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蝎,你在發什么呆?”
“你眼前的就是任務目標,你不會沒看見吧,不對啊,你不過被割瞎了一只眼睛,你應該看得清啊。”
“好機會,對方被你的幻象包圍了,趕緊殺了他,動手啊!”
急促的嗓音,毫無緩沖地鑿進影蝎的耳膜,是鐵爪在通訊頻道里說話。
如果是團隊里其他任何一個人用這種語氣說話,影蝎勢必會認為對方是在陰陽怪氣,故意嘲諷。
但如果是鐵爪的話,影蝎只能認為對方雖然是在幸災樂禍,但也是在真心實意地催促他動手。
“鐵爪這個蠢物!”
影蝎心頭剛剛被嚇滅了的怒火,如同潑上了熱油,“轟”地一下死灰復燃,并且瞬間燒得比之前更加旺盛了。
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牽連著眼部的傷口,傳來令人幾欲瘋狂的劇痛。
黏稠的組織液混合著血水,正從破碎的眼球窩里緩緩滲出,滑過他那十字對稱的臉頰。
毀容加上瞎眼之仇,不可不報啊!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死死噬咬著他的理智。
就算眼前突然出現的馮睦,渾身都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就算內心深處的直覺正在尖嘯著“遠離”。
就算隊長之前明確下達了“情況不對可自行評估危險撤離”的指令,那也得是先碰一碰再評估,而不是光靠目測就慫了。
撤退,也得講究策略和姿態,得是“戰略性轉移”,而非狼狽逃竄。
這道理就跟打游戲一樣,野外撞見精英怪或BOSS,總不能看一眼就跑,好歹也得丟個技能試試水。
要是BOSS真的絲血不減,到時候再撤也……不遲吧。
這樣子事后給長官的報告,才好寫成——自己是跟敵人力戰至平手,最后不得已先行撤退了。
影蝎心思電轉,這些念頭在他腦中不過瞬息之間。
他微微低頭,完好的淬著毒火般的右眼,死死對上了馮睦平靜無波的眼眸。
明明自己全身覆蓋著猙獰的外骨骼,機械結構層層迭迭,體型遠比對方龐大魁梧,可不知為何,對方的眼神卻給他一種自己才是那個渺小的,被俯視的對象的錯覺。
“該死的魂淡……你莫不是以為捏住我的尾巴,我就會真的怕了你吧?!”
這種無聲的眼神,比鐵爪一百句聒噪的嘲諷更令影蝎感到冒犯,傷害不高侮辱性極強。
他影蝎,什么時候被人用這種眼神看過?
以往,都是他用這種眼神打量那些即將死在他手上的獵物。
至于蝎尾被對方徒手捏住,動彈不得?!
沒關系!
他影蝎,從來就不是只靠蝎尾戰斗的蝎子,他全身上下每一寸外骨骼都可以殺人。
他眼中兇光爆射,沒有任何預警,整個身體猛然前傾。
覆蓋著厚重裝甲的肩部、胸膛,挾持著數百公斤的重量,宛如一輛失控的重型泥頭車,兇狠無比地朝著馮睦看似單薄的胸口撞去。
同時,兩只被外骨骼覆蓋,同樣蘊含著機械力量的拳頭,如同蝎子的兩只巨鉗,一左一右,撕裂空氣,連環搗向馮睦的腦袋。
拳鋒之上,高周波能量隱約流動,足以將最堅硬的合金都震成齏粉。
撞擊!貫耳!
這兩重攻擊若是同時擊中,就算馮睦的體內真的鑲嵌了某種超小型化的內骨骼裝甲,也會被打成一張破碎的肉餅。
至少,在外骨骼傳感器提供的破壞力模擬數據支持下,影蝎是這么堅信不疑的。
不僅如此,影蝎腳下的金屬腳掌還不動聲色的朝前一踢,尖銳的鞋頭正對阿赫的腦袋。
影蝎雖怒,卻并未完全失去一名資深戰士的狡詐。
他既要逼出馮睦的真正實力,近距離評估出對方的危險等級,也要順勢了結毀容仇敵的性命,收回自己“應得的利息”。
為接下來的可能的撤離掃清障礙,挽回些許顏面。
電光石火間,攻勢已至!
面對突如其來,近乎完美的兇猛反擊,馮睦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沒有驚訝,沒有凝重,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仿佛迎面而來的不是足以將坦克都撕碎的狂暴攻擊,而只是一陣拂面的微風。
直到兩只鐵拳幾乎已經貼到了他的鬢角,拳風將他額前的幾縷發絲都吹得向后揚起,他才微微抬了抬眼皮。
目光掠過狂怒的影蝎,漠然的掃視一圈,終于幽幽的說出了他入場后的第一句話:
“不要激動。”
聲音不大,溫和中帶著一點導人向善的味道。
卻奇異地壓過了外骨骼引擎的轟鳴,拳風的呼嘯,清晰地、如同耳語般傳入附近每一個人的耳中,包括通過通訊設備聆聽戰場動靜的其他人。
“我沒有惡意,也并非有意打擾你們的……戰斗。”
話音響起的同一瞬間,一股無形無質卻真實不虛的詭異力場,以馮睦為中心,驟然爆發。
首當其沖的影蝎,就感覺自己像是瞬間從空氣跳進了極度粘稠的膠水之中,周身外骨骼的每一個關節和傳動軸的運轉,都變得無比粘滯。
腳下迅猛前沖的步子像是被無數看不見的絲線死死纏繞住,變得異常沉重,竟然遲遲無法順暢地踩落下去。
而他搗向馮睦頭顱的雙臂,更是如同在逆流中揮動重錘,每往前推進一毫米,拳頭上的動能就被周圍的“空氣”飛速消解,速度肉眼可見地驟減。
“不光內置了外骨骼,還內置了強效的扭曲力場或慣性阻尼器,亦或者是某種……局部引力操控裝置?!”
影蝎心中駭然,但攻勢已出,如同離弦之箭,沒有回頭路,只能瘋狂催動動力核心。
好在,讓影蝎心頭稍定的是,馮睦似乎托大到了極點,依舊站在原地,不閃不避。
而他的雙拳,與對方腦袋的距離,已經只剩下不到1厘米了。
這點距離,在外骨骼的推動下,本該是轉瞬即至。
“好膽,竟然如此裝嗶,給我死!!!”
影蝎在心中咆哮,咬碎了牙齒里藏著的的暴血劑,一股灼熱瞬間涌遍全身,同時不顧耳朵里傳來的刺耳動力過載警報,強行以意志催動外骨骼動力核心,將輸出功率瘋狂提升至…..
“嗡——嗶——!”
外骨骼裝甲表面因為超負荷運轉而泛起了不正常的暗紅色,關節處的散熱口瘋狂噴出灼熱的蒸汽。
但澎湃的的動力,終于強行沖破了粘滯力場的部分束縛。
影蝎的雙拳陡然間再度加速,拳鋒周圍的空氣因為極速摩擦和恐怖的能量逸散,肉眼可見地蕩出了一圈圈高溫燒灼的灰白氣浪。
1厘米的死亡距離,被強行突破!
影蝎僅存的右眼,瞳孔因為興奮而快意而收縮,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冰冷的弧度。
他仿佛已經看見了馮睦臉上一直維持的平靜表情終于破碎,露出驚駭與愕然,然后倉促躲閃。
最終卻無法逃避,整個腦袋在自己的鐵拳對轟下,如同熟透的西瓜般“噗”地一聲爆開,化作漫天血霧與骨渣的美麗一幕!。
“現在再想躲,已經遲了,哼!”
兩只200超載動能的鐵拳,狠狠地毫無花哨地砸在了馮睦的腦袋上,并且因為巨大的慣性和對沖力,不可避免地對撞在了一起,發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屬撞擊聲。
倒在地上的阿赫,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眼睜睜地看著——馮睦的腦袋,被硬生生地砸癟了。
如同一個被頑童用力按壓的橡皮泥頭像,整個頭顱從正常的立體形狀,瞬間被擠壓、變形,變成了扁平的“紙片”狀。
那副普通的邊框眼鏡,也在這狂暴的打擊下一起碎掉了。
死了?
這么容易就死了?!!
這一刻,所有通過不同方式觀看到這一幕的人,腦子都不約而同地有了一瞬間的宕機。
然而,或許是之前馮睦出場的方式太過震撼,亦或者是他們這次的精神都高度集中,幾乎所有人都在大腦宕機了不到零點一秒之后,集體察覺到了不對勁。
包括得手的影蝎本人!
他心臟同時“咯噔”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頭頂。
他沒有感受到拳頭轟爆血肉骨骼時令人迷醉的反饋感,沒有聽到頭骨碎裂的“咔嚓”聲,沒有看到腦漿與鮮血混合的猩紅霧氣爆濺開來。
反倒是……在雙拳對撞的巨響之后,聽到了一聲輕微的有點滑稽的…..
“啵兒”
就像小孩子嚼著口香糖,頑皮地吹出一個泡泡,然后泡泡炸裂時發出的那種清脆而空洞的聲響。
一個人的腦袋被打扁了,脖子以下還是完整的,卻沒有濺血,反而傳出氣泡音。
這他媽合理嗎?
總不可能是自己這200超載拳力的一擊,威力大到直接將對方的腦袋連帶里面的腦漿、血液、骨骼都瞬間汽化了吧?
他很清楚,他身上這套“蝎尾座III型”突擊外骨骼裝甲,絕對沒有分子級別的湮滅力量。
所以,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個答案,無論多么荒謬,都只能是……
與此同時,阿赫的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的模糊。
這一次,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沒有閉眼,反而全程死死地瞪大著布滿血絲的眼睛,連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個決定他生死的細節。
可他依舊沒能完全看清發生了什么,只感覺視野猛地一花,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屏幕閃爍了一下。
他只模糊地看見,身下的地面仿佛活了過來,傳來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橫向牽引力。
周圍景物如同被拉長的面條般飛速掠過。
原本即將終結他生命的金屬腳掌,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擦過,重重地踏在原本空無一物的泥地上,“咚”地一聲悶響,濺起一蓬草屑和潮濕的泥土。
等他視野再次清晰時,便愕然發現,自己已經在地面上旋轉了一個半圓弧,從原本影蝎的正前方,出現在了影蝎的背后。
依舊還是平躺著的、狼狽無比的姿勢,依舊還是只能仰視的角度。
依舊能看見一襲挺括的、纖塵不染的黑色制服。
依舊能看見那只骨節分明、冷白色的手掌。
依舊能看見那張戴著眼鏡(令人驚異的是,那眼鏡完好無損!),漠然平靜的仿佛什么都未發生過的臉孔。
只不過,這一次,那只手掌沒有再云淡風輕地捏住蝎尾,而是如同老朋友打招呼般溫柔地搭在了影蝎被外骨骼裝甲保護著的后脖頸上。
一如之前的輕柔,仿佛根本沒有使上一點力氣。
可這一次,影蝎卻不止是蝎尾僵住不動了。
而是……整個身體,從頭到腳,每一寸外骨骼,每一個關節,每一個還在運轉的引擎和傳動軸,都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能量。
僵硬地凝固在了原地,維持著雙拳對撞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了!
“答案是……幻影。可他明明……剛才明明是真的啊!觸感、力場、甚至那眼神……是什么時候……什么時候替換成幻影的?!我竟然毫無察覺?!”
影蝎感受著后頸手掌傳來的寒冰般的溫度(或者是死亡的氣息?),整個人如墜萬丈冰窟,從頭涼到了腳,血液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這個答案,是他最熟悉最驕傲的答案,故而,也是他最最無法相信,最最感到荒謬和恐懼的答案。
他整個人,舌根似乎都被凍結住了,嘴巴微微張著,半晌卻吐不出一個清晰的字眼。
怎么可能?!
我……我影蝎,竟然被人用……用我最擅長的光學幻影……給騙了?!!
而且是在我全力攻擊,自認為勝券在握的時刻!
這不一向是我最喜歡戲耍敵人的劇本嗎,我的劇本怎么被別人拿走了?!!
馮睦溫柔地(至少動作看起來很溫柔)撫摸影蝎的脖子,腦袋稍稍前傾,湊到影蝎的側臉旁,對著想要發問的對方,溫聲道:
“噓——,不要說話,我剛才的話還未講完,麻煩先聽我說。”
馮睦將一根手指豎在自己唇前,語氣頗有禮貌,以至于現場一時間,大家也都被他的禮貌所感化,無人打斷插嘴。
馮睦似乎很滿意這份配合的安靜,他點了點頭,繼續溫聲道:
“嗯,剛才說到哪了?”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仿佛真的在回憶。
對了,是說到我無意打擾你們的戰斗,我只是想過來問一下……”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眾人,眺望向公路上冒起的黑煙,無比認真道:
“你們有沒有看到,剛才飛射向公路的兩枚…..玩具’,是誰在玩耍?”
他歪了歪腦袋,鏡片下的眸子透出絲絲笑意,語氣稍稍拖長:
“煙花很漂亮,就是……有點嚇到我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