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結束,失重感如潮水般退去。
腳踏實地的感覺傳來。
同時涌來的,還有一股難以形容,混雜著鐵銹、塵埃、以及某種刺鼻氣味的干澀空氣。
阿嵐眉頭微皺,隨后開口道:
“命喉,我到了。”
“明白。”
遠在夢幻島的命喉果斷開始拆解陣法。
這么做是為了保證夢幻島的安全。
銘史族的戰力遠不是現階段的玩家陣營可以抗衡。
傳送陣留著,就可能讓銘史族順著空間通道降臨蒼星海域,這可能會對夢幻島造成毀滅性打擊。
雖然金幣商會,不會因為這次毀滅行動而消失,很快又能在新的地區重建。
但一切基建都得從頭來過,無疑會很麻煩。
浪費大量時間和精力。
最保險的做法便是成功降臨后拆解傳送陣,斷了這條空間連接渠道。
至于如何回去,身為玩家,從來不需要面對這類問題。
魂歸帝兆,是每個游子的歸宿。
眼前的銀色光芒散盡,阿嵐抬頭掃視四周環境。
視野被一片無邊無際的昏黃所取代。
舉目所及,是廣袤而荒涼的赤褐色大地。
裂縫如同干涸河床的紋路,蔓延至視野盡頭。
在他前方不到百米處,一個巨大的陰影赫然闖入眼簾。
這是一艘傾覆,斷裂成數截的巨大戰艦。
艦體早已被厚厚的紅褐色塵土覆蓋,大半部分還被風沙掩埋,只剩下猙獰的艦體與扭曲的裝甲板裸露在外。
如同一頭擱淺已久的巨鯨骸骨。
緩步來到戰艦前方,伸手抹去厚重泥灰。
下方是早已黯淡褪色,卻依舊能辨認出的星環徽記。
這也是月蝕族的標志。
這艘船,很可能是兩百多年前,分脈族人乘坐來到此地的艦船之一。
它曾是承載著文明火種與未來希望的方舟,輔助分脈族人尋找文明延續的曙光。
此刻,卻如同無用的垃圾般被遺忘,橫亙在赤色大地之上。
阿嵐身形浮空,在念動力的托浮下,輕盈地攀升至戰艦最高的斷裂龍骨之上。
舉目眺望,視野豁然開朗。
更遠處的大地上,更多金屬殘骸無序散落、堆積,相互傾軋,一直蔓延至昏黃的地平線。
有的還能看出艦船的大致輪廓,有的則徹底解體,化為廢鐵山丘。
這里,就像是一片無聲的艦隊墳場。
無數曾經承載著希望的造物,靜靜地腐朽于此。
他的感知如同無形的波紋,以自身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開去,仔細甄別著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生命氣息,或是能量波動。
反饋回來的信息只有一片死寂。
風化的金屬、彌漫的塵埃、干燥灼熱的空氣……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念頭微動,念動力托舉著他,從巨大的艦骸之上飄然而下,朝著前方未知區域低空掠去。
沿途鷹首妖特性始終保持開啟狀態,掃描著附近場景。
數分鐘后,阿嵐飛越一座由斷裂艦橋堆積而成的小山,眼神驟然一凝。
感知掃描發現,前方一片相對平坦的洼地上,出現了非自然形成的路徑。
這是無數雙腳長年累月踩踏出來,蜿蜒于殘骸之間的泥濘小徑。
抬頭眺望,這條小徑盡頭,隱約可見一些低矮,用廢棄金屬板搭建而成的窩棚,雜亂無章地依附在一艘側翻的貨艦陰影之下,如同寄生在巨獸尸體上的菌落。
那里,似乎存在生命痕跡。
阿嵐悄無聲息地降落在窩棚區的邊緣,腳步落在松軟的沙土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他收斂起所有外放的能量波動,讓自己看起來顯得盡量普通。
盡管衣著過于整潔,與這里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在這時注意到,前方不遠處有一道身影。
離得近了,能清晰看到那人襤褸衣衫下支棱的骨頭,和裸露皮膚上的污垢褶皺。
“打擾了。”阿嵐將聲音放得很輕,生怕驚擾了對方。
突然聽到有聲音從前方傳來,身影猛地一顫,好似從睡夢中被驚醒。
一顆蒼老的頭顱緩緩從膝蓋間抬起,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幾乎被風沙蝕刻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臉。
他的眼睛渾濁不堪,努力地對焦了許久,才看清眼前的阿嵐。
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最后還是被麻木所覆蓋.
“外面來的?”老人的聲音,就連詢問都顯得用盡了力氣。
“是。”阿嵐蹲下身,盡量與對方平視,繼續道:
“路過這里,想打聽點事情。”
老人渾濁的目光在阿嵐干凈的臉上和衣服上停留了幾秒,喉嚨里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嗬嗬聲,像是嘆息:
“打聽?我們這里什么都沒有,早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阿嵐的心微微下沉,隨后選擇換了個方式問道:
“我看這里……似乎很安靜,其他族人呢?都出去勞作了嗎?”
“勞作?”老人臉上的皺紋扭曲了一下,仿佛聽到了一個無法理解的詞匯。
他抬起頭,再次上下打量阿嵐。
眼前這個人太干凈了,衣服嶄新,臉上沒有饑色,眼里有神。
甚至會問出“勞作”這個詞。
“你到底……從哪里來,怎么會……跑到這個被徹底遺忘的角落里來?”老人沙啞地開口。
面對老者毫不掩飾的疑惑,阿嵐知道自己這身打扮和狀態與此地格格不入,已無法用尋常借口搪塞。
他選擇避開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順著之前的話語氣放緩追問道:
“只是路過。”他目光掃過那些死寂的窩棚:
“這里的人,都去哪了?”
老人渾濁的雙眼依舊盯著阿嵐,似乎在盤算著什么,干裂的嘴唇嚅動了幾下,發出近乎嘆息般的聲音。
隨后顫抖的手,有氣無力地指了指更遠處那片被昏黃塵埃籠罩的方向,聲音里帶著一種認命般的頹廢:
“能拿得動武器,還有點力氣掙扎一下的,都去了墻那邊。”
“墻?”
“你果然不是來自這里……還能是什么,噬界獸潮就快來了,戰爭很快就要爆發了。”
老者劇烈地咳嗽起來,好不容易平復后,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
“我們這些老的、病的、殘的……連當炮灰都沒資格了……只能留在這里……等著他們歸來。”
后面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
佝僂的身軀不斷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阿嵐當即上前一步,蹲下身,一只手按在了老者枯瘦如柴的肩膀上。
鷹首妖的感知特性清晰地看到老者體內的生命脈絡,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饑餓、年邁、惡劣環境……這具身體的生機已經被徹底榨干。
阿嵐不再多言,從行囊中取出一支生命藥劑。
擰開蓋子,頓時清新的生命氣息從瓶口逸散開來,讓周圍污濁的空氣都為之一凈。
他小心地將藥劑湊到老人干裂的唇邊。
老者被這突如其來的生命能量刺激,渾濁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但求生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微微張口。
藥劑緩緩流入,效果立竿見影。
只見老者皮膚下蜿蜒的青灰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一絲微弱的紅潤從臉頰浮現。
劇烈起伏的胸膛逐漸平復,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也跟著戛然而止。
原本如同破風箱般艱難的呼吸,也變得平穩有力。
短短數息之間,老者渾濁的眼睛恢復清明,阿嵐從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他愣愣地看著阿嵐,又低頭看向明顯年輕的手臂皮膚,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近乎神跡的變化,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極限。
他猛地抬頭看向阿嵐,目光已與先前死寂截然不同,里面混雜敬畏與困惑。
阿嵐沒等他開口,便再次追問:
“墻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們都去哪了?”
感受到體內奔涌的生命力,再面對阿嵐深不可測的手段,老者快速組織語言后說道:
“是天災輪回,每四十年一次,天象已經變了,數不盡的怪物會從世界邊緣的裂縫里涌出來,像潮水一樣要淹沒一切,為了活下去,我們只能拼盡全力抵擋,為此要填進去無數生命,才能將潮水逼退。”
老者的回答,讓阿嵐頓感疑惑。
這個世界,似乎與指引描述的不太一樣。
按理說,分脈既然被銘史族“收編”,理應得到庇護才對。
怎么還會有如此殘酷的周期性怪物入侵事件?
心中剛浮現這絲疑慮,一個合理的推測便瞬間在他的腦中成型。
他意識到,銘史族需要的,從來不是安穩延續的文明歷史。
它們需要的是有故事性的歷史。
一段平鋪直敘,毫無波瀾發展篇章,又能有產出多少價值。
唯有曲折,才有故事。
唯有災難,才能凸顯掙扎。
唯有犧牲,才能鑄就英雄。
唯有起伏,才能構成精彩篇章。
老者口中周期性的天災輪回,根本就是銘史族為分脈族人量身定做的劇情高潮。
人為地制造絕望,然后觀察分脈族人如何在絕望中反抗、犧牲、乃至誕生出所謂的“英雄”,再將這一切波瀾壯闊的過程,轉化為它們編年史“月蝕篇章”里,濃墨重彩的部分。
他也忽然想明白了,為何怪物世界種族如此繁多,銘史族偏偏就“選中”了月蝕族。
因為月蝕族的發展核心,便是:不惜一切代價延續文明。
這也是這一脈的星5號,從星網那里繼承的核心定律。
只要有一線希望,星5號都不會讓月蝕族放棄,并通過和教育,告知分脈族人活下去的意義。
這種刻在骨子里的韌性,意味著分脈族人即便面對絕境,也會不斷地掙扎、抵抗、尋找希望。
這便能為銘史族提供源源不斷,且高質量的戲劇沖突和曲折素材。
生活在這個獨立空間里的分脈族人,顯然被被蒙在鼓里。
還真的以為,這是在為生存而戰。
以為墻是保護他們的屏障,以為每次戰勝“怪物潮”靠的是自己的努力。
實則,這一切都在按照銘史族的劇本推進。
它們根本不會讓月蝕族真正消亡,只是通過輪回天災的方式不斷上演一個種族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而星5號,也就是分脈攜帶,由星網創造的輔助智腦。
它在這殘酷的循環中,扮演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角色:永不放棄的文明重啟器。
每當老者口中的“天災”結束,怪物潮汐退去,留下滿目瘡痍和瀕臨崩潰的幸存者時,星五號便會啟動文明重建計劃。
它會鼓勵殘存的族人,然后利用數據庫里儲存的知識,指導他們重建家園、修復設備、總結經驗、培育下一代。
將“不惜一切代價延續文明”的核心定律一遍遍灌輸給幸存者,激勵他們從廢墟中再次站起來。
于是,一個飽含血淚卻又充滿希望的“災后重建與文明復興”的勵志篇章,又會在銘史族的編年史中緩緩展開。
這期間產生的堅韌、智慧、團結與合作,便是銘史族的養分。
這個過程,星五號或許能察覺到些許異常。
但它邏輯的核心是文明延續。
面對陷入絕境的分脈族人,它會將這一切磨難視為必須克服的挑戰。
而不是告知分脈族人:我們放棄吧,這根本就是一個劇本,未來沒有任何希望。
所以星五號的底層邏輯,在無形中配合著銘史族的劇本。
完成銘史族的需求,讓分脈族人在一次次的毀滅與重生中,產出更豐富、更曲折、也更有價值的歷史篇章。
然后,每四十年的周期,銘史族撥動災難開關。
新的怪物潮汐涌現,有所起色的文明再次面臨滅絕危機,英雄與犧牲的故事再次上演……如此循環往復,永無止境。
星五號和它守護的族人,都只是這巨大輪回中的設定。
剛才與老者的交談,他下意識地代入了玩家的上帝視角。
以為月蝕族知曉銘史族存在,和自己被圈養的事實。
現在看來,他們對此一無所知,都是投入了真情實感的“演員”。
也從未知曉自己全力以赴對抗的天災,族人奮斗的未來,都只是更高維度的觀察者筆下早已規劃好的劇情。
目的只是讓分脈文明的“歷史”看起來更加精彩。
而銘史族既是觀眾,也是編劇,更是掌控全局的導演。
分脈族人則是在無形舞臺上,用生命演繹劇情,連自己的喜怒哀樂、生死存亡,都只是銘史族龐大歷史篇章上的一個符號。
阿嵐再次看向那些低矮破敗的金屬窩棚,看向跟前平復呼吸的老者,目光里多了幾分復雜。
真相,哽在他的喉嚨。
他無法開口告訴老者,他們所有的犧牲與堅持,視為全部意義的“延續”,都只是一場為取悅它人而不斷重演的戲劇。
這份殘酷,比任何怪物潮汐都要令人絕望。
他也不能告訴老者,自己能夠帶來希望。
等待最是煎熬。
尤其是當希望在等待中被一點點磨滅的時候。
沉默了片刻,阿嵐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將那翻涌的情緒壓下。
他改變不了這個巨大的輪回,至少暫時不能。
但他可以為這里的分脈族人,做點什么。
“老人家,好好休息。”阿嵐的聲音比平時柔和了許多,少了面對其他月蝕族成員時的那份威嚴。
喚出玩家商城,他開始批量采購。
不多時,意念微動,一箱箱封裝嚴密,散發著淡淡能量氣息的高能營養膏和靈泉水,便憑空出現在這片廢墟的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這些對于玩家而言只是最基礎的補給品,被論壇玩家稱之為“幼崽口糧”。
指的便是,專門供應給萌新玩家的食糧。
老玩家普遍不會碰,尤其是罐頭類食物,萌新都嫌棄。
但對于這些掙扎在生存邊緣的分脈族人而言,不亞于神跡般的恩賜。
老者渾濁的雙眼猛地瞪大,附近圍來的分脈族人也都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和抽氣聲。
看著那突然出現的“食物山”,眼神里充滿了渴望,以及一絲不知所措的惶恐。
“這…這是……”老者聲音顫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收下吧,應該夠你們支撐一段時間。”阿嵐沒有解釋來源,只是淡淡地說道:
“記住,活下去。”
語罷,他不再停留,身形一閃,便已出現在數十米之外。
身后,是一群仿佛被定格了的分脈族人,他們的視線聚焦面前那堆食物。
老者顫巍巍地伸出手,觸摸著冰冷的包裝箱,老淚縱橫。
絕大部分資源都已經供應給了前線,他們手里的食物匱乏,近乎難以維持生機。
他們不知道這個神秘人是誰,為何而來,又為何給予他們如此饋贈。
但他們知道,或許自己能熬過這個漫長的災難。
另一邊。
阿嵐的身影在破敗的廢墟上空疾馳,念動力化作無形的氣流托浮著他,腳下的殘垣斷壁飛速向后掠去。
接下來的目標,是老者口中的高墻。
疾行中,他扭頭看向始終跟隨在自己的身邊的指引,詢問道:
“指引哥,這個40年一次的天災,具體內容是什么?”
面對詢問,指引睜開眼眸,簡明扼要地給出回答:
月蝕篇章里的天災,指的是由銘史族的“編年規則”衍生能量生成的怪物,也是專門為不同的獨立文明空間而架構的一種災難,你的分脈族人已經經歷了五次劫難,例如,噬界獸潮、亡靈回響、綠魔入侵,等周期性末日危機,目的便是為了讓文明的發展多一些曲折和磨難
而每一次末日危機上演前,銘史族會在和平周期內,分批次向該空間投放兩類關鍵資源,分別是生存資源,以及超凡資源,這么做的目的是確保“觀察樣本”不會因為基礎生存問題而崩潰,維持劇本的走向。
生存資源就不多做解釋了,另一種超凡資源,主要是賜予部分個體強大的力量,通過這種方式催化出足以引領劇情走向的英雄與領袖單位的誕生,以此大幅增加歷史的張力,使得收編的歷史劇情更有價值。
說到這里,指引抬手一指,頓時阿嵐的跟前浮現一道光幕。
光幕畫面中,灰暗的天空,毫無征兆地綻開數個巨大的能量漩渦。
緊接著,無數顆色彩各異,散發著柔和卻強大能量波動的光球,如同逆行的流星雨般,從那漩渦中灑落,遍及廢墟與殘存的城市。
每一顆光球都代表著一種被“恩賜”的超凡力量體系。
熾白色的光球落入一座破敗城市的少年體內,瞬間將其包裹,重塑筋骨,待光芒散盡,他的體表浮現光紋,手中凝聚出灼熱的烈焰之劍。
幽藍色的光球融入一個蜷縮在廢墟角落的學者意識中。
他猛然抬頭,眼中閃過無數數據流,周遭的金屬殘骸在他意念下懸浮、重組,化為靈動的護盾與武器。
翠綠色的光球墜入一片枯萎的林地,地面瞬間涌出勃勃生機,大量藤蔓纏繞在一個少女身上,與她共生,賦予她操控植物與自然能量的能力。
暗紫色的光球則沒入一個陰影中潛行者的身軀,讓他身形愈發模糊,仿佛能融入任何陰暗角落,并獲得了驅使暗影的力量。
除了光球,還有散發著奇異光芒的武器、鎧甲、或是古老的卷軸狀物品隨之落下,這類機緣各憑運氣。
整個場面,在分脈族人的眼里,就好像是一場神圣賜福。
指引看著光幕中的景象,聲音平淡地講解道:
如你所見,這便是銘史族眼里的超凡播種,但在你的分脈族人眼里,這是獨立空間里的一種自然規則,周期性的空間裂隙會將不同世界的寶物、力量送來,讓它們獲得成長。
這些被選中的個體,將在災難來臨前快速成長,成為時代的主角,也是接下來對抗天災的主力,更是銘史族重點觀測的主角。
當這些英雄與領袖成長起來,和平的假象便會褪去,周期性的天災將如期而至,上演又一輪的毀滅與抗爭。
銘史族的觀測者樂于見到英雄在絕境中爆發,文明在存亡之際閃耀出的智慧與勇氣,乃至犧牲所帶來的情緒升華……所有激烈的情感和極端的選擇,都是它們眼里的高價值段落。
聽完指引的講述,阿嵐對分脈族人的處境有了更為清晰的了解。
所謂變強機遇,不過是高維飼養員投下,確保戲劇足夠精彩的餌料。
那些在絕境中挺身而出的英雄,燃燒生命所捍衛的只是別人筆下早已寫好的故事,最終化作觀測歷史的一行記錄。
一股怒意在他心底驟然燃起。
但那情緒上的波動僅僅持續了一瞬,便被壓回心底。
他不再詢問,將速度提升到極致,如同一道撕裂灰暗天幕的閃電,朝著大地盡頭的黑色界限疾馳。
終于,那堵高墻清晰地映入眼簾。
與其說是墻,更像是一道巨大屏障。
通體由一種暗色材料鑄就,表面光滑如鏡,流動著無數能量符文。
而墻的另一邊。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能量爆炸的轟鳴聲、金屬碰撞的尖銳嘶鳴……無數聲音匯聚成狂暴聲浪。
阿嵐懸浮在高墻上方,目光越過墻頭望去。
只見墻外世界,是一片更加荒蕪、焦黑的大地,此刻正被無窮無盡的怪物浪潮所淹沒。
從地平線盡頭涌現的怪物,形態各異。
有披著骨甲的巨型爬蟲,噴吐著腐蝕性酸液,有的漂浮在空中,由純粹能量構成的扭曲靈體,發出刺耳精神沖擊尖嘯,有如山岳般龐大的多足巨獸,每一次移動都引得大地震顫……在這恐怖的怪物狂潮前方,正是無數月蝕族的戰士.
他們依托著高墻建立起的臨時防線,拼死抵抗。
能量光束從拼裝的炮臺和法杖中射出,在怪群中炸開一團團光焰。
身著甲胄的戰士揮舞著閃爍著各色光芒的武器,與沖上前的怪物近身搏殺,每一次劈砍都伴隨著飛濺的鮮血與碎肉。
一張張沾滿血污和汗水的臉龐,寫滿了疲憊、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堅韌與決絕。
有人被怪物的利爪撕開胸膛,卻在倒下前將手中的能量手雷塞進了對方的口器。
有人能量耗盡,便嘶吼著用牙齒撕咬撲上來的小型怪物。
后方,閃爍著微光的治療者不顧自身損耗,拼命維系著前方搖搖欲墜的生命線。
這是一場殘酷而絕望的戰爭。
每一秒都會有身影倒下,防線在怪物不計損失的沖擊下不斷后撤,又被后續涌上的戰士用生命勉強堵住缺口。
他們浴血奮戰,以為身后守護的是家園和族群延續的未來。
但這一幕在阿嵐看來,卻是極為諷刺。
因為他們所經歷的痛苦,所展現的勇氣,乃至付出的生命,都只是上層“觀察者”眼中,一段正在實時上演,情節跌宕起伏的歷史段落。
他心念微動,解析能力開啟。
目光掃過后,每一個浴血奮戰的月蝕族戰士,每一頭瘋狂撲擊的猙獰怪物,都化作了腦海中的解析介紹信息。
阿嵐的目光微微一凝。
解析呈現的內容讓他十分驚訝。
他發現無論是怪物,還是分脈族人,狩獵等級普遍在50。
這個強度,遠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
他原本以為,在這被圈養的“文明搖籃”里,分脈文明的整體力量會被刻意壓制在一個較低的水平,以便于“管理者”操控。
但眼前的事實并非如此。
短暫思索,他便想明白了答案。
銘史族的行為,其實和古神競技場較為類似。
斗魂競技場里,參賽斗士自身實力越強,戰斗意志越旺盛,決斗中產出的規則衍生能量就越多。
極樂宮殿中,墮落者的生命強度與沉淪深度,決定了能榨取的極樂之力數量。
顯然,銘史族所掌握的“編年規則”,也遵循著類似的底層邏輯。
一個文明的綜合實力,乃至這段抗爭歷史的規模與慘烈程度,都會直接影響到最終產出的規則衍生能量的多少。
因此,銘史族非但不會壓制月蝕族的發展,反而會不斷拉高戰爭的強度與層級。
將這場輪回戲劇,從低層次的生存掙扎,提升至超凡層次。
唯有如此,才能碰撞出銘史族想要的結果,滿足它們的收獲需求。
至于這過程中產生的巨大消耗……或許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消耗。
戰死的分脈族人,被擊殺的怪物,最終都會被銘史族的飼養體系回收。
就像古神競技場會將戰死斗士的尸骸與力量,煉化為其他斗士成長的獎勵。
只需要一筆啟動資源,后續會有曾獲得強大力量的強者隕落,重新化作養分,滋養下一輪劇情的展開。
以此確保這場殘酷戲劇,能夠永無止境地運轉下去。
想明白原因,阿嵐的腦海中忽然劃過一道思維閃電。
銘史族設計的這套飼養體系,是否可以被玩家利用,成為玩家的絕佳狩獵場?
銘史族定期撒下超凡資源與生存資源,這些由規則衍生能量凝聚而成的能力光球、武器、道具……對于玩家而言,不就是現成,且可重復獲取的獎勵。
而那些周期性入侵的,強度被設定在狩獵等級50甚至更高的怪物潮汐。
也是可再生,且擊殺收益豐厚的狩獵目標。
玩家完全可以將其視為一個超大型的團隊副本來薅羊毛,獲取銘史族投下的資源。
銘史族雖然有回收系統,但回收系統再強顯然也沒法和黑潮的反噬能力相比。
玩家想要帶走,銘史族根本攔不住。
真有問題……和帝兆老哥說去吧。
所以只要有玩家入場,銘史族這個看似完美的能量循環農場,就會演變成一個不斷失血的漏洞。
這也是變相削弱了銘史族的戰力,為未來挑戰銘史族做了貢獻。
如果這個方案可行,這里將成為玩家獲取成長收益的又一條循環渠道。
但這個構想存在兩個問題。
銘史族會對出現漏洞的空間做什么?
如果銘史族發現這方獨立空間出現資源泄露問題,但它們卻無法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很可能會讓整個獨立空間連帶著分脈族人一起消失。
將其從文明編年中徹底剔除。
真要如此,他的計劃無疑是坑害了分脈族人。
其次,搭建空間傳送陣容易,但如何保護空間傳送陣卻是一個難題。
將其搭建在夢幻島,待銘史族查找漏洞時順藤摸瓜降臨蒼星海域,屆時整座夢幻島都會被抹去。
所以,該將傳送陣放在哪個穩定,且不容易被破壞的地區?
靈感過后,問題一個接一個的涌上阿嵐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