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
蘇寒山先出手了。
他一出手就是造物蒼龍掌,身形之動,推掌之勢,恍如龍影。
以重新開發過的純陽不朽之力,施展出這套掌法的時候,大秘境之中所有生靈,都覺得心中暖融融的,仿佛一輪美好的太陽,從他們心中被喚醒。
他們的精神變得飽滿,矯矯如龍,屬于石之軒的那種靈光被引動。
大樹旁邊的石之軒,發絲被掌力吹動飄揚,雙目靈光一湛,感覺自己如果承受了這招,靈光真的會斷裂開來,分散成群龍飛走。
他既要做眾生,又要做邪王。
蘇寒山這一掌,就像是要把他對于邪王的追求強行打爆,讓他提前完成徹底的分解,真的化為凡俗眾生之態。
對邪王的追求感到好奇是不假。
但蘇寒山出手是毫不容情的,如果故意留手,怎么能給他足夠大的壓力呢?
石之軒身影飄然,手掌揚起,動作不像在出拳,倒像是釣客在甩鉤,條條指力,從他手中飛灑出去,撞在蘇寒山的掌力上。
兩種力量相撞產生的波紋剛剛綻放開來,天地間就呼應起了無數種詭秘的波動。
億萬縷纖細波紋,在長空間回蕩,在石之軒身上每一個點爆發出來。
一波才動萬波隨,蓑笠一鉤絲,金鱗正在深處,千尺也須垂。
蘇寒山的掌力,已摧毀了所有的指勁,但他的心湖仍然泛起了波瀾。
一時間,他只覺得天地清寒,露珠從葉片上滑落,又回到了當初坐在輪椅上的那個小院子里。
三魂七魄,月下孤寂。
在那幽冷的月光下,就算是視為至親的師兄師姐,二叔他們,也不能真正開解自己的內心。
只有自己的三魂和七魄,互當朋友,相互扶持。
除此之外,再無助力。
魔門武道中,最初之所以想要保留魔族完整的意識靈性,是因為他們認為,魔族的生命,具有一種與人族眾生截然不同的頻率。
魔族感知這個世界,干涉這個世界的方式,看似與人相近,實際截然不同。
所以魔門的武道,是最注重頻率的武學。
而頻率這種東西,是用來描述波動的。
魔門武道真正的內核,就是認為萬物皆波動,哪怕是魔族,也只是載體等因素比較特別的波動。
石之軒擁有魔門武道的巔峰造詣,三生三世神魔命格的加持,不靠邪帝舍利,只要愿意走出那一步,就能修成曠古未有的他化自在天。
他旁觀蘇寒山連日以來,煉制九大佛兵的過程,旁觀了蘇寒山與摩訶葉等人的戰斗,早有成算,此時再一出手,基本就摸到了“蘇寒山”所代表的波動,大致在哪個范圍。
太上不朽神通,極致接近化道,但畢竟沒有真的化在道中。
石之軒估出蘇寒山大致的層級,雖然還不能精準的傷到他,真的威脅到他,但已經能夠對他造成影響,試圖把他推向離道更遠的地方。
就在蘇寒山感受到這種要被推動的趨勢時,心口嗆的一聲巨響,仿佛已經有什么東西,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然后,石之軒并指如劍,突然一指刺出。
虛空潮汐也是一種波動,這種指法,觀摩虛空潮汐的起落,把握住虛空潮汐最低落、最分散的一刻。
這一擊的部份力道,甚至隱隱穿透了虛空本源,進入了一個不可測知的層面,暫時擺脫了時空的桎梏。
因此,他是在一瞬之后才出招。
可是,蘇寒山在一瞬之前,已經中了他這一招。
倒因為果的必中之劍,這是天下劍術修煉者夢寐以求的狀態。
當年慈航靜齋的創派祖師地尼,只怕也沒有真正突破這層關卡。
而石之軒在江湖上,從來不以劍術出名。
邪王才出手兩招,天下武道中那種詭奇瑰麗的一面,已經展現得淋漓盡致。
但,這一劍,只是讓蘇寒山心口處的衣物裂開了一個小口,并沒有能貫穿他的胸膛。
“哈哈哈哈!”
蘇寒山大笑起來,陡然一飛沖天,“能夠撼動我的太上不朽,這一戰才總算有趣。”
他可不是竭盡了全力,才勉強站在那個接近化道的層次,他是運轉道心,自己知道自己的分量,穩穩的站在那個地方,既不冒昧再向前,也不向后。
很多對手,根本連碰都碰不到他那個位置,也就不提。
畢玄能夠讓他吃痛,但那是畢玄自己原有的武道特色,并不是針對蘇寒山的神通,做出的新變化。
摩訶葉能把一次性的貝葉佛經,化為自己的神通,隨時呼喚佛祖入滅之力,固然也是天縱之姿,能對蘇寒山造成威脅。
但兩人就像是處在不同的行業里面,縱然能拼功底,拼出個勝負,也顯得差了那么點酣暢的意思。
只有石之軒,是真的針對蘇寒山的神通,嘗試進行破解。
這才有兵對兵,將對將,拼功底,也拼大道之妙的那種痛快。
他懷著這種暢快的心情,一縱之下,就遠遠的超出了大秘境的范圍。
在超出大氣的極高層面,回顧地面的邪王大秘境,幾乎已經像是一個小點。
圍繞在那個小點周圍的五山五水,洛陽山河大陣,也顯得只有巴掌大小。
蘇寒山右手向側面一蕩,左手向下轟出,身隨掌動,瞬間墜破九重云霄。
從天外回向大地,殺向那個巴掌大小的山河,殺向山河中的小點。
山川極速放大,那個小點露出人形,正是石之軒,在間不容發之際,抬手接下這一掌。
無窮無盡的淡紫色波動,從他身上蕩開。
乍一看還顯得非常浩蕩粗獷,但剛剛離體,那些波動就越變越散,越變越細,無窮無盡的細絲般拋射出去。
石之軒用的是一個明顯的卸力之法,但周圍的山川大地,都沒有產生任何損傷。
這種細膩至極的波動,甚至在穿透地層大陸架的時候,都不會與物質產生什么反應。
不靠物質來分攤傷害,單純靠這個波動擴散的距離。
在這個漫長的距離中,把蘇寒山轟擊下來的力量消耗掉。
蘇寒山凌空變招,雙掌如龍穿,如鳳劍,如虎撲,如龜盤,源源不斷的向下轟擊。
六御生殺令的功法總綱,洋洋灑灑,盡情地施展出來,日月四靈,看似簡短的手勢切換,氣息之變動,已運化無窮。
石之軒也抖擻精神,佛門四大圣僧的一指頭禪、達摩手,慈航靜齋的色空神劍,魔門的天心蓮環、子午劍罡,全部都是信手拈來。
他用來推動這些招式的,并非各門各派的獨家功法,而全部是秉著魔門至高一脈,視萬物為波動的這種神通本意。
橋上的四大圣僧,愕然的發現,石之軒變化無窮的手影中,有一些招法,是當年根本沒有機會從佛門偷師的。
就是說,他從來沒有學過那些招法,現在卻用了出來。
陡然之間,他雙手同時向上一推,掌心空白一片,光亮灼灼,色如古鏡,平滑到了極致。
這一招使出來之后,石之軒好像可以不沾任何氣息,全部推脫出去,又驟然向后一退,脫離了蘇寒山的壓制。
“諸法如夢,諸圣同說,境智俱寂,心慮安然。外不尋塵,內不住定,二途俱泯,一性怡然……”
了空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中瞬間閃過一段經文,神色大震,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石之軒施展的那一招,分明是凈念禪院的至高心法,了空窮畢生之力,還沒有修成。
當年禪院祖師天僧,在追求這一步的時候,不惜以身入滅,恐怕在入滅的那一剎那,才明悟了這一招的全部奧妙。
石之軒現在卻是信手拈來!
當時佛門六大高手中,四個是在沒受傷的時候,已受懾,略開悟,主動配合,一個是略存迷茫,猶可配合,唯有了空,是本來已經入魔,被強行鎮壓回來。
四大圣僧和師妃暄看到石之軒施展那些功法的時候,或贊或驚,還不至于破了自己心境。
了空這一口血噴出來,身上修為卻頓時垮塌。
借六大高手,撫九大佛兵,練如來法器這個計劃,頓時有了一個缺口。
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石之軒故意誘發的,還是無意之中的行為。
蘇寒山身影靠近大地,腳掌在地面一踏,目光沒有半點分神,直追石之軒。
石之軒退開之后,雙手如曇花幻變,千叢萬叢白曇枝,從他身邊向外綻放,無數幽香如夢的波動散發。
夢外不知夢中身,牽牛織女幾相逢?
夢外只是一夜,夢中已經不知過去多久,上游銀河,下走大荒,遠比夢外光陰快,享受的時光更多更遠。
但他這一招運到一半,突然右臂一顫,無數白曇枝,頓時消失了一半。
他的右手上炸開了一團金光,一閃即逝,照的天地極亮,好像這只手,陡然被蘇寒山的掌功擊中。
但蘇寒山這時候,明明還沒有攻擊到他。
原來只要能夠滲穿、打穿虛空本源的層面,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算是突破時空的桎梏。
蘇寒山剛才見到石之軒那一劍之后,聯合當年對伏獸神君道法的參悟,終于想通了伏獸神君“歲月不壞真功”的一些奧妙。
伏獸神君雖不能從虛空本源取氣,卻能把自己的生命烙印滲穿,烙印在未來一秒后的時空里面,每當時間過去一秒,就可以靠完整的生命烙印,恢復全盛狀態。
蘇寒山剛才在天外出手的時候,右手揮動玄帝觀潮,引開虛空潮汐,左手一掌的功力,雕琢虛空,掌力滲穿虛空本源。
他跟石之軒碰撞的時候,已是把自己那一掌的烙印,送到了未來。
所以,每隔“一個剎那”的時間,天地時空中,就會自然的重現那一掌。
蘇寒山這時候,完全可以在全心全靈,發動別的攻擊,而那一掌的力量,倒也不會有分毫減弱,直接發作在石之軒的手臂上。
只不過,對他們這種強者來說,一個剎那還是太長了。
在這一個剎那的間隔里,他們又交手了那么多招,才等到了這招歲月不滅掌力的發作。
轟!!
正是在石之軒的右手金光一閃之際,蘇寒山殺到,一掌轟在了他胸口。
石之軒的雙眸猛然一凝,照在蘇寒山的雙眼中。
蘇寒山心中,不由自主流轉起自己的經歷。
前世的一生,今世的半生。
他的悲喜本來有很多種,快樂尤其多樣,生在那樣一個沒有多少煩惱的年紀,也沒有太重煩惱的年代,穿越之后的童年,更是接觸奇跡的武功,接觸異世界的繁華,說不完的快活。
但是中了那根毒針之后,他就開始戰斗,日日夜夜,跟自己的經脈戰斗,跟自己的苦悶戰斗……
穿越到龍門荒漠,平陽城中,以戰斗找到了恢復的契機,恢復之后,卻還是在戰斗……
報仇,斬妖,鏟除奸賊,練就極境,對抗不周,誅滅尸魔,建立武盟,營造夢境,降魔斗武圣……
戰斗太多了,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在蘇寒山的生命中,戰斗已經占據了最大的比重。
戰斗帶來的一切感受,壓倒了別的任何事件、任何生活的感受。
戰斗擠壓了別的途徑,戰斗毀滅了別的途徑。
時至今日,蘇寒山最快樂的就是戰斗,最愿意為之傾注熱情的也是戰斗。
戰斗已經將要成為宿命,成為牢籠,將你牢牢捆在其中,不得解脫,你為什么不厭煩?
你!還不厭煩嗎?!!
那是無比悠長的聲音,仿佛是蘇寒山自己的聲音。
發起對宿命的反叛吧!
無數的感想,無窮的思辯,無休無止的自詢,如同一個上不見天,下不見底的漩渦,漸漸將蘇寒山吞沒。
我報仇是為了安心,斬妖是為了安家,除魔是為了安寧久遠。
那不是一段段戰斗,那是一段段生活,救了人,教了友,存了資產,傳播自己的想法,充實自己的學問,希望有更多的把握實現自己的愿望……
我在用自己的力量,填補我心中的缺口。
如果這就是戰斗,那么我,還要繼續戰斗下去……
“我……還能戰斗!”
漩渦中爆發的嘶吼,震碎了一切。
蘇寒山的眼神只是有須臾的光色變化,掌中已有日月轉,皓月脈沖,源源不斷的轟擊過去。
石之軒的臉色瞬間變得月白一片,身形震動,背部向后一隆,滿頭長發漸漸褪去原來的色澤。
他的眼睛也變得玉白一片,徹底透露出非人的感覺,長發飛舞間,身上卻莫名爆發出了一種對生命之精彩無比的期待,超越神魔,狂熱希冀的氣度。
難以察覺的波動在蔓延。
那波動速度,仿佛比光更快,超越了時空。
另一條歷史河道中,數百年后的節點里。
法海白衣淡然,坐在崖上,為大眾講法,突然止住話頭,抬眼看天。
旁人都看不到,而他眼中,卻倒映出了天上的一層層波紋。
那波動來到了他的身體周邊,又消失不見。
“南無地藏王!”
法海贊嘆一聲,眼神帶著期待。
雖然知道這一刻,石之軒跟蘇寒山戰斗到了最激烈的一瞬。
但法海還是忍不住有一絲祝愿,想要看到石之軒成功。
石之軒自從質疑“他化自在天”之法,在那當世之中,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股力量,也不能向過去搜尋,所以就只能向未來。
但是未來茫茫,根本全無定數,他推演的未來,完全找不到驗證,不知道方向對錯,舉步維艱。
直到法海聯系到了他。
那是蚩尤旗劃破長空,蜀道難在東遼現身的一刻。
在那一刻,破碎金剛之道的因果,來到了這個時空,法海的心靈雖然沒有能夠成功轉生到這個時代,卻與這個時代因果深重的人,有了交流。
這種跨越時空的交流,途中不知道經過了多少的磨礪過濾,無法帶有多少偽飾的成分。
雙方一接觸,都知道了對方的真質,感受到了很多事情。
可是對于石之軒來說,那么多的秘辛,在他心目中都只能排在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終于有了一個參考的目標。
法海的歷史河道雖然與他這個歷史河道已經有所不同,但那也是一個真實的未來。
數百年的跨度,相比于他真正想要追尋的事物,可能顯得太過短暫。
可是,有了這個數百年的真實指向之后,他就終于從完全沒有方向,到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
這是最難的一點,是最重要的突破。
從這一小段已有的路,開始不斷地向未來延伸,從一開始的囊括萬丈紅塵,到后面,把紅塵中一切已經驗證過,不能達到自身標準的波長全部摒棄。
集中所有的精力,繼續去追尋,饒是如此,仍然欠缺了一些力度。
跟蘇寒山這一戰,他抬手先喚醒蘇寒山的過去,接著又倒因為果,擺脫時空束縛,又使夢中之身,以夢去探索未來,所用的都是自己最精萃的探索成果。
戰斗時間上雖然短暫,雙方卻都在接招破招中,把自己一生所學,全部運轉出來。
他借雙方的智慧碰撞,借道心的對轟,沒有能壓制住蘇寒山,就要承受蘇寒山最可怕的反擊。
也只有這種反擊,才有可能把他推向終點。
人間,未來,已經確定的河道,已經確定的那些未來。
被魔王侵蝕過,又被混沌光腦守護下來的一切。
如果一切的終局,就是那個荒蕪的星球,蘇寒山能夠接受嗎?
那不可能。
“我!還要戰斗!!!”
向前,向前,永遠向前。
石之軒借著這股力量沖向前方,發揚至更遠,最后,看到了荒蕪中的光。
在極其久遠前的年代,宇宙中還沒有生命的存在,但卻并不荒蕪,在這片太空中有著一朵星云。
絢爛美麗,波瀾壯闊,其中并無生命,也從來沒有記錄過生命留下的訊息,卻同樣顯得鮮活靈動。
直到有一天,這個星云達到了臨界點,在脹縮之間,崩裂坍塌,中心力量最強的地方,誕生了恒星太陽,周邊的物質,團團散散,聚合成了其余星體、隕石、太空塵埃。
人類生活的這個星球,就是在那個時候誕生的。
這么多年過去,這個星球經歷了無數滄海桑田,星球上的生命輪換了不知道多少回。
無數的生命已經消亡,但只要它們存在過,從宇宙的角度來看,它們的波動就已經被記錄下來,對這個世界造成了影響。
到了很久很久以后,繽紛多彩的可能性之一,就是太陽活動巨變,再度膨脹,宇宙環境的變化,一切相互牽連,讓這片太空中的星體,又一次化為星云的一部分。
嶄新的一片星云,會在這里誕生。
這片星云的過去,承載過無數生命的波動,它的未來醞釀生命的可能,也將遠遠超過那些無生的星云。
生命最初的誕生,是奇跡,但生命誕生之后的延續,將有望成就必然。
只有如此,才是將生而未生,已死的,而未消亡。
這片星云啊,它是生命的歸宿,也是生命的起點,它是最烈的死亡,也是最美的創造。
何以云其生,何以云其滅?
寥寥宇宙,茫茫太虛,絢爛星光,云何生滅。
那一刻星云重現的波動,就是石之軒所追尋的東西,非屬于神魔之天命……
非天之波動!
“吾為邪王……”
邪王的身影離地,四肢張開,大笑長嘯。
“自當非天!”
他的身形沒有動,蘇寒山的攻擊,還轟在他的胸口。
但那一刻,天地之間站滿了石之軒,到處都是石之軒。
充斥了所有的視野,跟一切的景物重疊。
李世民也感受到了一把,有別人的身影從自己體內穿過,是什么樣的體驗。
了空等人都看到石之軒跟自己重疊著,甚至好像能感到,石之軒在揮拳,拳頭透過了他們的眼球向前去。
所有的石之軒都在揮拳,在轟擊著天地間的波動,以求能夠模擬出他看到的那一幕。
一瞬千萬擊,非天之波動!
紫紅色的光波,最后從石之軒真身的胸口綻放。
那光波并非一開始就是紫紅色,最初仿佛是無色,但在綻放的時候,周邊天地時空都似有偏移,因此偏射出了新的顏色。
這股光波與蘇寒山的皓月脈沖相互透射,有那么一刻,逆壓皓月,轟入他體內。
蘇寒山的身影被轟得后退,他的手掌依然在前,身體退得很穩,一步一步踏在虛空之中。
“太上不朽,萬道及手,與世同君!!”
他一個字一個字長吟,頭頂不可見的那道靈光,顯出了明凈無比的水藍色。
這一刻,他的道心脫離了自己原本能夠站穩的那個層面,主動向天地大道沖刺過去,達到了與大道觸手可及的姿態,種種道妙氣息,縈繞在他周圍。
紫紅色的光波襲來,轟然突破了那些道力,將他撞退,道心歸位。
蘇寒山的身影在虛空中停住,眼睛遲緩的眨了一下,鮮紅色的痕跡在眼底浮現,逐漸溢出眼眶,滑落下來。
“咳,還真轟破了我的太上不朽。”
蘇寒山抬手,擦拭眼中淌下來的血跡,在臉頰上抹開一道紅痕。
背后代表著他那座秘境的星光圖騰,裂開了細深的血痕,但也禁不住他回味著剛才那一擊。
天地間多余的石之軒都已經消失,只剩下最初的那個,飄落在地,按著自己胸口,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笑容,笑了幾聲,緩緩說道:“幫個忙吧。”
蘇寒山到了他身邊,沒有正面相對,只是抬左手按住他左肩。
“非天之力,太值得我探究了,可惜,為了這一擊,你燃盡了自己的靈光,我只能自己琢磨,沒法從你這里多看幾遍了。”
石之軒笑道:“心里想著,要等積累更渾厚些,或許等第二次跟你打的話,只要有這種念頭,我就根本打不出剛才那一擊。”
“既然打出來了,燃盡靈光,又算得了什么?”
石之軒的雙目熠熠生輝,“不要忘了,邪王的非天,亦是非死之力,我既然打出了這一拳,縱然靈光全毀,也許等到將來,天地間真的重現那片星云的時候,萬物也會組合出與我相同的波動,讓我在這世上重現。”
那歲月,恐怕要以億年來計算。
不知多少億年后,重現于星空中的邪王,這樣的狂想,真正實現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但他說的這樣篤定,就是實實在在的,心中沒有半點遺憾。
邪王已經完成了邪王的追求。
而邪王體內的紅塵眾生,雖然失去了最超凡的靈光,卻被蘇寒山的力量穩定住。
將來也可以徹底擺脫邪王的影響,在天地間轉生,真正開啟他們自己的人生。
蘇寒山退開了些,看著石之軒的身體開始分解成光點。
那些光點正是紅塵眾生的靈性,飄入山川大地,剎那消失不見。
侯希白趕了過來,雙膝一彎:“師父……”
“你跪什么?不如為我歡笑,我成就了非天,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你無法體驗,無法想象。”
石之軒笑道,“蘇兄將來或許能游刃有余的重現非天之力,到時候你……”
他頓了一下,“也罷,你肯定是學不會的,楊虛彥也沒有走出魔道。”
“但我還有一個傳人,蘇兄,如果她找來,請幫我把這套法門傳下去吧。”
岳山也走了過來,面色復雜:“灑脫一生的邪王,最后終究還是有牽掛么?”
石之軒反問道:“我是無憾,但我又不是和尚,為什么要無牽掛?”
岳山嘆了口氣,拱手道:“我送你一程。”
侯希白也站了起來,拱手道:“送師父。”
寇仲、戒日太子等人,都走到了附近,靜靜看著,似乎也是一種致意。
石之軒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笑完,他的身體繼續分解。
一息、兩息、三息……
眾人盯著他看,又過了好一會兒,不禁有些疑惑。
他也看向眾人,體表依舊在分解,但大體還是完整的。
不是,氣氛都醞釀到這了,你怎么還沒死啊?
“我幫他穩住紅塵眾生,分解起來,自然要輕緩一點,不然眾生靈性柔弱,裂的太快,豈不是要受損?”
蘇寒山瞥向眾人,解釋了一句,隨后扭頭,一把抓向洛陽橋。
洛陽橋上的九大佛兵,被他這隔空一抓,震得轟鳴起來。
原本了空修為垮塌,佛兵有些躁動不安,又漸轉堅固。
但蘇寒山現在這一抓,毫不容情,剛剛領悟的歲月不滅之法,也運用出來。
佛兵一陣一陣晃動、軟化,從九把佛兵,合成了一個整體光團。
了空修為崩塌,師妃暄剛才也受了一些損傷,倒是四大圣僧,面見佛祖入滅,又見證石之軒最后一戰,若有所悟,氣息純凈不少。
蘇寒山有了決斷,光團中傾注下來一條黃金融化般的氣機。
嘉祥雙掌合十:“阿彌陀佛,佛非佛,魔非魔,破斜顯正,枯木萬華,合該是我!”
這老僧也已經在大陣中被煉了幾天幾夜,此刻心中又有開悟,迎上那一股氣息,凌空一轉,整個人化作一柄“萬華如意”。
智慧大師閉上雙眼,念道:“智慧在心不在名。”
一股金光落下,他也凌空一轉,化作“心光法令”。
帝心尊者大喝一聲,往空中一跳,化為“梵音駝鈴”。
道信大師一言不發,只是看向石之軒,露出一個微笑,身影漸瘦漸長,化為“禪震法杖”。
四大如來法器,光華收斂,并無金色外露,天地間山清水綠,回歸本來面貌。
蘇寒山招了招手,四件法器全部向他飛來,圍繞在他身邊。
天空上一團血色有角的星芒,若隱若現。
重煉如來法器之后,蘇寒山果然摸索到了屏蔽蚩尤旗的那種力量。
但屏蔽“蚩尤旗”的力量中,這些如來法器所代表的,也只是三分之一。
還有兩股力量的源泉,有點難以感知確切的方位。
不過蘇寒山隱隱覺得,好像那兩股力量,快要碰在一起了。
“我大約知道你在找什么,其中一種象征,應該是邪帝舍利,我懷疑這東西在楊廣身邊。”
石之軒提醒了一句,目光看向那四件法器。
往日他對佛門的情緒很復雜,不樂于看見他們入魔,也不愿意看見他們當和尚,但現在他看這四件法器,只有一派從容。
“如果你要找邪帝舍利的方位,我那個傳人應該可以幫你。”
石之軒說罷,收回目光,指尖輕敲,合著節律,哼起了一首歌謠。
“任生關死劫輕輕送,千般色相偏看重,鏡不染塵,凡心動……”
“今朝果是當日種,手中書要心里誦,對天對地,圓我夢……”
蘇寒山在四大如來法器的拱衛中看去。
歌聲越飄越淡,非天之人,離開了這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