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不見棺材不落淚,輸棋

如此粗鄙之茶水，何以下咽？

他瞥見你臉上的沉思的神色，心中不禁暗自發笑。

方才還見你胸有成竹，如今卻被陳九宴逼得毫無招架之力。

謝軒心中暗自盤算，就看陳九宴是否會手下留情，給謝觀留些顏面。

倘若六局全勝，那可真好看了。

到那時，可別怪我謝軒在謝府中替你揚名，輸給一位籍籍無名的女子，六局皆敗，淪為眾人笑柄。

蘇云示意下人收拾棋盤，目光落在面色平靜的謝觀身上。

其實兩局過后，勝負已分，棋力高低一目了然。

蘇云雖早有預料，卻未曾想謝觀敗得如此迅速。

女子輕輕垂手，指尖輕觸棋罐，目光流轉，望向于你：“還下嗎？”

蘇云不愿謝觀如此顏面掃地，之后對草堂詩會心生怨懟。

他在一旁笑道：“觀公子，九宴棋力超群，少有人能及，敗在她手下亦屬正常。”

“我亦是甘拜下風，她自幼便棋不離手，又得名師指點，此乃常理。”

謝軒卻在旁揶揄道：“觀弟，盡管下便是，與高手對弈的機會難得，莫要錯失良機。”

他心中暗藏私心，欲看你出丑，此刻你若打退堂鼓，那可萬萬不行。

你從棋盤上緩緩收回視線，若有所思后道:“宴公子的棋藝真精湛，是我迄今為止所見之最。”

女子聞言，揚了揚俏麗的下巴，只是輕輕一笑。

蘇云亦是點頭贊同，他雖自負棋藝不俗，卻也曾與爺爺的這位關門弟子切磋過幾局，皆是敗得心服口服，再無與之爭鋒之念。

陳九宴身為女子，卻擅長攻勢與殺棋，棋風剛勁勇猛，于亂戰與對殺中游刃有余，又靈活多變。

父親曾與九歲的陳九宴對弈，亦是甘拜下風，只感嘆一句：“雖非男兒身，心卻比男兒烈。”

然而！

今日這兩局棋，她卻開局迅速，行棋沉穩，極注重全局的協調與平衡，與往昔大不相同。

真乃“女大十八變”，棋風亦是煥然一新。

早年便說得了爺爺五成功力，已是天下頂尖。

只是不知，如今這位康樂郡主，其棋力究竟已臻何境？

你從棋罐中拈出一枚黑子，輕輕置于棋盤之上，抬頭笑道：“宴公子棋藝非凡，但勝負之事，猶未可知。”

女子毫不在意手執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上，發出“啪”一聲。

屋內落子聲不止，回蕩在屋內。

火炕內的炭火漸漸黯淡！

蘇云見狀，吩咐下人從院中取來新炭添入爐中。

然而！

蘇云的幾名貼身下人平日里養尊處優，哪里做過這等瑣碎下等之事？

他們手忙腳亂，弄得灰頭土臉，一臉驚惶，更將屋內搞得烏煙瘴氣。

“真是一群廢物，連個炭都加不好。”蘇云不悅地呵斥道。

謝軒帶來的兩名丫鬟見狀，也連忙上前幫忙。

她們細手纖纖，拿起焦炭時卻顯得手足無措，白皙的臉龐上很快便沾滿了黑色的炭灰，不一會臉上宛如兩只滑稽的“花貓”。

謝軒坐在火炕邊，被突然升起的濃煙嗆得連連咳嗽，頭上、肩上落滿了黑色的灰塵。

他素愛潔凈，連忙起身，一頓猛拍衣物，臉上滿是怒色，指著幾人厲聲道：“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明日就把你們賣到西廂樓去，也去吃吃苦頭。”

兩名丫鬟嚇得面色蒼白，驚慌失措。

陳九宴聞言，垂腳幞頭帽下的一雙柳葉眉微微蹙起，似是不喜。

你輕輕落下一子，目光從棋盤上移開，見此情境，已起身道：“七哥，她們做不來這些粗活，還是讓我來干吧。”

你對著陳九宴微微點頭致歉，隨即走下床炕，動作干脆利落。

床炕都有兩個進碳的洞，可是里面有灰，不把其刨出去是不行的。

你低身在放碳的灶火口忙活起來，看似隨意地輕點手中，一絲火苗悄然渡入火灶之中。

木炭在火苗的舔舐下徐徐燃燒起來，屋內的濃煙逐漸散去，炕內又重新散發出融融的暖意。

你做完著一切，臉上也沒有沾染半點灰塵。

蘇云看著你熟練生火，心中已然明了，你必定是經常做這些。

堂堂九大姓的謝家少爺，竟也會落得如此境地，蘇云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感慨。

你又在茶幾上的暖爐里添了些焦炭，重新沏上了一壺茶水，茶香裊裊，與屋內的暖意融相得益彰。

你端著一盆略顯清涼的冷水走進屋內，讓那幾名弄得灰頭土臉的下人洗臉。他們初時還有些猶豫，不敢接手，但見蘇云點頭后，才敢放心地洗臉除去灰塵。

謝軒在一旁只是冷笑，“體恤下人？”，裝腔作勢罷了。

陳九宴見狀，手指間的白子輕盈地在五指之間轉動，也不著急，等你落座。

似乎，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棋局繼續！

這次你沒有堅持到最后，在凝視棋盤片刻后，你投子認輸。

“已經輸了，無力回天。”

蘇云聞言，多看了幾眼棋盤后，思考了一會最后微微點頭，顯然也認同了你的判斷。

白子大勢已成！

這局棋走下去已經是必輸之局，無需再費心力。

然而！

他注意到這一局一局下來，你下棋的速度越發的快了。

同時，輸得也越來越快。這不禁讓他心生疑惑。

謝軒只是冷冷一笑，你連輸三局，剛剛你還說什么“勝負猶未可知”。

現在看來，不平白惹人恥笑。

陳九宴問道:“還要再下一局嗎？”

你輕輕點頭。

女子抬頭道:“我可以讓子，不然你沒有機會。”

“當然，就算讓子，你也贏不了我。”

陳九宴剛剛那一局，她明顯感覺謝觀幾手棋走到她謀定的后手上了。

就是不知是巧合還是看出？

不然，她并不想這么快讓謝觀輸棋。

蘇云也是勸道:“觀公子，我平常也是讓九宴讓子的。”

你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讓子，贏了也沒有意思！”

蘇云微微一愣，臉色無奈，難道謝觀還沒察覺，這位郡主棋力遠超于他。

陳就宴三局棋都是有所留手，不然輸得更快。

謝軒聽后，撫掌一笑，語氣之中帶著幾分嘲笑道：“觀弟，勇氣可嘉啊！輸也要輸得堂堂正正！”

第四局，帷幕緩緩拉開！

你依舊執黑棋，先行一步白棋緊隨其后。

蘇云在一旁微微嘆氣，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他準備在這局，你再輸棋后，就勸你們不要再下。

他深知，若六局皆敗，于你而言，不僅是技藝上的挫敗，更是顏面掃地。

你們兩人下的不慢，白子與黑子交織，棋局迅速推進至中盤。

蘇云不知不覺被被此局吸引，細細審視著棋盤上的每一顆棋子，他發現，你的每一步棋，竟與他心中的推演不謀而合，仿佛兩人心意相通一般。

“啪！”

你又落下一子。

蘇云眼神一凝，不應該落此處才是，他有意提醒，又知道“觀棋不真君子”，下棋最是忌諱棋外之聲。

蘇云默默不言，只是心中可惜。

“嗯？”

蘇云眉頭一皺，臉色疑惑。往常，謝觀每落一子，陳九宴總是毫不猶豫地跟上。

但現在！

謝觀落子之后，卻遲遲未見那熟悉的女子之手。

蘇云抬起頭看去，只見女子拿著白棋輕輕敲著桌面，似有思索之色。

只是幾個呼吸！

女子再次落子，兩人又下了幾十手后，棋局變的明朗起來。

蘇云心中豁然開朗，原來謝觀先前的那一手“貼目”，竟是伏筆深遠，意在此處！

這棋局之中，峰回路轉，每一步都暗藏玄機，早有布局，令人嘆為觀止。

他不由自主地感嘆了一聲：“妙啊，實在妙。”

然而，這聲贊嘆之中，卻也夾雜著一絲惋惜。

可惜啊！

這位郡主陳九宴，早已洞察先機，在棋盤收官勝你一籌。

你又輸了！

謝軒見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調侃道：“觀弟，你已經輸了四局了，這十局六勝的約定，你怕是輸定了！”

他的語氣雖不客氣，但事實確實如此，無可辯駁。

蘇云聽后，卻也明白謝軒所言非虛。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勸道：“觀公子，要不……這棋局就此作罷吧！”

“群芳宴上，我來尋你，你只需露個面，如何？”

“不必去作詩賦詞，只當游游月華軒便足以。”

蘇云心中暗自盤算，現在如此說定，但到了月華軒，一眾花魁環繞，恐怕就不是謝觀能夠做主的了。

他深知那些女子的手段，她們擅長拿捏男子的心思，專攻其“七寸”。那些甜言蜜語、柔情蜜意，任何鐵石心腸的男子為之動容。

此時，女子陳九宴從棋盤上緩緩收回視線，她的目光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這一局，她明顯感覺到對面的少年棋力有所不同。

剛剛在中盤時，你下的極為出彩。

你看著棋盤最后的收官之棋，眼神之中多了一份沉思。

你緩緩閉目，先前的三局都在腦海之中慢慢浮現而出。

四張棋盤，同時對弈。

你胸中一團靜氣浮現，你似乎回到了那個目盲不能視物之時，周圍一片黑暗，只有四張棋盤落子之聲。

極靜而生思。

轉瞬之間，你重新在腦中回顧了四局棋盤，一步一步重新而下。

你有“胸有靜氣”，“少年宿慧”的天賦命格加持。

這兩個月修煉元神，已經躋身第六境界。

神而明靈，元神充盈。

《陰符經》中開篇總旨，“心欲安靜，慮欲深遠，心安靜則神策生，慮深遠則計謀成。”

你再次睜眼，眼中有瑩瑩的光華一閃而過。

外面的陽光照在窗戶之上，已過正午，之前還曬在茶幾中間的日光，已經退到窗戶邊上。

外面屋檐雪融化后落下的聲音漸漸小了。

對面女子的妙眸之中，剛剛似乎少年身上有一瞬間不一樣了。

謝軒見你閉目不語似在養神，取笑道:“觀弟，這可不是盲棋，閉著眼睛下就能贏。”

你拿起棋子看著女子道:“開始吧，注意了。”

你已經在空白的棋盤上落子。

蘇云見你還是堅持下完，也不在勸說。

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第五局開始。

兩人下得“行云流水”，布局極快，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便又到了中盤。

蘇云這次看得聚精會神，不由自主地代入了謝觀的棋路，試圖從中尋找破局之策。

他拿起茶杯，慢慢倒入口中，茶水苦澀，但他卻毫不在意。

這局棋局太快，也過于緊張刺激，以至于他連茶水的味道都無暇顧及。

棋盤上中盤再推進十幾手后，兩人的落子的頻率明顯慢了下來。

蘇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飲而盡，但即便如此，還是覺得口干舌燥。

因為他發現，這局棋中，謝觀竟然占據了優勢。

這是五局棋以來，謝觀第一次在中盤占據上風。

蘇云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棋盤上的黑白棋子，白子被逼得節節敗退。

而且，他已經有些看不懂謝觀的棋路，直到十幾手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回過味來。

“……竟是如此！”

蘇云有些俯下身子看著黑白棋盤。

隨著棋局的推進，黑子有條不紊的收官，每一步都“穩健有力，不漏破綻”。

謝軒見此，不由有些吃驚，似乎此局謝觀有獲勝之機。

他看向對面的陳九宴，女子不知何時已經開始坐的端正，收起了之前的漫不經心。

兩撇好看的眉毛微微緊皺，手中的白子遲遲沒有落下。

你依舊端坐在那里，臉上沒有半分喜色，神情平淡如水，從容不迫地落子。

此時！

陳九宴輕輕嘆了口氣，把手中的白子丟進了棋罐之中，神情復雜道。

“輸了，再下沒有意義。”

蘇云滿臉不可置信，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康樂郡主輸棋。

你將黑子一一收起，輕聲道：“承讓了。”

陳九宴卻并未就此罷休，她抬起頭道:“再來。”

“這次我可不會相讓。”

第六局開始！

蘇云在一旁觀戰，難免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