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魂若若已是徹底褪下‘芳華寂滅’的偽裝。
這位被云嵐宗眾長老畏之如鬼神的滅宗妖女,膚色蒼白如紙,眉宇間盡是憔悴的脆弱之色,連同嘴角都隱隱有些發青。
那是失血過多的表現。
她斜坐在殘缺的石板之上,腕上鮮血無聲流落,帶起點點猩紅,觸目驚心。
“若若.”
見得此幕,蕭炎頓時心頭一緊,連忙欲要取出納戒中的療傷丹藥,卻因為透支的原因再凝聚不起一絲一毫的斗氣。
脈絡與丹田的劇痛襲來,令得蕭炎眼前一陣發黑,身形搖晃,幾乎就要栽到在地。
“嗤知道沒斗氣了還逞什么能?”
魂若若揶揄的翹起了嘴角,早就經歷過數次斗氣盡失的她,自然不會傻乎乎的在此刻選擇牽動傷勢。
自月白衣袍上撕下一塊殘破的碎布,纏在手腕之上,她瞥了蕭炎一眼,旋即隨意的道:
“說吧,想問什么?”
聽得此話,蕭炎喘了一口氣,勉強扶正了搖搖欲墜的身子,
“自打開始煉體之后,我對于人體氣血之力的感知就變得敏銳了不少.”
話落,他頓了頓,望著少女蒼白的肌膚,聲音柔和的道:“若若的功法缺憾,以及現在的模樣,應該都和氣血虧空有關吧?”
“你”
微微一怔,魂若若完全沒想到對方竟會先選擇關心自己。
在她看來,蕭炎之所以如此拼命,無非是想得知他父親失蹤的前因后果,懷揣著醞釀到極致的憤怒,方才有了先前一系列置死地而后生的爆發。
可以說,自己當初的隱瞞,對于蕭炎的憤怒與悲傷,絕對是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
雖說她并非有意為之,但身為迷霧之中的當局者,蕭炎對自己有所抱怨和憤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畢竟,即使換做是她自己,恐怕也并沒有辦法能在當初的情況之下保持理智。
她能夠理解這種感受。
這也是當初帝都相遇時,魂若若并未因對方情緒宣泄而感到惱怒的緣由
“我利用了你,你難道不生氣么?”
少女抿起唇,眼神中透著不解:“為什么還要先關心我?”
“呃,生氣?”
蕭炎輕咳了一聲,似是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白的發問,
“或許在當初在帝都見到你的時候是有一點吧”
“畢竟當時回家的時候真的很激動啊,我在門口呆了很久,考慮了很多要在見面的時候跟老爹說的話,我當時在想,這或許就是近鄉情怯吧?又激動又躊躇,真的是很矛盾的情感。”
深深呼出一口氣,蕭炎的眼神變得晦暗而悠長,
“結果最后連他的面都沒見到.甚至我蕭家都差點被毀了個干凈,唯一的線索,便是你所在的云嵐宗。”
蕭炎是個內斂的人,魂若若很少會聽到他這般絮絮叨叨的情感宣泄,像極了獨處時的自己。
她一時感到有些好奇,歪頭看向對方:“那你是怎么改變主意的?”
其實,原本魂若若都做好了和蕭炎撕破臉皮的打算。
可她萬萬沒想到,對方最后不僅沒動怒,反倒活生生像個哭鼻子的小孩,抓著自己的手不停說著‘別再瞞著我’,‘我想我爹了’之類的奇怪話語,讓她也不禁沒了脾氣。
按理說,蕭炎并不是個會這樣說話的人才對啊
“三年之約過了三年,我們也認識了三年。”
蕭炎自嘲道,“要是連情況都沒搞清楚,就想當然的把你當成敵人,連同先前的情誼一并拋之不顧,未免也太狼心狗肺了點吧?”
“有些傷人的事,一旦做了,就再難收回了,不是嗎?”
“.好啊,三少爺當真是進步了一大截,都開始給人家講道理了呢。”
魂若若被蕭炎正兒八經的樣子逗得撲哧的笑了出來。
這貨還真是夠好面子的,連身子抖的都快站不住了,還要滔滔不絕的講著大道理,也不嫌丟人。
當時的情況魂若若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專門跑來魂殿的據點蹲守她,見面冷冰冰擺著張臭臉,最后還弄的臉紅脖子粗,哪里像蕭炎自述的那樣輕松豁達?
怕不是心里都快急瘋了才能做出來這種事。
少女如清泉般悅耳的笑聲,使得蕭炎面頰有些發燙,他本能的有些想跟著笑起來,卻又回想起蕭戰的失蹤,無論如何也無法釋懷。
云棱的諷刺,鶩護法的詛咒,仿佛像是一座大山壓在了他的心頭,即使手刃仇敵,父親也仍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唯獨能證明父親還活著的,便僅有大長老所托付于他的一塊玉片罷了。
想到這里,蕭炎自懷中取出玉片,望著上方的光點,目光變得有些出神。
比起最初見到之時,玉片上的光點似乎更明亮了些,不再忽明忽暗,頗為神異。
“若若應該也潛入了那魂殿吧?”
蕭炎并未太過在意上方光點的含義,只是心緒飄忽的低聲道:
“他們之所以盯上我父親,真的只是為那墨家報仇么?”
“憑你二人當時的偽裝,當然不可能被墨家的雜兵察覺到身份。”
聞言,魂若若收起笑意,神色變正:“那墨家的確隸屬于魂殿,準確來說,是隸屬于你所擊殺的云棱手下。”
“你誤打誤撞之下搗毀了他的老巢,弄得他沒了上交魂殿的資源,便鋌而走險,不顧云山旨意,接下了抓你父親的任務作為替代。”
說到這里,魂若若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道:“所以,你二人的恩怨,說起來很巧合,但的確有著一些因果關系在里面了。”
“可是,我蕭家不過一介帝國二流家族而已,似他那等存在,甚至都不應該聽說過才對啊”
蕭炎面容苦澀,一時間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父親也僅僅只是大斗師修為,如何能被那斗宗級別的人物看上?”
魂若若目光盯著蕭炎手中的玉片,短暫片刻后將視線移開,不顯半分貪婪,反倒是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抵觸。
“他們盯上的,或許并不是你父親本人,而是某些歷代傳承之物也說不定。”魂若若輕聲道。
少女那幾乎是明示般的話語,令蕭炎的手掌劇烈的一抖,攥著的玉片幾乎都有些難以拿穩,他幾乎是強行保持著冷靜,眉宇間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
“若若的意思是,這塊玉片么”
“只知道抓人,卻不知道為何抓人,說起來,倒是和你與云棱的矛盾有些類似呢。”
魂若若諷刺一笑:“按理說,他們若是知道要尋找這塊玉石,你爹或許根本不會有事,畢竟他弱到讓人連殺人滅口的欲望都沒有。”
胸口堵塞的厲害,此刻的蕭炎并未因對方那頗顯帶刺的話語感到憤怒,只覺得一種難言的酸澀與無力涌上心頭。
他沒有繼續去詢問對方為何會知道這些秘辛,只是有些呆滯的看著手中的玉片,雙眼赤紅,仇火暗藏。
“爹”
輕輕撩起垂落而下的秀發,魂若若面色冷漠,星眸卻不露痕跡的看著那猶如失去了魂魄的蕭炎,心中浮現出一抹不忍。
她很不擅長安慰人。
但蕭炎的經歷,讓她難以克制的生起感同身受的掙扎。
魂若若并不懷疑,若是魂殿將蕭戰拿來交易古玉,蕭炎甚至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就好像她甘愿耗盡一身的神品血脈,也想要給予自己一個尋找娘親,并為其復仇的機會。
“喂。”
魂若若有些生硬的開口。
少女別扭的語氣讓蕭炎死寂的面龐微微一動,抬起頭,有些茫然的看向對方,
“.若若?”
深吸了口氣,魂若若眼神有些閃躲,雙手抱在胸前,偏過頭去道:
“別耷著臉了,我難道就那么冷血無情,那么喜歡見死不救么?”
聽罷,蕭炎雙眸似是多出了幾縷神采,怔怔的看著面前膚色蒼白卻仍美絕人寰的少女,
“你”
“你爹沒事,現在好得很,等事情結束,你就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你蕭家安置一下,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了,連自己家都顧不好.喂,你干什么?!”
魂若若嫌棄的話語還未說完,便被沖上來少年抱了個滿懷,連同腦袋都一并被埋入了火熱的胸膛。
“嗚嗬.”
少女目光呆滯,身軀如同被電流穿過一般瞬間化為了僵硬,只能發出一陣陣有如瀕死小獸般的抽氣聲。
她下意識的錘打起了蕭炎的后背,但那被鮮血浸濕的粘稠,卻是不斷提醒著魂若若,面前力氣大到嚇人的家伙,此刻究竟有多么的脆弱。
他是在哭嗎?
感知到少年胸膛傳來的悸動,魂若若星眸瞪大,思緒在腦海中不斷盤旋。
就好像自己睡覺時總喜歡抱著枕頭一樣,只有那種緊實的觸感能抵御住內心的空虛,即使哭到半夜也沒事,清早起來淚水便會化為干涸的痕跡,擦一擦就會消失,任誰也別想看見.
他和自己一樣,也是孤獨的人啊。
“若若.謝謝”
哽咽混雜著狂喜的咕噥聲讓魂若若聽不清對方的話語。
“恭喜你。”
瞳孔微微縮緊,少女身軀變得柔軟,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不知在對蕭炎還是對自己送上了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