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巨梟現在看下來有些狼狽,后背上頭禿了好大一塊,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從其頸后開到尾羽末梢,汨汨淌血,不見好轉。
半空中一陣陣勁風橫穿過來,似刀子般將它的創處剮得血肉模糊,雪羽夜梟卻仍不敢停,不顧傷處劇痛,反時不時地顧首回看,生怕后頭那催命的煞星攆了上來。
它都是活了大幾百年的靈禽了,就算在百年前,修為比現在還要差些的時候,都能從一傷重假丹丹主的手下逃得性命。
但今日那持劍漢子實在太過兇厲,若非代弗亡命殿后,雪羽夜梟不覺得自己能逃得回來。
天底下豢養靈獸靈禽的修士不知凡幾,但似代弗這般,先護靈禽逃遁,自己留下斷后的卻是少見。
不過雪羽夜梟總算未有浪費代弗給自己創造下來的機會,這下見得終于擺脫了黑履道人的追擊,心下大定。
此時離長寧宗大陣近在咫尺,這扁毛畜牲卻是不慌了,將兇性提了上來,展翅一掃,低空掠過尚算嚴整的子楓谷軍陣。
子楓谷領陣的審圖稍一慌張,被嚇得認旗一抖,陣型又稍顯混亂。
雪羽夜梟這輩子見陣不曉得多少,哪會放過這等良機。
其一身翎羽渾似鋼刀,貼近一掃,身上白羽先將襲來的大片符箓道術、法器靈具輕松擋下,再將最前一排子楓谷弟子整齊地劃成數段,臟器肉塊墜了一地。
那些劫后余生的子楓谷弟子們顧不得慶幸,便感到了自己足下的一片滑膩。
白的是脂、黃的是膏、淡的是血、濃的是漿。一時間子楓谷陣前似開了一個顏料鋪,五顏六色、好不鮮艷。
審圖此時面色難看至極,這陣前的弟子大部都可是子楓谷新生代中的精銳,竟一下被這扁毛畜生報銷大半,這二階極品的靈禽當真不可小覷!
“你這畜生怎沒讓黑履道人砍死算求!”審圖暗啐一聲,看向陣中弟子的表情滿是心疼,但手中卻是不敢再有松懈。
他心知若不是自己這方軍陣尚算嚴密,削弱了雪羽夜梟一雙鐵翅的大半威能,子楓谷先前可不止只折損那一點兒弟子。
審圖帶著自家弟子們吃了大虧,整個人復又變得清醒許多。
只見其手中認旗變化一陣,陣中八名子楓谷長老換下手中原來持有的禮器,皆換上一面巴掌大小的獸文銅鑒,被打磨平整的鑒面朝天射出光柱,互相輝映起來。
只用了數息時間,這由鑒面構成的光罩便將整個子楓谷軍陣緊密地包裹住。
在這之前葛家百尸大陣中還有子弟想要趁勢出擊,借此機會將子楓谷這陣再沖散。但見了子楓谷這番變化過后,葛青蘭卻是猛揮尸幡,嚴令緊催麾下修士盡快返陣。
雪羽夜梟被人重傷的戾氣還未盡消,但見其躲過康大掌門射來的破妄金眸,雙翅裹來十數道風罡,朝著子楓谷軍陣橫掃過去。
金鐵之聲、震耳欲聾。
審圖這番變陣卻還真是有用,但見一個個子楓谷弟子雖被這強橫的風罡撞得臉色發青、口中溢血,但這傷亡卻是真少了不少。
見此情形,審圖表情卻是無有絲毫放松。蓋因這番變化過后,子楓谷這些結陣的弟子,便使不出來半分攻伐的手段了,只能被動挨打。
若非是這雪羽夜梟太過兇悍,審圖也是定不會使用此招的,風險太大。
雪羽夜梟見狀雖然不爽,卻也曉得自己不該留太久了。
現今葛家的隊伍也已撤回,康大寶與孫嬤嬤則怕這惡禽犯渾,會折返回去襲殺身后重明宗的留守子弟,便帶著人馬緩緩退了回去。
這時候的葉真倒真有些擔當,結陣壓上,號令眾修聽命,齊心凝成一道濃烈的墨劍,朝著天上的扁毛畜生狠狠斬去。
這可是六名筑基真修、百余名練氣精銳所凝成的一道墨劍,縱是尋常假丹當面,怕都要認真對待才行。
雪羽夜梟雖然兇厲,卻也不過是頭二階極品的靈禽罷了。
哪怕全盛時候面對此劍都要避其鋒芒,此時傷勢不輕,又哪敢直面片刻。
加之它先前才與那黑履道人惡戰了一場,而今見了這墨劍就覺通體生寒,背脊生疼,遂便想也不想,仗著身法靈巧,直接避過。
書劍門這道墨劍卻也沒有落空,重重轟在長寧宗的護山大陣上頭,轟鳴聲響徹云霄,方圓五里內的飛禽都不知被震落多少。
大陣玄光黯淡一陣,不久后又再明亮起來。
雪羽夜梟忍著傷勢含恨出擊,現今見得自己獨自出手已討不來便宜,干脆又仰頭發出一聲尖嘯,陣中真靈門弟子會意,持著令牌開出一個數丈方圓的豁口,剛好夠雪羽夜梟返身回陣所用。
葉真在旁連道可惜,這扁毛畜生速度太快,留不得它。待其在陣中養好了傷勢,下次再想要取其性命,可不曉得要多付出多少代價!
雙方這回初戰,新云盟一方可還未占到多少便宜呢。
禾木道被沖散、子楓谷折了審行,便是諸家之中最強的書劍門,也不過跟掌門不在的真靈門斗了個平分秋色,這戰績實在難看。
反倒是重明宗打退了林家族兵,康大寶還斬了位筑基,為新云盟一方增色不少。
說起來這陳野也是個果斷的,其見了事不諧矣,便十分干脆直接的使用了其師蔣元賜下的異寶,一個玄色法螺、鼓嘴吹響。
一時之間,場內黑風大作,砂石遍地。
這妖風不是凡品,不但正與陳野帶來的長寧宗援兵鏖戰不止的重明聯軍受了很大影響,便是山公這般人物,都覺罡風刺骨,砂石迷眼。
讓陳野一個虛招晃過,這廝先持劍沖陣,劍光亂斬,看似無章無法,卻令得包括袁晉在內的陣中練氣很吃了一通苦頭。
劍氣在因了黑風乍起,頗顯慌亂的重明聯軍中,留下幾道貫通全陣的血痕。
陳野還不過癮,故技重施。又是十數道劍光交織而來,這下山公有了提防,玉鉞隔空橫掃,將劍光斬滅大半。
錢留欲咬牙上前,帶著還活著的六七個甲火修士豎盾再擋,卻見袁晉咬牙蹙眉,竟然脫身離陣,身似猿魔,雙拳并出,再擋下數道劍光。
剩下的劍光經歷過兩重攔截過后再來陣前,則已是強弩之末。
這給錢留與其麾下下修士添了不少信心,雖多少還都擔心著法器湮滅的風險,但還是先將削弱后的劍光悉數擋下。
而就在這個當口,本來與重明聯軍戰況焦灼的長寧宗殘余弟子們開始脫離接觸、有序后撤。
袁晉自不會放,領著手下巡丁突前。
青菡院的王姓頭領還想帶著手下人在姑爺面前露露面呢,只剛才立下的那點兒薄功可拿不出手。揣著這份心思,更是帶著手下人奮勇向前不止。巧工堡弟子也不想在己方占盡優勢的情形下,將到嘴的功勞舍了,便也急匆匆的快步上前,深怕眼前這群會走路的勛功跑得再快些。
那頭的陳野也被山公再次揪住,但后者卻是很難奈何前者。
饒是山公修道已近二百年,但陳野也并非等閑。先不提他那練氣殺筑基的事跡有多駭人,在筑基過后,更是硬生生真靠著那股《血骨浸器》將子楓谷前前任掌門審卬所留下來的中品靈器飛劍煉化純熟了。
更別說這柄二階靈劍經歷過《血骨浸器》的血氣渲染過后,威能相較從前審卬那個時候,竟還要高出一截。
尹山公道心堅毅、道法卓絕都是不假,可到底只是位練氣。縱是手段不差,可損耗卻是跟不上貨真價實的筑基真修。
任他手段高超,但陳野數十年磨一劍,終成筑基,又拜在了兩儀宗假丹門下,手段早已并非往日能比,尹山公此番戰起來便很是吃力。
在旁與墨聞圍殺林昆學的蔣青看得清楚,想了想過后,還是棄了已是油盡燈枯之象的林家家主,轉而與山公合攏,只將林昆學交由墨聞一人料理。
蔣青甫一加入戰局,陳野便覺這壓力陡增。蓋因前者現在使用劍法御敵,已經肉眼可見的又上來了一個檔次,講究的是不拘于形、著眼于質。
蔣青不曉得陳野對自己有如何高的評價,手中白露亮得晃眼,便朝著陳野六陽之首直刺過去。
這么甫一入場,蔣青竟是就喧賓奪主,從山公手中接過對陣的主位,御使白露使出重明宗看家的《三陽劍訣》,火光亂沖、劍氣縱橫,將陳野那柄同為二階中品的飛劍擊得叮咣亂響,打得它往后再難有什么亮眼的表現。
不過陳野此次出陣可不是為了要與蔣青斗法來的,他在筑基關口蹉跎了大幾十年,可不會為了與人拼個一時高低便耽誤正事。
雙方這場爭斗說起來久,其實也不過只過了很短一段的時間,與雪羽夜梟回陣不過是前后腳罷了。
見得麾下修士們正在有序退場,又見得林昆學已被趕來的書劍門一位筑基長老圍住,陷得太深,難有脫出的機會,陳野便曉得自己這是該走了。
他行事作為向來不缺果斷,反手擲出四五張二階百劍符,漫天劍雨在蔣青的飛劍與山公的玉鉞上頭消散無形,卻也確實為陳野爭取到了逃脫的時間。
兩儀宗黑砂峰峰正蔣元為了他這撿來的便宜弟子當真舍得下本錢,居然連二階上品的游龍符都舍得給。
加之雙方惡戰之時離陣不遠,蔣青縱是身法不凡,卻是也難將其截下來。
白露蕩射而出,三道熾熱無比的炎氣劍光從背后迅速靠近,近到陳野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后背已被炎氣灼傷,燙出大量血泡。
這腳下不由一慢,山公的看家玉鉞又來。
陳野凝目,一道清氣輕輕劃破其右手手掌,再以掌心細口淌下來的熱血并指一搓,散作血霧,將手中飛劍澆個干凈。
這陳野的這飛劍威力便又顯著得提升了好大一截,本是通體雪白的飛劍眨眼間便成了血氣森森,山公的玉鉞上頭附著著端正平和之氣,卻也難奈何得這柄飛劍。
二者相撞,玉鉞不敵,再退回山公手中。山公悶哼一聲,面色肅然,“這廝進步的好快,他果然是平戎縣難得一出的天才,筑基關卡一過,廣闊天地,便真由著他肆意妄為了!”
見得蔣青那三道炎氣劍光將陳野飛劍上頭的血氣打落大半,山公方才寬心些了:“當年看走眼了,教了眼前這混賬一場。好歹何小子不錯,還了老夫幾個棟梁之才!若不然,哼。”
山公看得陳野吃癟,稍有慰藉。陳野則是目露兇光,氣得呲牙裂齒。值此生死攸關之際,其看向蔣青的眼神中,居然還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嫉妒來。
“不足四十歲的冰葉筑基,老天爺待某何薄!”
嫉妒歸嫉妒,陳野總做不出那些被憤怒沖昏頭腦的昏招,而今真靈門與葛家盡都退守陣中,書劍門與其他三家都已能騰出手了。
再多留一息,便要再多一分身死道消的風險!
陳野背上那張游龍符光芒大盛,速度快到連蔣青的白露都追躡不上。
正當其時,康大掌門也趕了過來,卻還是晚了一步,破妄金眸打在空處,將陳野腳邊炸出來一個數丈方圓的深坑。
濺起的硬土磕在陳野胯下要害,連在其后很遠的康大掌門似都聽得到有一聲脆響,但已經很適應筑基戰斗節奏的陳野卻仍是面不改色,快步遁回陣中。
到嘴的香肉跑了,康大寶與蔣青都很是不爽,二人折返回去,又與那書劍門的筑基真修和墨聞一起,將林昆學緊緊圍住。
“林家要沒了!不不不不,我才是林家,林家是我,沒有我了,就沒有林家了!”
作為此時此刻林家僅剩的筑基修士,林昆學看得卻是十分通透,他也不過才將將只是筑基中期修為,哪能敵得過對面新云盟中這接二連三的筑基?!蜂擁而來的軍陣?
“降了!降了!罪人愿聽從伯爺發落!”
眾人雖稍顯愕然,但這林昆學真降了卻也在情理之中。這世上舍己為人者有之,毫不憐惜血裔親族者亦有之。
林昆學這么一降,回歸長寧宗老牛山本陣的林家子弟的下場可就難說了,他倒是也舍得!
康大掌門雖不介意再斬一個林家筑基來祭奠韻道,但也曉得利害,生擒回去的總比死的值錢,從書劍門筑基身側將林昆學搶了過來以手段縛好。
書劍門見了變故,陸續又有二三名筑基圍攏過來。葉真帶著大部隊伍警惕的看著長寧宗大陣,沒有參與其中,亦沒有阻攔門人。
“書劍門此役可是出了大力的,好看的戰績總不能被重明宗一家占去了。”這心思自談不上錯,只是顯不出這盟主該有的心胸氣度。
但就在此時,悠悠走回來的黑履道人,使得稍有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瓦解下來。
他手里頭提著代弗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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