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眼前的血海幻像、披著僧皮袈裟的恐怖女子,已然消無影蹤。
但他僅剩的右眼里,仍有一圈一圈血漿如旋渦般旋轉著,那被制成六道金剛降魔杵的‘月孛星’手骨,從血漿里伸出,一把拎起了僅剩的那幾個《大品心丹經》文字,令它們代為向周昌傳話:
“無間謗法大術。’
“執此術者,即犯佛門無間大罪,謗法大罪!”
僅剩的幾個文字,不停顫抖著,在周昌右眼里,組成一行行字跡。
叫周昌明白,他而今所得的《無間謗法大術》,究竟是一門怎樣的邪術。
根據這幾個《大品心丹經》文字瘋狂戰栗的表現來看,給予周昌《無間謗法大術》的‘月孛星’,亦必然極端恐怖。
血漿旋渦中的手骨,確認周昌明白了它的意思,便又縮回血漿之中。
連同那道血漿旋渦,也在頃刻之間,隱匿于無形。
那幾個《大品心丹經》的文字猶自顫抖了一陣,才漸歸正常。
“好歹也庫藏有諸般秘法,起了‘大品心丹經’這么個有氣勢的名字,怎么你們這般不堪財寶天王
一束目光能將你們定住九成九,‘月孛星’一伸手,也能將你隨意拿捏
《大品心丹經》竟然如此無用”
周昌盯著視野里回歸正常、又好似渾然無事的幾個扭曲文字,心念轉動著。
幾個扭曲文字停滯在他的視野里,片刻之后,才開始變化:
“粗鄙之類!”
“我等不屑與此粗鄙之類計較!”
周昌觀見那幾個扭曲文字傳遞來的信息,意味莫名地笑了笑。
他剜眼以后,引來‘月孛星’,已然修持‘無間謗法’了。
《大品心丹經》對‘月孛星’如此畏懼,以后可以行‘驅虎吞狼’之事,從這部經書之中壓榨出更多價值,發覺這部經書本身的秘密。
就《大品心丹經》、月孛星的種種表現來看,這世道里,如《大品心丹經》《無間謗法》一般的‘術’、‘法’、‘道’應該還多得很。
《大品心丹經》總攝有諸般秘法,《仙書》、《三神八詭合化大法》、《業火燒身大轉輪經》皆在其列,而《柳本尊十煉圖》則并非此經所收攝的秘法。
月孛星同樣有諸般秘法,可以傳給‘有緣之人
《無間謗法》不過其中之一。
這些經卷究竟是由某些高人編修創造
還是無數人的饗念聚合,塑造出了這一部部經卷典籍
如此諸般,想想也叫人頗覺得詭異玄奇。
“我今下便可以利用‘無間謗法’,化解左眼之中遺存的黃金橫眼,使你那些同伴盡歸自由。”周昌向右眼里徘徊不去的幾個扭曲文字說道。
他如今可以大概確定,《大品心丹經》是由諸多意識聚合形成的一部百科全書似的典籍。
這部典籍確實涵蓋諸般,橫跨各個領域、各個層面,但也終有其界限,有其觸不可及的區域。
幾個扭曲文字感應著周昌釋放出的心念,一時都凝滯著。
像是害怕周昌因為做了這件事,對它們提出甚么過分的要求。
幫它們解救了同伴,提點要求本也不過分。
然而,周昌這次卻甚么都沒多說。
‘人情’這般在不言不語的默契之中積淀下來,日后發揮起來,才更有效力。
今下周昌對《大品心丹經》暫無所求。
不如讓它們記好這筆賬。
他感應著掌中那團左眼如心臟般跳動著,眼球周圍淋漓的鮮血一縷縷收盡。
聚集在他空洞左眼眶中的那點血色星辰,漸漸化作一個血色旋渦。
血色旋渦中央,一只黃金橫眼赫然生長了出來!
在周昌手掌捧著的左眼珠里,財寶天王目光所化的那只黃金橫眼,而今依舊存在,周昌左眼中的血色渦旋,則好似是將財寶天王的這束目光又復制了回來!
但是,原本不受周昌控制,始終鑲嵌在他左眼視野中央的黃金橫眼,如今被復制進他眼眶內的血色渦旋之中后,卻能完全被周昌所操縱。
他眨動著眼皮,左眼眶里的黃金橫眼,跟著一開一合。
他頻頻轉動黃金橫眼的眼珠,這只眼睛里看到的是——寫龍寺三僧今下面臨著甚么樣的情形,三個乩妖而今走到了甚么位置。
三個乩妖此下果然是沖著周昌來的,他們距離當下他所在的錢朝東居所,已不足二里。
此時,
黃臉僧肩膀著五官消失的矮個僧,走在那頭尸的身畔。
尸周身纏繞經幡,每一道三角經幡之上,都勾畫著猩紅的密咒。
一道道密咒讓它像是被拴上繩索的狗兒一樣,只能跟從黃臉僧、麻臉僧往前行走,滾滾饗氣化作龍蛇,不斷朝它腦后的蓬亂發絲里匯集!
條條龍蛇震飄過幽暗街巷。
周昌順著那斑斕饗氣龍蛇,看到尸腦后的發絲遮掩下,生長著一副副黃金嘴唇—一
他豁地明白過來!
矮個僧的那副五官,如今轉移到尸腦后,化作詭異的口齒,幫助尸不斷吞吸遍流青衣鎮的饗氣!
如今,尸身形挺拔,體格雄壯,長相與周昌一模一樣,再不像從前好似黑骷髏一般的模樣!
一層紅霧附著在它體表,從前蓄積在它體內的此般‘孽氣業力’,如今已凝成實質,開始浸染纏繞在它周身的那一道道經幡,也過不了太久時間,這一道道經幡,就可能被它體表的孽氣涂抹去密咒,失去其效力了。
周昌完全不必多分一絲心神于黃金橫眼之上.左眼眶里的這只黃金橫眼,依舊在不斷向他展示所見的彼方寫龍寺三僧面臨的種種場面情景。
這便是《無間謗法》中的‘剜眼佞佛’。
佞佛,原指迷信佛陀泥胎表象,卻不研究佛理的愚頑之舉。
但此處的‘剜眼佞佛’,應當是迷惑佛法,將自我的意志融入佛門諸多術法之中,轉化佛門術法.使之而為己用。
財寶天王的目光,不僅在盯著周昌,更在注視著寫龍寺三僧。
如今,周昌便是將它的一束目光化作己用,借由這束目光,令彼處寫龍寺三僧的所有影蹤,皆在自己面前,一覽無余!
他心念一轉,大片《大品心丹經》文字從他掌心的左眼里,移動到他眼眶中黃金橫眼之內。
隨著他的黃金橫眼眨動,所有扭曲文字頃刻刷落,逃逸四散而去。
周昌垂目看了看碗里那只左眼,隨后,將那只左眼放進了堂屋角落的衣柜里。
“不把它拿走燒掉嗎”白秀娥有些不解地問了一句。
在她眼里,周昌左眼眶中只有一團血色旋渦,她并沒有看到那道黃金橫眼。
她覺得,那只眼睛本也是周昌的一部分。
由周昌將之親手燒掉之后,周昌以后死去進入幽冥,還能算是一個完整之人。
這算是當下人們普遍所有的一種迷信。
“它留在這里更加有用。”周昌咧嘴笑了笑,語焉不詳地回了白秀娥一句。
自寫龍寺三僧窺破尸行藏之后,他就猜測,三僧要么是在義莊之中有‘內應’,要么便是有如千里眼、順風耳一般的手段,可以頃刻探知他們需要的消息情報。
所以當下與自身針對三僧籌劃相關的種種,他都深埋在心底,絕不往外透露一分。
左眼里的財寶天王目光并未消去,周昌若將這只眼睛帶在身上,他們便能一直窺知周昌所在的方位。
如今,把眼睛丟在錢朝東的居處這里,待到他們尋到錢朝東居處這邊撲了個空以后,便該輪到他們‘兩眼一抹黑’了。
“走吧。
周昌與白秀娥收攏了念絲藕絲。
他拉著白秀娥,走出堂屋,從院子后頭接連的一片果園后門處離開。
兩人前腳剛走,三僧后腳即至。
“哐當!”
三僧穿過遍堆雜物的院落,推門走入堂屋之內。
眼見堂屋滿地腐臭尸塊,三僧面不改色。
多吉旺堆走到那張大床旁,使勁吸了吸鼻子,一縷縷饗氣流淌進他的鼻孔里,他嗅著那一縷縷饗氣,仿佛感應到了此處發生過甚么:“柜子里,有他的眼。”
色波仁青一時驚詫,片刻后,走向多吉旺堆手!指向的那副衣柜:“這個人,有勇氣啊真是....
為了避開主尊的目光,竟然有決心剜去自己的眼睛。
他要是能活下來,就算在密藏域,也會有一番大成就的。”
說話之間,色波仁青走到角落里的衣柜前,打開衣柜,果然在衣柜的某個角落里端出了一只碗,碗中放著周昌那只血液已經干涸的左眼。
周身纏滿經幡的尸,扛著卻吉堅贊的身軀。
它腦后卻吉堅贊的面龐悶聲說道:“怪不得看到他們在這間屋子里停了一會兒,就一下子全都黑下來了。
他敢剜去自己的眼....”
“不怕的,主尊的目光沒有。
我也能找到他在哪里。
多吉旺堆咧嘴笑了笑,當先邁步離開堂屋。
話雖如此,可他腳步有些急。
此前他還有閑情逸致引著尸,在鎮上各處搜尋詭類吞吃,喂養尸。
如今他步履匆匆,只想盡快抓住周昌殺死。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周昌剜眼祛除財寶天王目光的舉動,超出了他的預期,讓他心里一時焦躁起來。
他領著另外二僧走到院子里,再吸取一縷縷饗氣,隨即伸手指向那處果園:“這里,他們從這里走了。那個人,和一個女的。”
“找到那個人,立刻殺死。
他的尸體帶回供養主尊!
不要干別的事,我心里覺得事情不對勁了!”
多吉旺堆神色嚴肅,同兩個同伴叮囑了幾句。三僧旋而匆匆奔入果園之中,一路吸取饗氣.追索著周昌兩人的影蹤,就此消失在那片果樹被伐倒了大半的果園子里。
果園子內。
原本果農搭建的一間草廳已經倒塌了大半。
周昌、白秀娥就從倒塌的草廳里爬了出來。
白秀娥面上猶是一副驚魂未定的神色,她看著周昌,想要詢問甚么,卻看到了周昌豎在嘴巴前面的手指:“噓——”
“什么都不要問,什么都不要說。’
“言多必被知。”
“跟我來,白姑娘。”
周昌帶著白秀娥,就此匆匆穿過了果園,沿著三僧走過的路朝前走去!
他的左眼眶里,血色旋渦旋轉,橫亙在渦旋中央的黃金橫眼,逐漸被染上血色。
‘剜眼佞佛術’的層次還在持續加深。
竊取佛法只是其一,指鹿為馬,佞佛法為邪術則是其二!
——周昌與白秀娥往果園外走了一圈,便又折返了回來,躲在倒塌的草廳之下。
多吉旺堆吸食此間殘存的饗念,‘看’到兩人果園離開,便追了上去,卻正好與草廳下躲著的兩人
擦身而過,三僧明明有諸般手段可以探查二人的存在,卻最終與兩人擦身而過一一
便是因為‘無間謗法’通過三僧與周昌牽連的‘黃金橫眼’,短暫模糊扭曲了兩人的氣息,使三僧未有察覺到異常!
并且,剜眼佞佛術的效用還不止于此。
待到周昌眼眶里的黃金橫眼,完全化作‘佞佛之眼’后,他可以通過這只眼睛與三僧之間的牽扯,‘關上'三僧的眼睛!
雖然此術運用到最后,必會為財寶天王所感,繼而毀去這只‘佞佛之眼’。
但哪怕只是短瞬關掉三僧的眼睛,周昌也能有一番運作了!
一個多時辰之后。
一片亂墳地里,陰風蕭瑟。
饗氣遍流于此間裹挾著陰風,發出的鬼哭之聲,幾乎能分辨出些微語句。
寫龍寺三僧立在這片亂墳地中,四下田間的麥子才生出嫩綠的莖葉。
三人眼神驚疑不定,他們被引進這片亂墳地里,連連鎮滅幾個小詭,而今也稍有些疲憊。
“不能再這么走了!”
多吉旺堆環視四下,一座座墳包聳立在平地之
上,雖然四下阡陌縱橫,視野一覽無余,但在黑洞洞的夜里,幾座墳包好似也變成了高山,能將人困在其中。
更不提此間本就有饗念匯聚,詭雨過后,此間的饗念更勝。
多吉旺堆都無法從那些饗念里提取到有效信息。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一那個他要殺的人,應當是有意在與他兜圈子,把他一步步繞進了這片亂墳地里。
但是,這又怎么可能
那個人,平平無奇,有什么資格、有什么手段,把他繞進這片亂墳地里來
縱然意識到問題所在,多吉旺堆亦打心眼里不能相信。
“不然把這里的事,上報給主尊…...”卻吉堅贊話說了一半,便被多吉旺堆兇狠的眼神打斷。
“你想死嗎!”
“你想我們都死嗎!”
多吉旺堆兇狠地向對方問道:“連一個這樣的人,都殺不死。
我們對主尊,還有用處嗎!”
尸腦后的卻吉堅贊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言。
“他有親人,有朋友,就是那些騎馬的,拉棺材的!
找不到他,就殺他的親人,殺他的朋友!
把他逼出來!”多吉旺堆斬釘截鐵道。
另外二僧點頭稱是。
三僧這便邁開步子,預備離開這片亂墳地。
這時候,
腦后生著‘黑財神之口’的尸,無緣無故地忽然停住腳步。
它被經幡纏繞禁錮住的雙臂不停蠕動著,猩紅孽氣涂花了經幡上的密咒,使之失去效用一一它的雙臂順利從經幡中抽出,卻也沒有去抓扯腦后的那幾張黃金嘴唇,而是試圖捂住自己的腦袋,卻又不敢真個去觸碰自己的頭顱!
“怎么回事!”
“尸這是頭疼嗎’
多吉與色波見狀,眼神驚駭!
“我不知道…...”卻吉堅贊的黑財神之口雖然生在五尸腦后,卻畢竟不是暨尸,不知它為何突有此番舉動。
“不管它!禁錮住它!趕緊走!”多吉旺堆連聲說著,同時從僧袍中又抽出了一串書寫密咒的經幡,預備纏住暨尸的雙臂!
“赫赫——赫一
暫尸長出利爪的雙手,圍著自己的頭顱猛烈擺動著,它口中發出憤恨又疼痛的嘯叫!
某個瞬間,它忽然將頭顱轉過一百八十度,霍地扭頭看向身后某座墳包之后,瞪大了孽氣血光充斥的雙目:“恨恨恨恨恨!”
那座墳包之后,周昌拉著白秀娥的手,忽也咧嘴一笑:“爆!”
“轟!”
尸頸上的腦袋,在他聲音落地之時,毫無征兆地猛然爆開!
猩紅孽氣從其頸間沖天而起!
兩僧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震駭得呆立當場!
‘黑財神之口’聚作卻吉堅贊的面皮,圍繞著那股猩紅孽氣盤旋數圈,一時也沒有反應!
唯在此時,龐雜如海的饗念朝逝尸頸上聚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