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廟外,八旗元帥看到了徐青手里拎著的兩具尸體。
“這就是襄助陰蝕法王的亂臣賊子?”
元帥瞧著那淚痕未干,仿佛生前遭受了極大屈辱的兩具尸體,心里好一陣納罕。
這徐大人到底對他們做了什么,竟能把兩位武道宗師、反賊領袖給欺負成這副模樣?
徐青點了點頭,好似解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些見不得光的蟲豸,在廟內神光打到身上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所有膽氣。”
“那神光”八旗元帥忍不住詢問。
“不知,可能這廟宇下真存在有神明遺藏,不過像我等沉溺紅塵俗世的凡人,想來是無緣得到其中仙緣。”
八旗元帥深以為然:“徐大人虛懷若谷,淡泊明志,不被虛無縹緲的仙緣所惑,實在令本帥欽佩!”
徐青淡然一笑,那云淡風輕的模樣倒真有幾分洞徹世間萬物的通明感。
“徐大人想必累了,不如早些回營地歇息,這兩具尸體就交由部下處置.”
然,八旗元帥話音未落,眼前徐大人身上超脫物外的氣質便瞬間消散一空。
“那不行!我好歹也是隨行軍醫,這些收尸殮尸的臟活累活,怎么能讓其他軍士代勞?”
徐青嘴里一邊說著身為將官要身體力行,更要與士卒食同羹,寢同眠的話,一邊寶貝似的把兩具宗師尸體抬進紙轎,末了還不忘拍了拍尸體的翹臀,似是告訴那尸體不要怕,他一會就會回來。
八旗元帥愈發覺得眼前的徐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也或許徐大人真的只是盡職盡責吧.
回營地之前,徐青將骨廟里的破洞修補完全,又借助子母針法,把那破碎的驅魔真君像縫補一新,重新放回到香殿神臺上。
八旗元帥瞧著那神像模樣,再次確認了那紅袍大漢的身份。
合著這骨廟真是那大漢的居所!
那他們把大漢趕出骨廟又算怎么回事?
一旁,徐青說道:“這骨廟神像是被蒼義團亂黨所毀,我們替他重整修繕,他該感謝我們才是,元帥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在理。”
八旗元帥神情緩和,一時間又覺得自家占據了道德高點。
將骨廟恢復如初,順帶把姬靈舟帶來的渠帥、上使尸體收殮后,徐青便乘坐紙轎,一路往營地折返。
在路過陰陽界碑時,陰軍止步,徐青掀開轎簾,便看到驅魔真君手扶寶劍,站在界碑最高處。
上一個站在那里的還是多厄鬼王。
徐青走下轎子,讓八旗元帥先行率將士折返,他則一路走到界碑下,仰頭看著上面的紅袍大漢。
后者同樣向他投來目光。
“你贏了!是某看走了眼,你確實是個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誰?
徐青總覺得這不是在夸他,而是在侮辱他這具僵尸。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我可不是君子。”
站在界碑下的徐青不接紅袍大漢遞來的高帽子,他繼續道:“不過危墻之上也立不得,兄臺不覺得站的地方有些不吉利么?”
“不吉利?”驅魔真君皺眉。
徐青攏著袖子笑道:“據我所知,三年前鬼王陵的多厄鬼王就是葬身在這界碑之上。”
“按喪葬行的說法,此處界碑乃是一座墓碑,風水至兇至煞,若是立于碑上.嘖!更了不得!”
“不過兄臺好歹是捉鬼天師,驅魔真君,想來不避諱這些風水學說。”
驅魔真君臉色有些掛不住,這是在咒他還是在提醒他?
“你如何得知它是墓碑?”紅袍大漢冷不丁拋出一句話。
徐青笑了笑道:“骨廟底下有一座廟宇,驅魔真君長久鎮守此地,難道不知?”
紅袍大漢眼睛一瞇,語氣莫名道:“果然!你果然不同凡俗,那廟宇便是我也不敢擅入,你竟能見到廟宇,還能毫發無損的出來。
你到底師從何人,有何跟腳?”
徐青笑而不語。
“罷了,是某不該多此一問,你有你的來歷,某有某的過往,只要心存正念,跟腳如何想來也不是那么重要。”
紅袍大漢似乎想通了一些事,他釋然一笑,將手中寬三寸,長五尺三的斬鬼寶劍朝徐青丟去。
陰陽界碑下,徐青抬手抓住連鞘寶劍,那劍遠比尋常配劍寬大,且重量也不下百斤。
不過相比較開山斧而言,這劍卻也稱得上一句輕靈。
徐青瞧著手中古樸無華的寶劍,倒是對眼前的紅袍大漢刮目相看。
沒曾想這黑臉漢子倒是言出必行,說把斬鬼寶劍送給他,就真的眼也不眨丟給了他。
“傳聞斬鬼寶劍是閻羅天子賜予,真君何以敢將此劍轉贈于我?”
紅袍大漢抬頭望向遠處,有些悵然道:“閻羅天子已經歸墟,莫說此時我把這劍送于你,便是閻羅天子尚且統管冥府時,祂也不會說什么。”
徐青心中一動,問道:“祂是如何歸墟的?”
紅袍大漢低頭覷視著徐青,語氣淡淡道:“你還沒有資格知道,這劍如今尚不完全歸屬于你,某只是給你一個得到它的機會。”
“你若是能拔得出此劍,它才會屬于你,屆時我也會告訴你有關閻羅天子的事,可你若是拔不出”
紅袍大漢呲牙一笑道:“寶器擇主而侍,這劍仍會重歸于吾!”
徐青眉頭一挑,在大漢話還沒說完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上。
下一刻,只聽得“鏘啷”一聲劍吟,滿是魔煞邪氣的斬鬼寶劍硬是被徐青輕易拔出!
“你方才說什么來著?”
紅袍大漢默然無語。
徐青見對方不說話,還當是這真君想要反悔,他輕笑一聲,索性將那寶劍甩手丟了回去。
“驅魔真君,你降妖除魔于兩界有功,這劍還于你!只是還望你以后繼續斬鬼除惡,莫要讓這劍藏了鋒銳!”
紅袍大漢這回真有些驚訝了,他反手接住寶劍,低頭看向徐青:
“這可是閻羅天子所賜重寶,是實打實的鬼神法寶,你當真不要?”
“無功不受祿,你們這些仙神我不是沒見過,一個個慣會算計,怎可能平白無故送我寶器?”
“怕不是肚子里憋著滿腔壞水,正等著往我身上潑,我可不會上當!”
“這寶劍,你愛要就要,不愛就丟到別處,我卻是不稀罕!”
徐青說的乃是實話,他雖會玄女劍法,但九天玄女可不會使用這般闊劍,便是他想要重劍無鋒,行那摧枯拉朽的神力,也有更高位的天罡斧法替代。
反觀斬鬼寶劍,重不重,輕不輕,恰好夾在了徐青擅長的兩類劍斧神通之間。
你要說能不能用?能!
徐青甚至可以借助此劍當作天罡斧使用,也可以劍走輕靈,當做操縱玄女劍法的兵刃。
但想要發揮兩類劍斧神通全部潛能,卻又差點事兒。
簡單來說就是不怎么順手。
而且徐青也不愿奪人所愛,更何況他曾經遇到過袁公、無名老嫗這樣攻于心計的仙神。
三番兩次下來,徐青已然產生了心理陰影,以至于見到所謂仙神,就下意識心有防范。
陰陽失衡,妖魔精鬼層出不窮的大劫之世,一個以斬鬼除魔聞名的陰間鬼神卻要把自個斬鬼用的寶劍送予生人?
雖然驅魔真君提前和徐青立下了一個賭約,但誰閑著沒事會把配劍當作籌碼隨意處置?
你說左子雄?
那就是個傻唄兒唄兒的二愣子,除了惦記他那逢人便白給的破鞋大雍外,不具備任何參考意義。
徐青可不認為,這些身處斬鬼除魔第一線,且已經成神成仙的神明,會那么不顧后果,把不該屬于俗世的神器法寶送出去。
指不定驅魔真君呆在骨廟守著那地下神明遺藏,為的就是把手里的寶劍送出,而所謂的賭約,大概就像羅剎鬼和五疫鬼一樣,完全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所行使的固有流程。
畢竟誰也不知道今日驅魔真君和他說的話,有沒有同別人也這般說過。
那劍說不定已經贈送好幾手,沾滿了二手、三手主人的鮮血。
不怪徐青如此猜想,通天路斷的情況下,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
界碑上頭,聽到徐青言論的驅魔真君徹底沉默。
他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難道是他哪里做的不對,不該啊!
還是說這年頭,連仙緣都騙不到人了嗎?
“都說財帛動人心,你倒是不為貧賤所移。”
徐青臉色一黑,什么叫不為貧賤所移,他看起來很窮嗎?
紅袍大漢依舊自顧自說道:“某不愿強人所難,你猜的不錯,某贈予你寶劍,許你仙家兵器,確實有自己的思量。”
徐青微皺的眉頭松緩開來,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這些仙神真就是沒安好心,一個個老詐騙犯了!
“那什么,我家里雞還沒喂,得先走一步,就不陪真君閑談了!”
“且慢!”界碑上傳來喝止聲。
徐青充耳未聞,坐上紙轎,便欲往八旗元帥營地趕去。
“罷了.”
高處,紅袍大漢長嘆一口氣,眼神頗有些可惜道:“只是可憐這一地百姓,要眼睜睜的葬送在某眼前。”
得到指令,撒丫子往遠處跑的芻靈紙人忽然停下腳步,隨后原模原樣倒退到陰陽界碑下。
徐青掀開轎簾,問:
“你把話說清楚,什么叫葬送一地百姓?”
紅袍大漢張口欲言,卻又忽然止住。
下一刻,徐青便看到眼前的驅魔真君取出一把紅傘,拋向頭頂。
那紅傘一經拋出,就打著旋,撐展開來,懸浮在界碑上空。
隨后,紅袍大漢又取出一盞紅紗燈,單手持之,周圍方圓十里,連帶骨廟,盡數被紅光籠罩。
徐青見狀心中一動。
傳聞驅魔真君除了斬鬼青鋒劍外,還有紅傘一把,亦稱聚魂傘,有驅邪護魂之效。
再有紅紗燈一盞,能照明顯形,驅散惡鬼邪祟,具有輔助辨識妖魔之用。
到底是什么話,需要這樣一位陰間鬼神如此慎重,祭出兩樣具有隔絕外界效用的法寶來?
徐青忽然有些后悔勾頭回來,但想到對方說的一地百姓,他又無法視若無睹。
此處陰河,對應的只能是津門地界,對方口中的百姓也只會是津門百姓。
若是別處,徐青尚有理由不管不問,但津門可是他發家的地方,他的家業可都在這里.
“真君有話還請明言,只是切莫再欺瞞于我。”
“汝且放心,某此次絕不妄言。”
紅袍大漢面色沉凝道:“那骨廟下的廟宇想必你已經知曉葬的是何許人.”
“知曉,龍虎玄壇真君,不過祂真的葬身在骨廟下么?”
紅袍大漢挑眉看向徐青,似是又有些意外。
“你倒是比那兩人看得透徹。也是,若是那二人能走出骨廟,某不見得會瞧得上他們,說不得此時他們已經成為某劍下亡魂。”
紅袍大漢頗有種愛才惜才的感覺,他耐心解釋道:“你可知閻羅天子為何歸墟?”
大漢自問自答道:“因為閻羅天子不忍看到冥府混亂,便尋得一法,想要祭煉出能夠鎮壓法尸,化解大劫的定鼎之器。
此情傳出后,地藏王菩薩當即上告天帝,稱他曾立下大宏愿,地獄不空便誓不成佛。”
“地藏王菩薩在冥府度過漫長歲月,都不曾實現曾經的宏大愿景,閻羅天子雖能管制十殿閻羅,陰間眾鬼,卻也是冥府最大的鬼神。
是鬼神便在度化之列,而一個鬼神又有何德何能去實現地藏王菩薩都實現不了的大宏愿?”
紅袍大漢搖頭道:“天帝質疑閻羅天子宏愿不切實際,乃是想要借著化解大劫之由,為自己祭煉超脫天律管制的重器。”
“閻羅天子知曉天帝心思,遂將冥府重寶一分為二,讓其遁入俗世自然演化,并讓麾下信得過的鬼神入世尋找并祭煉此寶。”
紅袍大漢轉而道:“天帝得知此情后,想要降罪閻羅天子,卻不曾想昔日的陰間天子以身祭道,歸墟在了冥府,甚至連尸身都未能完全留存。”
“天帝欲要重煉冥府之寶,而那尚未完成的法寶如今便在陰河,說不定你也見過。”
“我見過?”徐青心中一緊,卻是想起了自己的度人經,不過下一刻驅魔真君就打消了他的疑慮。
“不止你見過,許多人都見過,它便是掌管陰河入口,位列十二門首,看管冥府與通天路徑的鬼律!”
“鬼律統攝萬鬼,凡是鬼物,無論罔象、疫魔還是各路陰鬼,亦或是冥府鬼神,都天生受它所克,它每吞噬一鬼,就能得到那鬼此前所得鬼法神通。”
紅袍大漢深為忌憚道:“鬼律是想要掌管輪回權柄,但冥府之事,又豈是一介鬼物所能統管?”
“假的永遠成不了真,鬼律算不得鬼神,它不過是天帝培養出的樣子貨。”
“冥府早已沒了孽鏡臺,生死之間也無判官執筆,這鬼律即是天帝,也是冥府那些法尸想要替代孽鏡臺,代替判官的掌薄者。”
徐青忽然捕捉到了一個關鍵信息:“你說法尸?鬼律既然是天帝創造出掌薄者,又如何會和法尸扯上關系?”
紅袍大漢嗤笑道:“通天路斷,鬼律又是幽冥鬼物之屬,法尸見到它,如見親人,天帝這是為了他人做了嫁衣裳。”
“不過此事并非無法解決。”
“那鬼律雖然能看得見鬼蜮伎倆,卻無法看得到生人之念。”
紅袍大漢笑道:“食鬼者,只進不出,不渡生人,離道遠矣!”
“而執掌冥府重寶者,必是廣渡生人,能體悟生死玄妙的人。”
“只有這般人,才有資格插手我九幽事務。”
紅袍大漢忽然看向徐青,眼神灼灼道:
“如何,你可愿隨吾一起,去撥亂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