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陳千戶大名,小人敬您一杯!”
“干!”
“好!大人海量!”
庭院內一片熱鬧喧囂的景象。
得知了陳墨的身份后,眾人下巴都合不上了,沒想到這個一臉書生氣的年輕人,竟然就是名震南疆的陳大人!而且年紀輕輕,就已經升任了天麟衛千戶!
這般人物,居然來了豐木縣?
簡直如同做夢一般!
畢竟對方的名頭太響,一開始也不敢貿然接近,看到他和紀縣令推杯換盞,這才有人試探性的過來敬酒。
沒想到這位陳大人性格灑脫豪邁,一點架子都沒有,幾乎來者不拒。
見此一幕,過來敬酒的人也越來越多,幾乎在酒桌旁邊排起了長龍,觥籌交錯之音不絕于耳,逐漸將氣氛推向了高潮。
“好酒!”
陳墨臉頰泛著潮紅,好像真的喝醉了一般。
而厲鳶卻是正襟危坐,面無表情,桌上的酒菜一口都不動。
“這位應該是厲百戶吧?下官也敬您一杯。”紀衛風有點喝大了,身形搖晃,端著酒杯朝厲鳶走去。
啪——
突然,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紀衛風抬眼看去,只見陳墨凝望著他,笑瞇瞇道:“她向來滴酒不沾,等會還有公務要辦,只怕喝多誤事。”
“知、知道了。”紀衛風縮了縮脖子,莫名感覺脊背發冷,但很快就恢復如常,好像只是錯覺而已。
“紀大人,咱倆接著喝!”
“好,再來!”
端著食盤的下人在席間穿梭,熱氣騰騰的菜肴擺滿了桌子,酒水也是一壇接一壇的往上搬。
聽說為了擺這場宴席,李太爺承包了城里所有的酒樓,光是各種食材就花費了數千兩,而且還不收份子錢,連續幾天下來,來吃過酒的百姓已經不計其數。
說是做慈善也不為過。
馮六手里拎著半個雞腿,一只腳踩著凳子,滿嘴油光,扯著脖子說道:“陳大人那可是我親自引進城的,和我聊了一路,還親切的叫我六子兄弟……”
同桌眾人全都露出艷羨的眼神。
在天南州,你可能不認識天麟衛,那不可能不認識陳墨。
臨陽縣鏟除魔教,十萬大山誅殺血魔,拯救數萬萬百姓于水火之中,這可都是實打實的功績!能和這樣的人物說上一句話,怕是半夜睡覺都得笑醒!
“六哥,詳細說說,陳大人都跟您聊什么了?”
“嘿,那聊得可就多了……”
馮六被眾人簇擁著,志得意滿,腰桿都挺直了幾分。
咚——
這時,一聲鑼響,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眾人扭頭看去,只見一行侍女從內院魚貫而出,站成兩排,手中全都提著紅燈籠。
踏,踏,踏——
伴隨著沉穩的腳步聲,李池昌抬腿走了出來。
頭戴六合帽,足蹬粉底靴,戴花披紅,打扮的和新郎官一模一樣。
四名轎夫挑著一頂青色小轎,穩穩當當的跟在后方。
來到庭院正中,轎子緩緩落地。
李池昌親自伸手掀開轎簾,“云兒,下來吧。”
“嗯……”
一雙白皙素手扶著他的胳膊,青色繡花鞋踩在地上,移步而出。
上身藕荷色暗紋軟緞,袖口滾著一圈銀線纏枝蘭草,下身配著條月白色馬面裙,淡青線繡著幾尾游魚,發間斜簪一支銀質玉蘭步搖。
看到那張臉龐,陳墨算是明白,為什么馮六會說“魂都被勾走了”。
粉面桃腮,杏眼蛾眉,臉蛋好像剝了殼的嫩菱,帶著兩點淺淺的梨渦。
瓊鼻小巧挺翹,唇瓣不點而朱,有股江南水鄉的溫婉氣質,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怯生生的,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
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不知是不是酒勁使然,眾人感覺心跳的厲害,血液直往頭上沖。
“妾身見過老爺。”黃念云盈盈行了一禮。
“好!”
李池昌滿面紅光,環顧四周,高聲說道:“我李府既有添丁之喜,又有內宅得助之幸,特薄設小宴,列位高親貴友多蒙不棄。”
“來,咱們共飲此杯,今夜不醉不歸!”
說罷,拿起桌上的酒杯,直接盡盞而干。
“恭喜李太爺!”
“喜上加喜啊!”
“恭賀李府人丁興旺,香火鼎盛!”
賓客們紛紛出聲道賀,氣氛愈發熱烈。
招呼完客人后,李池昌帶著黃念云來到了陳墨面前,介紹道:“念云,這位就是陳墨陳大人,咱天南州的大英雄!”
“妾身見過大人。”黃念云福了一禮。
“李鏢頭還真是好福氣啊。”陳墨眸中閃過紫金華光,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她,望著那長裙下微微隆起的小腹,眉頭挑起道:“黃姨太這是有喜了?”
黃念云似乎有些不自在,悄悄后退兩步,躲在了李池昌身后。
李池昌撓撓頭,訕笑道:“小妮子沒見過大場面,難免有點怕生,大人莫怪……說來也不怕大人笑話,我都這把歲數了,云兒還能給我添丁,實在是高興壞了,要不哪能搞出這么大場面。”
這事陳墨也聽紀衛風說過。
李家夫人早逝,李池昌一直沒有續弦。
這次雖說是納的偏房,但完全是當做正室來看待。
只不過年齡相差太大,怕被人笑話,才沒有走三書六禮的流程。
“這可是好事。”陳墨招呼道:“來,給姨太看座,小心別動了胎氣。”
“就坐在我這吧。”厲鳶當即站起身,不由分說的將黃念云拉了過來,雙手搭著她肩膀,按在了椅子上。
李池昌眉頭一皺,“陳大人,你這是……”
陳墨對他視而不見,直直盯著身旁的美人,笑吟吟道:“姨太看起來氣色不太好,最近是不是太過操勞了?”
“有嗎?”黃念云下意識的摸了摸臉蛋。
“說來也巧,本官略懂醫術,倒是可以幫你看看脈象。”
“不敢麻煩大人……”
“不麻煩,順手的事。”
不等黃念云拒絕,陳墨徑自抓起雪白皓腕,雙眼微闔,一本正經的把起脈來。
李池昌臉色鐵青,拳頭用力攥緊,見黃念云微微搖頭,這才按捺了下來,悶不吭聲的站在一旁。
紀衛風這會也看出了不對勁。
哪有來吃酒,上來就摸人家小姨太手腕的?
雖然感覺這樣不太合適,但陳墨的身份遠在他之上,而且連李鏢頭都沒說話,他也不好跟著瞎摻和。
黃念云雙頰泛起一絲血色,輕聲問道:“大人可看出來了,妾身身子有什么異常?”
“脈象滑疾流利,重按不絕,說明胎氣堅實。”陳墨似乎發現了什么,有些詫異道:“尺脈尤盛,距離臨盆之期很近,月份已經這么大了?從外表還真看不出來。”
黃念云另一手挽起發絲,羞澀道:“大人測的很準,妾身懷孕七月有余,只是不太顯懷而已。”
“嗯,別的倒還好,就是這胎兒……”陳墨欲言又止。
黃念云急忙追問道:“胎兒怎么了?”
“臍間暗種天尸蠱,血作溫床肉作籠,形銷未悔承天孽,萬蠱成時母命終。”陳墨嘆了口氣,說道:“為了養蠱,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這對你來說真的值得嗎?”
此言一出,空氣霎時死寂!
黃念云和李池昌臉色齊齊一變!
他們之所以如此驚駭,并不是因為身份被看破,而是那四句詩!
那首不太工整的詩句,正是《蠱經》中血身蘊蠱術的開篇總綱,一字不差!
陳墨一介武修,怎么會懂蠱術?!
嘩啦——
方才還在熱情敬酒的李家眾人,眼神瞬間一空,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隨后紛紛圍了上來,面無表情,手掌搭在刀柄上,將所有方位盡數封死。
然而陳墨對此卻好像全無察覺,詢問道:“黃姨太,我說的對嗎?”
黃念云回過神來,一臉無辜道:“妾身聽不懂陳大人在說什么……”
剛想站起身來,陳墨卻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好似鐵鉗一般,根本掙脫不開。
“大人,你弄疼妾身了。”黃念云無力的掙扎著,眼里蓄滿了豆大的淚珠,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明知道我是為何而來,你居然還敢主動露面,只有兩種可能。”陳墨一字一句道:“要么是為了拖延時間,要么,就是覺得自己吃定我了?”
聽到這話,黃念云動作一頓,停止掙扎,神色平靜下來。
既然對方能說出《蠱經》原文,再繼續裝下去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很好奇,陳大人是怎么看出來的?”黃念云沉聲道,她并未想著能隱瞞多久,但暴露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幾乎剛一照面就被對方完全識破。
“只要知曉你們的行事邏輯,其他東西就很好猜了,而且你這皮相雖然精致,卻瞞不過我的眼睛。”
“不過你倒也挺聰明,為了避免漏出破綻,沒有直接在酒菜里下蠱,而是選擇了種卵,讓蠱蟲在人體內孵化。”
“雖然這樣比較耗費時間,但足夠隱蔽,差點連我都沒有發現。”
陳墨端起酒杯,真元凝聚,杯中酒水迅速蒸發殆盡。
一顆肉眼難以察覺的白色粉塵,自杯底漂浮而起,懸在空中。
“肉芝蠱,又名溫柔煞,中蠱者會陷入幻夢,在極樂之中徹底僵化,化作肉芝菌樹,最終將活人生生煉化成靈材。”
“其結出的腐菌,有白骨生肌之能,吸收的血肉越多,功效也就越好。”
陳墨嘴上說著,眼底掠過一絲陰翳。
對方果然是為了幫殷天闊重塑肉身。
對他來說,肉芝蠱造不成任何危害,在入體的瞬間就被真元湮滅了,但普通人或者低品武者,根本沒有任何反制的手段……
這次李家連續數日大擺宴席,城中起碼有近萬名百姓已經中招。
想要尋找破解之法,必須先將幕后黑手引出來,他方才那般放量痛飲,就是要讓對方放松警惕。
“不愧是斷案如神的陳大人,果然觀察入微。”黃念云贊嘆道:“作為一名武修,對于我蠱神教的手段竟了解的如此之深,看來我爹死的倒是不冤。”
“哦?你爹是誰?”陳墨好奇道。
黃念云說道:“家父名叫江啟元,陳大人貴人多忘事,可能早就不記得了吧?”
“原來是他?”
陳墨恍然。
江啟元是蠱神教南部教區的大長老,當初在臨陽縣與之交手,后被娘娘找上門去,將整個山頭連帶著數千教眾一并抹除。
而且江啟元還和姬憐星有過短暫的“合作”關系。
就連手上這半部《蠱經》,也是姬憐星從他手上得來的……
沒想到還是“故人”之女?
“如此說來,黃念云也不是你的本名了?”
“我叫什么不重要,陳大人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的處境吧。”
呼——
夜風吹拂而過,天邊盤亙的云靄散開,銀色月華傾灑而下。
在無數大紅燈籠的映襯下,皎潔月光被染上了一絲血色。
不知何時,喧囂的庭院安靜了下來,所有人呆坐在原位,眼神沒有焦距,嘴角掛著癡癡的笑容,場面看起來甚是詭異。
他們肌膚泛起粗糙紋理,關節逐漸變得僵硬,在蠱蟲的作用下,軀體已經開始“樹化”了。
喀嚓——
陣陣筋骨摩擦的聲響傳來,黃念云身體扭曲膨脹,姣好面容下有密密麻麻的凸起蠕動著,清脆的聲音也變得沙啞刺耳:
“我已經自愿為教主獻祭肉身,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報仇了,沒想到你居然會主動來南疆,還出現在我面前,難道這就是天意?”
“既然來了,那就把命留下吧!”
“動手!”
黃念云厲喝一聲,李家眾人轟然而動。
被蠱蟲控制的鏢師們抽出兵刃,直接朝著陳墨劈砍而來。
唰——
熾烈刀芒閃過,鮮血霎時噴濺!
陳墨依舊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
厲鳶站在他身前,手中近兩米長的陌刀寒光四射,一滴猩紅血液沿著刀身緩緩滴落。
面前地上躺著四段殘缺的尸體。
李池昌的兩個兒子剛一照面就被攔腰斬斷!
李池昌卻冷笑了一聲,不屑道:“白費功夫!我圣教的手段,其實爾等武夫所能抗衡?”
只見那“尸體”竟然自行從地上爬了起來,重新組合在了一起,傷口處有蠕蟲嵌合著,變成了一只雙頭四臂的怪物!
“吼!”
怪物四只手拎著刀劍,嘶吼著撲了過來!
厲鳶面不改色,口中呼出白色蒸汽,一縷黑火自刀鋒處燃起,眉眼間充斥著濃郁殺意。
萬劫刀·燎原!
熊熊烈焰瞬間將眾人吞噬!
旁邊正在酣戰,陳墨卻還在饒有興致的打量黃念云。
此時她已經完全看不出人形,森白骨刺透體而出,上面還掛著淋淋血肉,無數白色肉蟲在體表蠕動,看起來極為滲人。
骨刺不斷延長,好似傘蓋般覆蓋了整個庭院。
尖端刺入在場賓客體內,吮吸著血肉,眾人身體變得干癟,而她的腹部則高高隆起,透過被撐得半透明的肌膚,能看到里面正在積蓄黃色液體。
肉蟲一只接著一只落入其中,身體迅速腐爛,絲絲縷縷的菌株開始成型。
這就是她孕育的“胎兒”。
“呼……”
黃念云深深呼吸,丑陋的臉龐露出了一絲暢快的神情。
吸收了大量精血后,氣機暴漲,這種強大的感覺讓她沉醉。
雖然只是暫時的,最終連她也會被蠱蟲一并吞噬,成為肉芝菌的養料,但此時此刻,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本來不用這么急的,但為了你,我寧愿少活些時日。”黃念云雙眸陰冷的盯著陳墨,獰笑道:“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我不太理解,”陳墨搖頭道:“到底是誰給你的自信,覺得自己吃定我了?”
“呵呵,你既然知道肉芝蠱能修補肉身,那應該也知道,在這種半樹化的狀態下,我近乎是不死不滅的存在!便是宗師來了都討不到好去!”
黃念云志得意滿道:“區區一個四品武者,你拿什么跟我斗?今日便用你的性命,來告慰家父的在天之靈!”
陳墨放下酒杯,“那么又是誰告訴你,我是四品?”
“嗯?”
黃念云表情一僵。
隨后在她駭然的注視下,無盡黑霧彌漫開來,陳墨身形隱沒不見。
隨后,兩盞猩紅光芒亮起。
轟——
地表震顫,龐然大物邁步而出。
整個身體完全由黑霧凝聚而成,體表燃燒著洶涌烈焰,背后六條手臂揮舞著,掌心分別刻著怒、傲、狂、憎、欲、殺的字樣。
第一次全力施展六臂魔相的陳墨,活動了一下筋骨,饒有興致道:“不死不滅是吧?但愿你能堅持久一點,千萬別讓我失望。”
“這、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紀衛風躲在廊柱后方,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本來他還以為陳墨真的是來吃席的,結果事情卻演變到這種程度,更想不到的是,這李家竟然真的有問題!
哪怕是傻子,這會也能看得出來,李池昌和黃念云就是蠱神教余孽!
“按照陳大人雖說,酒菜里的被下了蠱蟲,所以他們才會變成這幅樣子……”
望著那些神色呆滯的百姓,紀衛風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問題是……
今晚他也喝了不少酒,為什么沒事?
而且陳大人那魔焰滔天的恐怖模樣,怎么看起來比那蠱神教妖人還邪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