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短刀推出,落在空處,并未刺中什么,但前方卻有一陣沉悶響動傳來,似血肉被利刃破開的的聲音。
阿青身子一顫,抬眼瞧去,只見一道虛實不定的高大身影,披著漆黑的盔甲,騎跨慘白的戰馬,手提一桿偃月長刀,狠狠劈在了“墨大夫”身上。
那刀也是慘白慘白的,唯有刃口處見一抹鮮紅,刀身單薄得如紙片般,但在他手中卻絲毫無礙,一刀仍有千鈞之力,直接劈開了墨大夫的頭顱。
“吼”
明明頭顱已被劈開,口腔咽喉都做兩半,但它還是發出了一聲極端的怒吼,飛身撲上前來,兩臂抱住鬼將,兩腿圈纏紙馬,若蟒蛇絞殺獵物般,要將對手揉入自己體內。
人身形體,如此姿態,只能用詭異形容,根本不適合發力。
但于它卻是無礙,惡臭的膿血迸濺,身體四肢飛速生長,更有大量的血絲肉芽抽發,將鬼將的身軀全面裹住。
“咕嚕咕嚕”
一陣令人牙酸的怪異聲響,回蕩在昏暗的藥鋪之中。
阿青握著短刀,站在原地,身軀戰栗得不知如何是好。
轉眼,一個肉球,一個膿血流淌的巨大肉球,就出現在了她面前。
怎樣的肉球
就像懷胎數月的孕婦,肚中的胎兒還未生長完全,就被分剖而出,連帶子宮肉胎,呈于人前一般。
肉球圓滾,胎膜之中,已經分不清哪個是鬼將,哪個是紙馬,哪個是原本的墨大夫。
只有一個這樣的肉球,在那里顫抖,在那里收縮,好似心臟跳動,又似子宮孕育。
“噗”
最后一聲悶響,血肉炸裂開來,但又未完全碎裂,只有幾只細若嬰兒的手臂從中伸出,迅速生長,迅速蔓延,抓向不知所措的阿青。
真魔物鬼胎胞衣紫河車
這一切說來漫長,但實際不過轉瞬之間。
轉瞬之間,鬼將身死,魔物胎生。
阿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那一只只蒼白纖細的手臂,就抓到了她面前。
就在此時
“轟”
黑暗之中,驟見雷龍驚走,轟鳴震嘯而出。
“砰”
雷電如龍,璀璨光輝,剎那照亮暗室,更將鬼胎魔物淹沒,一聲巨響驚天震蕩而起,整間藥鋪連帶周遭建筑,陣陣動搖,紛紛塌陷。
一擊之威,恐怖如斯
阿青站在原地,雙眼緊閉,抖若篩糠。
她很想做些什么,但身體本能卻不受控制。
只能被動忍受,直至一切消弭,周遭歸于平靜,她才艱難睜開眼眸。
眼眸睜開,便見廢墟,一片斷壁殘桓,盡是雷火焦痕,還有不少炭黑不明的事物散落在地。
但阿青卻顧及不上,滿眼驚恐的張望四周,尋找那道小小的身影。
“阿弟”
“這兒呢。”
驚呼方起,便聽一聲話語傳來。
阿青一怔,轉眼望去,只見一人平步踏至,身后還有幾道虛實不定的身影相隨,自己那昏迷不醒的弟弟正被它們抱在懷中。
“是你”
雖然只有一面,但卻記憶深刻,阿青望著許陽,不知如何是好。
許陽也不多言,望了一眼地上焦黑的殘尸,再看周遭死寂無聲的房屋,搖了搖頭,平靜說道“跟我來。”
說罷,便轉身而去。
阿青看他,還有被幾個陰兵帶著的弟弟,不敢追問,急忙跟上。
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魚市碼頭。
“在這里等我一會兒。”
許陽囑咐一聲,隨即轉身而去,根本不理阿青反應如何。
阿青也不能如何,不知所措的留在原地,與幾個陰兵一起目送著他消失在越漸濃重的霧氣之中。
“魔域”
“魔劫”
“魔域封天絕地,有進無出”
“唯一生路,就是堅守,守住一地直至魔域消退。”
“魔域之中,魔氣大漲,那些凡人沒有修煉,不懂武功,更不通練氣法門,體內魔氣日積月累,污穢嚴重,魔性根深,因此很快就會被魔域異化,成為活死人一般的魔尸或者其他魔物。”
“爾等武者,氣血雄壯,能夠煉化魔氣,所以尚可堅持一段時日。”
“只要眾人合力,堅守此地,不讓魔物攻破,那就有希望度過這場魔劫。”
“魔劫者,大恐怖,爾等不可心懷僥幸,唯有眾人上下一心,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謹遵仙師之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很好,下去吧”
五澤周邊,不乏莊園,畢竟水渠豐田,便于種植灌溉,開出萬頃良田都非難事。
各大地主,但有能力,都會建莊屯田,甚至眷養豪仆家丁,儲藏各種兵器乃至甲胄,應對江湖豪強,山林惡匪。
如此,一個個高墻大院的村屯莊園就出現了。
平日出游,便做落榻之處。
戰時有難,便成堡壘固守。
如今,便是固守之時。
歷家堡,廳堂中,朱陽道人做好排布,隨即揮退一干人等,獨留歷蘇紅在旁。
歷蘇紅在旁,看著面色蒼白,隱隱透汗的朱陽,也是欲言又止。
似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朱陽轉過頭來,冷眼看她“我讓你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嗎”
歷蘇紅一陣沉默,最終說道“已經盡量收集了,但孩童數量太少”
“那就用少年”
朱陽低吼一聲,眼見血絲,已無往日的放蕩姿態,只有一片歇斯底里的瘋狂。
絕望逼迫,本能求生,自是歇斯底里,判若兩人。
對此,歷蘇紅只能沉默。
厲家大隊上岸之后,除了洗劫周邊,搜羅生存物資,還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抓人
童男童女,少男少女。
都是年幼孩童,甚至襁褓嬰兒。
凡人,因為不懂武功,不通練氣法門,無法主動煉化魔氣,所以年紀越大,體內魔氣越深,污穢越重,根本不堪大用。
唯有幼童,以及少年,魔氣尚未根深,才有幾分價值。
但也只是幾分而已,想要大用,還得積少成多,量變質變。
所以,上岸之后,厲家除去搜羅物資,還到處搶奪少年幼童。
不止厲家,各方勢力,都是如此。
否則,魔劫降臨不過半日,縱然魔氣污染異化,局面也不應該惡化至此。
他們厲家,還有各方勢力,都惡化了局面。
但他們沒有選擇。
魔域已成,封天絕地。
想要在這絕境之中活到最后,渡過魔劫,只能下狠手。
對他人的憐憫,就是對自己的無情。
沒有人在意什么大局,因為自己才是最大的大局。
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大家都沒有選擇,歷蘇紅也不例外。
但事到如今,她腦中也不禁有一個念頭。
“師尊”
望著面色蒼白,心緒不寧的朱陽道人,歷蘇紅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出聲問道“我們能活著出去嗎”
朱陽回過頭來,看著她,隨后竟做一笑,嘴角扯開一個瘋狂的弧度“可以,一定可以,為師向你保證,一定帶著伱,活著離開這里”
歷蘇紅沉默,沒有言語,提劍的手不自覺的捏緊起來,將指節捏得一陣發白。
她這師尊,有些瘋狂,不,應該說這個世界,所有修者,都有些瘋狂。
這個世界病了
所有人,都病了,病得很嚴重,很絕望。
同在其中,同受其病,她又能如何呢。
多么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醒來便能結束一切
“轟”
紛亂思緒,被一聲轟鳴驟然擊斷。
歷蘇紅眼瞳一縮,抬頭向上望去。
朱陽道人更是驚怒而起,一掌烈陽如漿,直覆大廳房頂。
“轟”
一聲轟鳴,十方具震,雷霆如柱而落。
烈陽真火,如漿噴吐,但卻難耐雷霆之威,赤紅火光直接被亮銀雷光吞沒。
“砰”
雷霆炸裂之間,一人身影飛出,重重撞在壁上,噴出大口鮮血。
正是朱陽道人。
“雷法”
“如此純正”
“怎有可能”
心中驚駭,難以言說,五臟肺腑更是劇痛無比,翻江倒海一般要噴將出來。
五雷正法,相克魔氣,猶勝鍛魔真火,對肉身的沖擊可想而知。
雖說肉身魔氣根深,但仍是渡世寶筏,性命承載。
他只是筑基,不是金丹,不是元嬰,更不是“尸解仙”
并沒有斬去魔胎,舍棄肉身的能為,這對魔氣的克制,就是對他的克制,極其尖銳的傷害。
無法承受,痛楚至極
也是因此,更加不解。
雷法,雷法,如此純正的雷法
莫非是尸解仙
可尸解仙人鎮世之尊,怎會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此地,還對他一個小小的筑基發動偷襲
想不通,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但生死關頭,朱陽也顧不上太多,強壓下體內傷痛,撐起身軀向外逃去。
雷法絕強,三千為尊,更有誅邪滅魔之能,自己萬萬不是對手。
心頭一念升起,轉瞬便被鎮壓。
朱陽牙關緊咬,跌跌撞撞,體內法力催動,就要駕起遁光。
卻不想
“轟”
一聲巨響,轟然炸裂,宛若晴天霹靂,當頭直擊而來。
朱陽眼瞳一縮,身軀一顫,法力形式驟轉,化作火罩撐起。
然而,雷霆天降,火罩立潰,朱陽躲避不及,一道天雷蓋頂,將其轟擊入地。
一個火坑浮現,周邊盡是焦黑,更有縷縷青煙蒸騰。
火坑之中,朱陽衣衫成灰,血肉焦痕萬道,好似一具干尸。
即便如此,他之雙眼,還是沒有閉合,縷縷血絲跳動,死死盯著前方。
猩紅扭曲的視線之中,一人身影踏來,掌下雷霆閃爍。
“我死你也休想好過”
雖不知來人身份,更不知雙方有何仇怨,但事到如今,一切緣由都已無關緊要。
朱陽抽動身軀,從咽喉之中咯出一句話語,不再強壓,不再限制,體內法力暴亂而出,接引天地元靈,吸收污穢魔氣。
“噗”
焦黑成炭的血肉之中,縷縷暗流凝現,更有血肉抽生,要進行不可知的變化。
“轟”
許陽神色不變,一手抬起,隔空向他一抓,便有勁氣成爪,將對方身上法器全數攝取。
隨后,又是一手,摧掌而出,雷霆剎那凝形,一劍貫穿虛空。
雷霆劍氣
并非天劍。
天劍威能太強,消耗太大,煉氣修者,縱有五行靈根,修得五靈真訣這等頂尖功法,也難支撐。
如今只是雷霆凝形,生成幾分劍之銳利罷了。
即便如此,這一道雷霆劍氣,依舊迅猛無比,銳利至極。
“噗”
一劍貫穿虛空,雷霆破碎腦顱,剎那收攝修者魂魄。
隨后,劍氣回返,雷霆入袖,一道魂魄就這樣收入囊中。
“啪啦”
頭顱已被貫穿,魂魄已被收取,但無魂的尸身血肉卻未消亡,縷縷暗流涌動,絲絲黑霧糾纏,大量血肉抽發,自那焦黑如炭的肉殼之中蔓延生長
“妖孽”
許陽神色不變,反手一掌,又是一道雷霆轟出,將還在孕育變化的魔胎吞沒。
“轟”
筑基圓滿,魔化成胎,本有金丹之望,然而魔胎未成,面對五雷正法,脆弱得難以想象,一聲巨響轟鳴之中,魔胎炸碎,盡成齏粉。
了結這人,再看后方,亦有暗霧森涌而出。
許陽也不多言,邁開腳步,縮地成寸一般,轉瞬踏入廳中。
大廳之中,暗霧洶洶,一道人影飛身而來,暴雨梨花般綻出百道劍光。
歷蘇紅
只見這位歷大小姐,雙眼猩紅迸血,猶若瘋魔一般,周身衣物破碎,雪白肌膚之上,大量血絲糾纏,尤其是那右肩臂膀,已全數被猩紅的血肉絲線包裹,連手上寶劍都覆蓋了一層,已看不出人身臂膀的形狀。
但這似乎并不影響行動,反而有所增強,飛身而來,臂膀抽動,百道劍光暴雨而出,就要將許陽身軀粉碎。
許陽神色不變,抬手起雷,就要將其轟殺,但看此人模樣,又有幾分遲疑。
末了,雷霆散去,殺招消隱,兩指并劍做筆,轉瞬繪成一箓,破碎襲來劍光,震入對方眉心。
“唔”
歷蘇紅身軀一顫,猩紅眼中恢復幾分清明,幾分痛楚,一時掙扎起來。
許陽卻不理會,反手從腰間取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竹簍,對著她催動法力便是一照。
“嗖”
歷蘇紅身欲抵抗,但此時狀態怎敵得過對方法器,堅持不過一瞬,便化作一道紅光,飛入竹簍之中。
許陽收起竹簍,也未多言,徑自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