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缺聽見黃山宮主注意到了自己手中的玄黃爐,他的眼皮微抬,隨即面上也是露出了笑意。
他沒有拒絕,輕輕拍了拍銅爐,一縷地火就從銅爐當中飛出,落在了茶座之上,散發熱力。
黃山宮主看見余缺能這般輕易的操控銅爐,她面上也是絲毫看不出來任何的變化,立刻手中掐訣,便有一縷縷水液,從蓮花峰外面的云霧當中飛來,落在了兩人身前。
并且一股寒氣出現,結成了一套精致的茶具,擺放在桌上。
對方將手中的茶葉置在茶具中,取用桌上的地火,當即烹煮起來。
“今日既有你煉度峰中的玄黃真焰,又有蓮花峰外的真水,再佐以貧道這靈悟茶,實在是幸事。”
黃山宮主口中贊嘆著。
隨即,余缺便聞見了一股更加清新的茶香,從桌上飄起,對方執著一柄小冰壺,舉止從容優雅的為他沏上了一杯茶。
“多謝宮主賜茶。”
余缺也是從容不迫,舉起手中的茶杯,先是一聞,然后再品,毫無防備般的就將手中茶水品咂了一番。
但實際上,他卻是將還未入口的茶水,給使了個竅門,直接收入了內天地中,滴水未沾。
黃山宮主看見了余缺的動作,面上的笑意更加和善,道:
“滋味如何?此茶有清心開悟之功效,往日貧道心煩苦悶之時,才舍得飲上一杯。
對于煉罡及以下中人,更有梳理精神、凝聚祖廟之效。”
余缺壓根就沒有將茶水入口,自然是體悟不到對方所說的“開悟”功效。
于是他還琢磨著是否要親口嘗一嘗,看看究竟有沒有提升悟性的效果。不過這念頭只是在他的腦中轉悠了一圈,就被他按下了。
以他如今的手段和根基,黃山宮主雖然是他的長輩,但兩人實則應當“同輩”!
即便覬覦此茶,稍后直接討要點即可。
余缺便答道:
“滋味上佳,然余缺資質愚鈍,生性粗鄙,不懂茶理,還望宮主見諒。”
黃山宮主面上的和煦之色依舊是不變,口中輕笑著道:
“好喝即可。倒是貧道著相了,和你說這些玄乎話語作甚。”
對方舉起茶杯,示意了一下,然后就自行品鑒了一番。
隨即雙方并未再言語,但是氣氛融洽,各自都真吃或假吃的飲了幾杯。
終于,這時黃山宮主將手中的茶杯擱在矮桌上,面上沉吟,提及了正事。
對方朝著余缺拱了拱手,和煦道:
“余缺是吧,貧道直接喚你名字可好?”
余缺立刻就將茶杯按在桌上,拱手回禮:
“宮主直呼晚輩姓名即可。”
黃山宮主點了點頭,輕笑:“今日你吃了貧道的茶水,俗話說吃人嘴短,可否應下貧道一件事?”
余缺答:“宮主但說無妨。”
對方拂了拂身上的衣袍:“蛇家、石家,以及考評峰主,這三家雖有得罪于你,但畢竟乃是我黃山道宮的門庭之一,且三家太上長老,皆是道宮柱石。
如今靈氣已然復蘇,海外更有真仙降世,我黃山道宮實在是受不起這般折損。”
黃山宮主頓了頓,方才吐出:
“本宮在此作個和事佬,希望爾等四家,可以理清恩怨,不要再落入兄弟鬩墻之事中。
還望你繞過他們三人的性命。”
余缺定睛聽著,雖然他老早就對黃山宮主的“說和”之事,有所準備,但聽見了對方提升的要求,還是有點幾分詫異。
他沉吟一番后,出口:
“只是這般?”
“只是這般。”黃山宮主認真點頭,明白余缺的意思,笑著補充:
“你如今乃是我黃山道宮,萬年以來第一尊煉制出元神仙人之士,且如今乃是大爭之世,按理來說,本宮都該退位讓賢于你,助爾等年輕人上位。
更別說適才宮中的鬧劇起因,還是宮中對不起你。這等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若有委屈,開誠布公的與我談即可。”
聽見這話,不得不說,余缺心間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雖說他此前在海外時,橫行無忌,連十大仙宗都敢挨個的找上門去,輪番敲詐。
如今回到了黃山道宮中,只不過捉了三家的老祖宗,殺了一個真傳而已,和他在海外的舉動相比,壓根算不上什么事兒。
但此地終歸是他的出生之地,黃山道宮也是一方萬年道脈,其底蘊頗深,讓他顧忌不少。
余缺還真有點擔心,黃山道宮會著實不開眼,惹得他只得棄門而走,另立爐灶,甚至是血洗黃宮,以法力讓彼輩認清現實。
好在黃山宮主此話,無疑是表明了對方的友善態度,并不希望雙方落入“內耗”的境況當中。
見此,余缺的面色舉止,除去繼續保有幾分尊敬之外,頓時便多了好幾分輕松。
他也不再與對方遮遮掩掩的,直接拱手出聲:
“宮主此話,正和晚輩心意。
余缺樂意之極。”
黃山宮主聞言,面上喜意頓現。就連一旁兩個旁聽的身影,也是微微抬頭,像是放下了某種擔憂一般。
只是不等對方說話,余缺袖袍一刷,將那被他封禁了的考評峰主等人放出,指著這三人,分別道:
“但是這考評峰主,曾經想要逼我充任兵人,致使晚輩不得不夜奔下山,后來又在宮中陷于師徒世家糾紛當中,堪稱阻我道途。
這蛇家之人,屢有子嗣和我有性命之仇,即使我成就真傳,彼輩依舊不放,堪稱仇恨綿綿。
這石家中人,則是氣量狹小,只因一點賭斗之事種種,就勾結外人,謀害我性命。如今族中真傳又遭我斬殺。”
余缺站起身,面色誠懇的向黃山宮主拱手:
“還請宮主教我,如何能與彼輩平息冤仇,不至于妨礙晚輩道心,更不至于有朝一日,彼輩在大爭之世中獲得了機緣后,再來斬我,害了晚輩的性命!”
他這一番話只道出一半,黃山宮主和另外兩個天都峰主、光明頂上人,便都是猛地抬起頭,眉頭緊皺的盯著他。
等到他說完后,對方三人更是一時無言,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良久之后,黃山宮主并沒有再拿什么兄弟鬩墻之詞,來搪塞忽悠余缺,而是仰頭輕嘆,苦笑著道:
“余缺道友所言極是,是本宮考慮輕浮了。”
對方站起身子,高挑的身姿在余缺面前晃蕩,踱步走來走去,口中自語著:
“一口氣殺了這三家?不行不行,如此結怨更大了,殘害無辜更多……那便讓這三家,以道心起誓,對這件事做出個交代?”
黃山宮主說完后,定睛的看向余缺。
余缺聞言,直接搖了搖頭,嗤笑的看著考評峰主等人,道:
“道心之誓雖好,但對老家伙、不求道途者而言,并無多少約束之力。”
他的目光閃爍了一番,出聲:
“宮主,我看你說的第一個法子,頗為不錯。干脆除了這三家,一了百了。”
“不可不可。”黃山宮主連忙搖頭,“如此處事酷烈,道宮損了這三家倒還是其次。這三家再宮內牽扯眾多,若是讓道宮上下,和余缺你生了嫌隙,可就損失太大了。”
余缺本就只是隨口試探,但他聽見了對方拒絕的理由,心間不由的暗想:“這宮主說話還怪好聽的。”
隨即,他思索幾番,吐聲:
“道心之誓得有,但上下尊卑之事更得有。
既然宮主如此坦誠,余缺也就不啰嗦了,只需從今而后,考評、石家、蛇家這三家,當聽命于我。晚輩有權對彼輩族內進行清洗,自然就有法子壓下彼輩的仇怨了。”
他指著那三個老家伙,輕笑:
“大不了的,便將這三個老家伙煉成晚輩的神將護法,那時,既不損道的宮底蘊,還可為道宮添上三尊不可背叛的人手。”
黃山宮主聽見這話,目光幽深的看了余缺一眼。
她算是聽出來了,敢情剛才什么威脅不威脅的,其實都是幌子,余缺最主要的目的,乃是一口氣的將蛇家、石家、考評峰這三個山頭吞下,收為己用。
若是再加上余缺從海外帶回來的勢力,以及煉度峰這個山頭,四山合一,其在宮中的地位,無須任何名號,便已經是超然全宮,絲毫不讓她這個宮主了。
庭中,那一坐一站的天都峰主和光明頂上人的化身,它們聽清楚了余缺的條件后,紛紛也是動容。
不過兩人依舊保持著沉默,并未發一語。
因為此時此刻,余缺正舒展著身子,體表一縷縷紫色的靈光,宛若綢緞便飄蕩,明晃晃的極其吸引它們的注意。
而黃山宮主將目光從余缺的身上收回,落在了另外兩個峰主的化身上,見兩人都沒反對,便知曉兩人都已然是默認。
“此事倒也并非不可商量……”
黃山宮主垂目沉吟,隨即忽然道出:
“那便這樣,余缺,我予你宮中開府之權、太上長老之位!
時值動蕩之世,不再和從前的安定之世一般,黃山上下正需要理清規矩、重整山門風氣。
你可于蓮花峰、光明頂、天都峰三大主峰之外,另立司法之府,凡黃山內外,一切考評、法令、規章種種,太上以下,你皆可一言而決、先斬后議。
你之尊號,便喚作‘司法主’,如何?”
余缺聽見了對方這個條件,確認自己并未聽錯,他的面上不由的便露出了幾絲訝然之色。
黃山宮主這意思,不僅僅是把三家勢力交給了他打理,還直接就將他給抬到了太上長老的地位,并且分潤出了宮中的司法之權。
這等給人、給名、給權的條件,著實是超出了余缺的預料。
須知到現在為止,余缺自海外而返,自身的修為還只是凝煞后期,并未煉罡,連個上人都不是,主要是靠著自己煉就的元神道兵在耀武揚威。
其法力雖然足以橫行道宮,但難免會被老仙家們看清。
余缺不得不承認,黃山宮主為人果決,讓他面對這等條件,著實是有些心動。
一旦應下,自此之后,他余缺在宮中便是和黃山宮主三人平起平坐,且能名正言順的統領黃山道宮,接受這方萬年道脈的種種好處。
于是他也就不再客氣或矜持,當即躬身一拜:
“晚輩余缺,謹遵宮主法令!”
黃山宮主見余缺一口應下,明白事情算是成功解決,她并未將余缺這等仙材逼出宮去,反而將其牢牢留在了宮中。
她面上歡喜,當即坐下,親手再為余缺沏茶倒水。
“來來來,你既已是宮中的太上長老,你我便皆是同輩中人。
無須再一口一個晚輩,吃茶吃茶。”
余缺看著宮主這般模樣,面色促狹,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在吃酒呢。
不過很快的,他便瞧見黃山宮主的面頰微紅,一縷縷酒香也從對方的袖中不由的散發而出。
再仔細一看,他赫然發現黃山宮主給她自個沏茶所倒的,并非是真水,而是“真酒”。
此人以酒泡茶,活脫脫一個酒蒙子。
且不說余缺對此頗為詫異了,就連旁邊的兩道化身,也都是看不下下去了。
那天都峰主和光明頂上人,終于說出了各自的第一句話:
“司法宮主,天都峰隨時恭候大駕,可為你封禪加冕。若有閑暇,司法宮主亦可前來一敘。”
“我光明頂中,前人遺澤頗豐,歷代的兵制、宮規亦多,隨時歡迎司法宮主前來查閱借鑒。”
兩人的話語落下,化身都是朝著余缺點了點頭后,便化作煙云,咻咻的離去了。
余缺及時的起身,拱手相送:
“恭送二位道友。”
天都峰主和光明頂上人都離去,黃山宮主本人坐在道宮庭中,卻是神采奕奕、眼睛越吃越亮,絲毫沒有要送客,讓余缺走的意思。
余缺遲疑著自己是否該主動告辭,卻是直接被黃山宮主探身,一把拽住了衣袖,強拉著繼續坐在席間。
對方勸說著:
“吃茶吃茶、本宮好不容易閉關而出,透透氣,道友你又是新官即將上任,合該慶賀!”
很快的,黃山宮主給余缺沏茶用的水,也換成了“真酒”。
那點茶葉末子更是被對方隨手扔入了玄黃爐中,從吃茶變成了只倒“水”,不放茶。
這讓余缺一時間都懷疑,這人是否想要在酒席間給他一個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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