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半月后,滄浪墟,龐然的探海戰艦之上,寧缺孤身而立,眉宇之間盡是憂郁,兩眼之中更見彷徨。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世事就是這樣變化無常,但寧缺沒想到它可以無常到這種地步,一夜之間就讓自己成為了劍閣遺脈。
不錯,劍閣遺脈!
圣地仙門,總有后手,保證大難之時,香火傳承不絕。
分支隱脈便是其中之一。
他不僅為劍閣遺脈,更是蕭氏族裔,與那致使劍閣覆滅的蕭家血脈同源。
數年前,劍閣覆亡之際,重寶“隱天鏡”發動,傳書于各支隱脈,啟用了最后的后手。
作為后手之一,他就這樣成為了劍閣遺脈,蕭氏族人,身不由己的踏上逃亡生涯。
說實話,如果有的選擇,他真不想背負這份血脈,與那位“北域第一仙”牽上因果。
但奈何他沒有選擇,覆滅九霄劍閣之后,萬道學宮并未罷休,仍在北域之中大肆搜捕劍閣遺脈,分支隱宗,一副趕盡殺絕,不死不休的架勢。
血脈牽連,斬之不去,萬道學宮如此做法,讓他沒有選擇,只能順勢而為,憑借宗門布置,家族后手保全自身。
雖有外有傳聞,對俘虜的劍閣弟子,萬道學宮并未狠下殺手,連蕭氏一族都未夷滅,只是作為階下之囚,要服各種勞役而已,但生而為人,性命自由皆貴,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受那無妄之災,牢獄之苦。
所以,他來到了這里。
按照宗門布置,家族后手,能夠覆滅劍閣之人,必是絕頂真仙乃至真仙之上的存在。
此等人物,覆滅劍閣之后,必定雄霸天下,他們這些分支隱脈要么假意歸順,隱忍蟄伏,要么避其鋒芒,遠走他鄉。
前者不用多說,深藏不露,一心蟄伏即可。
后者重點,則在無盡之海!
九霄劍閣,傳承久遠,有一底蘊之物,乃是無盡海圖,記載了天下五域通行的航線,只要按圖索驥,便可逃離北域,圖謀發展,日后東山再起,續上劍閣香火,甚至請下上界祖師,搬來救兵強援,奪回基業。
但寧缺并沒有這個想法,反而更趨向于第一個選擇,安安穩穩的度過這一生,畢竟那“北域第一仙”的威壓太重太重,他著實提不起挑戰之心。
此外,按照“隱天境”的說法,他們這些分支隱脈作為暗子,已經埋布了數萬年甚至十數萬年,期間一直斷絕來往,根本沒有痕跡可以找尋。
那位軒轅劍主,雖通天機之法,可謂神仙人物,但也不可能問過去未來十數萬年之事,那是地仙天仙都未有的能為。
再加上隱天鏡已毀,除了幾支擺在明面上的犧牲品,其他暗子幾乎沒有被挖出的可能,完全可以隱忍蟄伏,圖謀后世之機,何必冒險死拼?
什么前往他域,東山再起,說得簡單,那無盡海圖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東西,誰能保證那些航線還能通行,一個不好可能就要葬身魚腹。
所以……
他還是來了!
沒有辦法,人心總有僥幸,一絲不甘作祟,讓本意躺平的他鬼使神差來到了這里,想著給自己預留一條后路。
但來到之后,他更加迷茫了。
“明月閣的玄武戰艦,乃是六階探海戰艦,以中品仙器北宮玄武珠為核心,億萬法器組建而成,威能遠勝龜靈島的龜靈戰艦,每次出海都會有一位大乘仙真常駐,此次更是三仙齊動,明月閣老太君,冰極宮老祖,火鴉山老祖皆盡出馬,據說要深入外海,探出一條新航線……”
“明月閣老太君,冰極宮老祖,火鴉山老祖,盡是旁門大乘,當初在靈寶大會上用血本拍下了九天玄經,能夠以此洗練仙體,改換大乘根基,獲得劫境長生之望,所以這些年一直為此奔波,謀求修行資糧。”
“三位大乘聯手,加上明月閣,冰極宮,火鴉山之資,辛勞數年才購得這玄武戰艦,聽說還用了幾分人情,看當年那位明月仙子與軒轅劍主相交的份上打了不少折扣。”
“新航線這大頭是落不到我們身上了,但若是發現什么秘境或者新的靈島,那我們也有希望賺上一筆。”
“以這玄武戰艦的體量,只要不遇上那些堪比仙人的太古海獸與絕險秘境,那幾乎不會有出事的可能。”
船上修士,數量眾多,議論之聲此起彼伏,更叫寧缺心中彷徨。
那位軒轅劍主,將這天下大勢,弄于股掌之間,一道開海之令,便讓無數修士舍身忘死,前仆后繼,自身更是憑此攫利,投入雖然巨大但回報更是驚人。
僅此一重手段,便將差距拉開,讓人心生絕望,更遑論其真仙之力與學宮之基。
他們這些劍閣遺脈,拿什么與其競爭?
還東山再起,奪回基業……
“寧公子?”
混亂思緒,便一呼聲打斷。
寧缺驚醒,循聲望去,只見一人走上前來,乃是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貌不驚人,唯有眼見靈動,人情世故,練達非常,正是半月前在歸墟坊市給他做咨客的那名小廝——韓歷!
“原來是韓兄弟。”
寧缺眼神一凝,隨即歸于平常,輕笑說道:“你怎么也在這船上?”
半月前韓歷帶他游覽歸墟坊市,兩人一見如故便互報了姓名,勉強也算有個交情。
韓歷哈哈一笑:“這不是明月船隊要開辟新航線了嗎,我就過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販些珍惜海貨回去,多賺一點靈石。”
寧缺搖了搖頭,感嘆說道:“這向道之心,在下不如矣!”
“我這也是沒有辦法。”
韓歷苦笑一聲:“靈根駁雜,修行太過艱難,沒有靈石丹藥輔助,那我這一生最多就是筑基了,想要結丹就只能死命賣力。”
說罷,目光一轉,看向海外:“其實筑基也不錯了,若無學宮傳法,道武二經布世,那我這雜靈根的資質,怕是一生都要在練氣中期打轉,在某個島上做個靈農或者漁夫,平平淡淡的度過這一生……”
“韓兄說笑了。”
寧缺搖了搖頭:“雜靈根而已,算得了什么,以韓兄這向道之心與堅韌之性,將來必成大道,不說結丹,就是元嬰化神,乃是返虛合體都有可能。”
“多謝寧兄的吉言!”
韓歷聽此,也是一笑,轉眼看向周遭:“最近登船探海的修士是越來越多了,不止南海,四野邊荒,還有北域中原,都有大量修士涌來探海,競爭愈發激烈。”
“大爭之世,便是如此!”
寧缺感嘆一聲,又看韓歷,目光上下一掃,見到九袋高掛,不由搖頭一笑:“韓兄,你這儲物袋,別說筑基修士,就是金丹恐怕也有所不及啊。”
“混口飯吃!”
韓歷嘿嘿一笑,也不避諱:“此次明月閣出海,雖說有開辟新航線的打算,但也要循序漸進,因此沿途會經過不少秘境與靈島,我準備買賣一波,各秘境產出的靈物,還有各島的特產,可都是能賺靈石的好東西,寧兄,要不你我同道?”
“哈哈哈,你這小子,還真是會做生意!”
韓歷話音方落,便聽一聲訕笑。
二人一怔,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披蓑衣的老叟,正提釣竿坐在船邊,神色玩味的瞧著他倆。
韓歷眼神一凝,隨即出聲,小心詢問:“這位前輩是……”
“南海一釣叟而已,當不得你小子的前輩。”
老叟搖了搖頭,手中魚竿一提,便見將一條魚兒抽出水面,落在韓歷面前啪啪亂跳:“你小子這般會做生意,那便看一看,老夫這尾魚價值幾何,若是說準了,老夫便白送與你。”
“這是……”
韓歷眼神一凝,看著那條小魚,隨即說道:“此乃八寶魚,乃是無盡海特有異魚,基本只在外海得見,據說有太古海獸的血脈,肉有八寶之效,食之大益,市價應在三千到四千靈石之間。”
“不錯不錯,這魚歸你了。”
老叟點了點頭,輕笑說道:“老夫再考你一題,你說這八寶魚有太古海獸的血脈,那你可知這太古海獸的來歷?”
韓歷一陣遲疑,隨即搖頭:“這太古海獸,小子雖有聽聞,但也只是聽聞,具體如何并不知曉,不知能否請前輩指點。”
“哈哈哈!”
老叟一笑,更是開懷:“這太古海獸,也叫蠻荒巨獸,乃是太古蠻荒之種,不似妖族,不得通靈開慧,只得獸性本能,體型龐大且戰力驚人,更有天賦法術,本命神通,尋常修士根本不是對手。”
“這些太古海獸,還有其血脈生成的異魚,乃無盡海特有的奇珍,萬道學宮一直高價收購,似有培育之心,你小子若有本事在這方面建樹,那別的不敢說,元嬰化神那是綽綽有余。”
“老夫這里有一部御獸功法,專門培養此類異魚,今天看你小子投緣,一千中品靈石賣你了。”
說罷,便拋出一枚靈光閃閃的魚鱗來。
倆人見此,都是沉默。
“怎么,以為老夫蒙你?”
兩人這般反應,讓老叟直接吹起了胡子:“這可是老夫嘔心瀝血鉆研了千年才鉆研出來的獨家秘術。”
“多謝前輩好意!”
韓歷見此,也是干脆:“只是晚輩囊中羞澀,一千中品靈石實在……”
“活該你窮!”
老叟白了他一眼,反手將那玉鱗收起,連那八寶魚都一并帶了回去,看得寧缺與韓歷又一陣無語。
老叟卻不理會,目光一轉,瞥向船外,又向倆人言語:“你們可知這無盡海的來由?”
兩人相視一眼,盡是驚疑。
老叟也不在意,繼續說道:“不知無盡海,可知天下五域?”
韓歷搖了搖頭,眼露好奇:“前輩知其秘辛?”
“算不得什么秘辛,只是你們境界不夠,接觸不到而已。”
老叟一笑:“不過老頭子我今天有點興致,就與你們講一講古。”
韓歷眼神一凝,取出一個酒壇,雙手奉上前去:“還請前輩潤口!”
“哈哈哈,你小子,真識趣!”
老者開懷大笑,拿過壇子,也不多看,直接滿灌了一口:“是醉仙居的春風釀,不錯不錯!”
說罷,看向二人,又起敘述。
“久遠之前,不知多少歲月的太古時代,天下并無五域之分,只有鐵板一塊,名為神州。”
“太古之時,大地之上,生有億萬生靈,真正萬族林立,不知有多少強者,仙佛神圣,妖魔鬼魅,堂皇行走于世間,人神共居,妖魔并立。”
“據說那時,世上不止有真仙,還有真仙之上的大能,上界下界能夠互通往來,毫無限制,乃是真正的修行盛世。”
“但有一朝,不知何故,上界墜下一顆隕星,自從九天而下擊穿了太古地核,致使神州陸沉,大地四分五裂,外海之水倒灌而入,逐漸演變成了今日神州分離,五域并立的格局。”
老叟目光悠悠,話語喃喃:“這便是無盡海與天下五域的由來。”
寧缺與韓歷相視一眼,都有幾分驚異。
神州,太古,天墜隕星,四分五裂?
這無盡海還有這等由來?
不會是這老貨信口胡謅的吧?
看著兩人驚疑不定的模樣,老叟一笑又是語出驚人:“你們兩個小子,可知這萬道學宮,為何要下血本,大力推行這開海之事?”
兩人不解,難以作答。
“哈哈哈!”
老叟一笑:“便是因為他們有意連通中域!”
“中域?”
“不錯,中域!”
老叟點了點頭:“當初神州四分五裂,中域作為神州之心,乃是五域最盛之地,上有太古遺民,神州萬族,且不受天地之限,有真仙駐留于世間,元靈之氣充沛至極,乃是僅次于真仙上界的存在。”
“竟有此事?”
寧缺眼神一凝,接聲說道:“萬道學宮欲通中域,圖謀發展,更進一步?”
“圖謀發展?”
老叟瞥了他一眼,隨即輕笑:“是也不是,照老頭子看來,他們主要目的,還是為將來鋪路,畢竟那位軒轅劍主滅了九霄劍閣,日后說不定還要一統北域,十大圣地的上界祖師,對他怕是咬牙切齒。”
“所以,日后他功成圓滿,決不能從北域飛升,只能往中域尋求轉機,或者到其他三域飛升,以免被十大圣地的祖師堵截圍殺。”
老叟戲謔一笑:“如此這般,關系身家性命,自要大力推行。”
這般戲謔話語,直叫二人沉默。
這老貨,竟敢這般調笑萬道學宮?
就算事情確實如此,你也不能說出來啊!
老家伙你該不會是什么反賊吧?
兩人忐忑模樣,老叟看在眼中,仍是一派灑脫:“放心吧,人家堂堂北域第一仙,怎會與我這糟老頭子計較,他若只有這點度量,那萬道學宮也不可能做大到此等地步,法不誅心,言不論罪,只要你不指著他鼻子罵,那玩笑兩句,那位萬道尊主是不會在意的……”
“轟隆隆!”
話語未完,便遭巨震,玄武戰艦轟隆作響,無數符箓篆文大放光華。
“不好!”
“是太古海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