人惦記上。
只是某當年手上可用之人實在捉襟見肘,某與袞石祿也走脫不得,沒有可用筑基,遂便將護衛你這事情,派給了鐵流云去做。
但既然你說你是被黑履所救的,那么鐵流云派沒派人,我卻有些不清楚了。”
康大寶聽得沉默不言,那頭的袞假司馬卻是出言提醒道:
“后來司馬府也遣人查清楚了,當年那個出手殺你的喚作岳汶,在這幾年卻沒有露頭了,也不曉得是不是岳家人特意將其藏起來了。不過那岳汶便是岳灃的胞弟,你且小心些吧。”
費司馬仍不怎么在意康大寶的反應,說完這些,復又言道:“你與疏荷也是,每次回來,都要特意錯開時間”
眼見康大寶還是低頭不語,費司馬有些不悅起來:“怎么連你也學起那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做派來了?”
看到康大掌門仍不說話,費司馬最后才又言道:“下不為例!”
“侄婿自后定唯大人馬首是瞻!方不負大人栽培之恩!”康大寶似是被這句話點到了什么,當即應道。
費司馬自此再未說什么,康大掌門也瞧不出他這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只好乖乖聽費司馬吩咐,留下來吃頓家宴。
席上的珍饈不消多表,堪稱琳瑯滿目、目不暇接康大掌門都有些看了眼。
其中一味魚龍羹,相傳是從宮中傳出來的膳食,源自大衛仙朝太祖當年在外海發生的一樁軼事。
當年太祖皇帝擒獲了一條五階玄文魚龍,乃是真螭后裔,要納其為鎮族靈獸。
玄文魚龍自持血脈高貴,不識抬舉,反還嘲笑太祖血脈低劣不堪、惹得太祖氣惱,怒得當場將其剮了,剔下血肉便與眾將分食。
玄文魚龍魚籽則被隨行庖師盡收,落在帝宮金鱗池中。
太祖皇帝將孵化出的魚龍后裔其內的真螭血脈提煉出來,以作宗室子弟伐骨洗髓之用;然后失了真螭血脈的魚龍后裔,便被帝宮庖師們繁育成了專供皇家的靈肴食材。
費司馬的家宴上頭自不可能吃得到貨真價實的魚龍后裔,那是遠支宗室們都難吃得到的珍饈。縱是偶有那么一二條流出來,縱以費司馬在費家的地位,怕也分不到一筷子。
不過這魚龍羹卻也是用了數種二階靈魚、依著正經魚龍羹的手法精心烹制的,足稱難得。
饒是康大掌門都已經得成筑基,可也還是自覺體內靈力已有壯大之象。
以他估測,待將眼前這份魚龍羹吃完,怕是能當得他半年苦修之功。
想也知道,便是費司馬這樣的人家,這等靈肴定也不是時常能吃的。康大掌門這筑基前后的分量,當真不可同日而語。
吃得上好酒好菜了還只是其一,費疏荷那位出自玉昆韓家的嬸娘,也紆尊降貴地出席來見了。
這中年美婦儀態雍容,面對康大寶時語氣雖然做出了一分親近,但那份骨子里那看不起貧賤出身的傲慢疏離,卻還是難掩蓋住的。
不過她這倒是有點人人平等的樣子。
漫說康大掌門這祖上連個筑基都未出過的草根門戶,人家半點也看不上,康大寶還看得清楚,便是袞石祿這即將要成就假丹丹主的小姓子弟,在這位韓家貴女的眼里頭,也照舊算不得什么。
這場家宴方才用到一半,韓夫人便借故起身離席。
袞假司馬與康大掌門自都不敢有絲毫意見,費司馬也不管二人心中是做何想,反而少有地主動談起了新云盟的事情:
“書劍門雖稍有氣象,但掌門老而無用;子楓谷自掌門喪后,門中兩姓內亂不堪;翡月單家那獨苗筑基若歿,后繼無人;
至于那什么禾木道,自黑履道人棄了他們過后,居然自己外聘了一名散修筑基為其做了供奉,何其短視。以弱馭強這等事,非是庸人可為。這么看來,他家早晚也是個被人鳩占鵲巢的下場。”
費司馬說到此處一頓,又道:“按說這些微末小事,某根本不消理會才對。可事涉你家,卻要累得我費些心思。你怎不想想?重明宗長期與這些不堪的門戶糾合在一起,又有個什么前程可言?”
“我家師叔倒與大人想法一致,亦是這般說的。待此次侄婿與各家重新定好靈石礦脈份額,二十年期滿過后,諸家這盟約,也當能松一松了。”康大寶整衣斂容,正色言道。
費司馬將杯中淡茶一飲而盡,語氣認真了許多:
“嗯,你家黑履是個有眼力的。只是在現在的云角州,逍遙散仙可不好做吶。
你將某這話與他帶回去:‘入席越晚、膏腴越稀’
他若想通了,還愿來州廷效命,某可以跟伯爺諫言,將來待他結丹之后,或可請元嬰真人收他為徒。”
見得康大寶倏地一驚,費司馬又添了一把火:“且不拘于宗室真人。”
此言一出,康大掌門面上的驚色更濃了些。
在旁一直老神在在的袞假司馬也出言說道:“大衛仙朝有許多事不是你們想的那般簡單,仙朝若真像明面上這般,只有三尊真人在世,那.”
話才說到一半,費司馬用眼神將其止住,旋即又道:“你只需將話帶給黑履便是了,用飯吧。”
聽了這番話后,康大寶便覺案上的珍饈美味失了些味道了。他在心中泛起了嘀咕:“道爺都成筑基了,怎么還是個傳話的?”
不過康大掌門到底是個心寬的,想著從前在費司馬處連茶也沒得喝,這回來便能吃上席了,假以時日,說不得就能
是以饒是這頓豐盛的家宴吃得好沒滋味兒,康大寶還是能夠揣著滿肚子靈氣,乘興而歸。
回程路上,因了在馬廄等候之時,被費家下人喂過兩枚上等的飼靈丸,金毛老驢的步子較之來時又矯健了許多。
而今它已突破至了一階上品,成了重明宗內品階最高的靈獸。或許是因了被康大掌門去過勢的關系,現今金毛老驢不僅長得膘肥體壯、連骨架子都狠狠漲了一截。
論起體格,此時的金毛老驢,已經毫不遜于當年康大寶從鬼馬梟首趙古手里,繳獲來的那匹烏血駒了。加之自服過那不知名丹藥過后,其吐火的異術也愈發厲害。
這么一來,便是段安樂、賀元稟這類門中斗法本事最為出挑的弟子們,不使出渾身解數,也難將這老驢壓得服了。
康大掌門從前倒未想過,當年這隨手擒來,拴在門中當做存糧的吃人妖驢,竟能有這般造化。
照這么看來,這老驢說不得還能有一分進階二階的可能,比大部分弟子們還要值得栽培。
而今的康大寶不是從前那個無名小卒了,甫一從費家宅中出來,剛踏入宣威城的大街上頭,便有數家親隨迎了上來。
大多都是似剛從京畿一帶遷來的筑基大族派來的人,莫看他們跟費司馬、袞假司馬這二位能稱得上一句鄉黨。
實則門第很低,甚難與兩位司馬攀附得上什么關系。
康大掌門成就冰葉筑基,在黑履道人、費南応、鐵流云這些大人物眼中的確只是個小輩不假;但在這些初來乍到的筑基大族眼中卻是位值得相交的新貴,得了機會,自然要盡力結交一番。
有些家族甚至都已做好了功課,家中常備著些顏色甚好的小寡婦.
但剛剛才被費司馬敲打過一陣的康大寶,此時可沒有這個心氣。遂一一婉拒過諸位筑基派來的親隨,放了些諸如“改日定登門拜訪”之類的響屁。
不過因了這番事情,康大掌門低落的心情卻也好轉了不少。
再次騎著金毛老驢走在宣威城的大街上頭,這里還是如從前一般的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可康大掌門卻突地生出了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他猛地又想起來了當年帶著全宗上下,同乘著金毛老驢所拉的驢車,進城來為蔣青買飛劍的事情了。
那一年的康大掌門可從沒想過,有一天能將幻劍盟那位不肯少一顆靈石的俏執事,剝光了壓到身下,還令其為自己生兒育女;
沒想過有一天能當這城中頂級門戶的座上賓;
沒想過有一天能一門二筑基;
更沒想過有一天韻道.
康大寶行路到一半,便又看見了戚師傅的煉器鋪子,因了那位云角州第一女修的名號,這里生意照舊不錯。
看守鋪面的戚多羅還是那副吃醉了沒醒的膏粱做派,見得門外有人盤桓,下意識的便堆個笑臉來請。
直走到一半,戚多羅的一雙細眼方才混沌中清晰過來,陡然一見到面前此人,其一張巧嘴,卻少見的磕磕絆絆到吐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只見臉上笑才擠到一半,便又僵了下來,去取榔片的手拿起又收,進退維谷。好一陣后,才吞下了幾團口水,似顆干蝦一般弓著身子,支吾言道:“康康前輩。”
見得戚多羅這副模樣,康大寶卻未從心中生出些什么揚眉吐氣之感,只是灑然笑道:“道兄別來無恙。”
語氣親切自然,一如從前。
“晚晚輩不敢!”戚多羅不是今日才曉得康大掌門成就筑基的消息,戚師傅上次登門賀喜之時,他也去了。
當其時,他便似個怕羞的孩子一般,緊緊地掩在父親身后,不敢抬頭,就是怕自己臉上那分赧然遭人看見。
“哈,你我兄弟,不講這些。今日事忙,不好登門拜見戚師傅,還請道兄代為轉達問候之意。”康大寶腳跟輕拍老驢,拱手作別。
戚多羅見得康大掌門離去的背影,深嘆口氣,只覺今日晚間期待已久的那場酒會,突然好沒意思。
“燕雀安知鴻鵠志、鯤鵬反笑鸴鳩言。錯矣?錯矣!”
荊南州白沙縣,長寧宗新建的掌門大堂內,七八名筑基修士圍坐一團,卻遲遲無人開腔。
三家公推的首任掌門出自真靈門,喚作代弗。
能被公推上來,一是因為他修為最高,已在筑基后期沉浸多年、且還有一只二階極品的雪羽夜梟傍身。論修為本事,在新立的長寧宗筑基之中,堪稱無出其右;
二是因為他年歲最大,結成的也只是青葉道基,幾乎假丹無望,這掌門之位也坐不得太長,方便各家換人。
其實這所謂的長寧宗,也不過是幾家失了靈地的敗犬,被兩儀宗黑砂峰峰正蔣元為了個人目的,而生湊出來的。
似真靈門與長縣林家從前本同在清云盟中,為兩儀宗效力。
可清云盟原有的四家經過了小吳山一役過后,瑞錦門遭費司馬帶兵攻滅,法脈斷絕;巧工堡遭州廷勸降,改換門庭;
真靈門與長縣林家元氣大損,面對州廷的平叛大軍,沒有抵抗的本錢,遂也只能背井離鄉逃到別縣過活。
清云盟自此便算徹底湮滅了,真靈門與長縣林家又遵從蔣元之令,與豐州葛家這名聲很差的左道家族攪在一起。
可三家人心思不一,才一開局,便有好些扯皮倒灶的事情,勞人心力得很,是以代弗做這掌門也只覺好沒意思。
明明靠著真靈門的實力,只要認真謀劃一番,重新奪一二階靈地入手也是不難的,可偏偏沒人敢忤逆蔣元,便只能被綁起來與他做把刀用。
“咳”場內十分安靜,卻還是代弗這個掌門打破僵局:“陳長老,你前番去重明坊市的動靜鬧得有些大了。依著蔣峰正的意思,咱們長寧宗新立,不好節外生枝。”
“諾!”陳野正色應道,看不出半點桀驁性子。在場的筑基真修們見他這副模樣,卻是不敢生出半點小覷之心。
這可是以練氣之身,陣斬筑基的狠人,便是代弗這經年筑基,見到陳野心中也存著一分小心。
是以見得陳野恭敬應命,代弗還稍有些錯愕,旋即便又言道:“那么好,咱們便接著議下一樁事情。宋峰鈐旬日前有信來,新云盟幾家近來動作不小,要咱們做些事情。”
“那便發兵,先將重明宗屠了!”代弗話才說完,便立即有真靈門出身的筑基真修出言響應。長縣林家一位筑基本想著兩家同與重明宗有切膚之痛,卻被身旁人一把攔住。
代弗也看得眉頭緊皺,這些人怕是將腦子都摳出來賣了,做些好做的事情,應付下上頭不就好了?
真要跟重明宗對上了,誰去直面黑履道人那把連費南応都盛贊過的飛劍?
這是真把自己當成兩儀宗的馬前卒了?這長寧宗從建立伊始到現在,黑砂峰才撥來幾顆靈石吶?
“新云盟諸家之中,書劍門大而強、單家緊而銳、重明宗小而精都非輕易能下。禾木道孱弱不堪,便是將其平滅了,宋師兄處也未必滿意。”
陳野說到此處,眸中現出一絲銳光:“唯獨子楓谷內亂未息,咱們或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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