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該死——”
賭場不遠處的小巷里,盧卡爾·布蘭森狠狠踢著墻角的石頭。
他的手腕空蕩蕩的,那兒本該有一條體面的腕表,但隨著賭局的失利,已經押給賭場變成了籌碼離他而去。
盧卡爾作為布蘭森家族的一員,雖然與執掌大權的直系間隔了數代,但這些年家族勢力極速膨脹,需要可以信任的自己人來打理生意。頭腦精明、手段過硬的盧卡爾迅速從親戚中脫穎而出,尤其是在家主里夫因病隱退的這兩年,盧卡爾深得杰妮器重,爬上了空港主管的位置。
這個職位乍一看不高,但其實管著空港方方面面,尤其是在日常工作中經常與各國公司對接,回扣與禮物能拿到手軟,可謂前途無量。哪怕是愛士威爾的高官們,見到盧卡爾也會露出親切的笑容,布蘭森家的直系后代只有一兒一女,假以時日盧卡爾很有機會成為埃隆的左右手,為從政的未來家主管理龐大的企業。
可他現在的模樣卻并不風光。
巷子的陰影處停著馬車,車夫一看盧卡爾的模樣就知道他輸錢了,正處于心情極為糟糕的時候,但仍然鼓足膽氣走上前提醒道:
“盧卡爾先生您該回去工作了。您的日程表上顯示,下午五點有個會議”
“什么狗屁會議?!”
他煩躁的吼道。
吼完后,盧卡爾雙手合十,頭抵在粗糲的磚墻上,嘴唇微動,聲不可聞。
“偉大的女神啊.感謝您賦予的秩序。以圣靈之名。我,盧卡爾·布蘭森,請求您的寬恕求您播撒福音,行圣餐的恩賜,盡善盡美”
他只是一介普通人,并不是祈禱能引動神力的圣職者。
“仁慈的母親,請您寬恕我貪婪的罪過,剔除所有悔恨的根.使我達到內在的純潔,健康,喜樂與屬天之愛”
如此祈禱一番后,他的內心平靜了許多,挨著墻坐了下來。
從口袋中摸索出煙,抽出最后一根咬在口中,車夫為他點上了火。
事業有成,位高權重的中年人在西威爾的小巷中抽煙的模樣,與那些害怕陰云的乞丐沒有任何區別,深深的吸一口,淺淺的吐出來,夾著煙的手指不受控的發抖。
盧卡爾變成這樣是有原因的。
時間往前一些,在里夫·布蘭森生病的初期,在莊園里偶爾還是能碰見出來曬太陽透氣的老爺。他的主治醫生是一名西大陸人,紅發,淡棕色的皮膚,大鼻頭.
那家伙自稱“杰克”,隨處可見的西大陸名字。雖然穿著白大褂,看起來卻并不靠譜,不知為何老爺格外的信任他,時常留杰克醫生在家里吃飯,關系極為密切。
布蘭森家族家大業大,各種攀附在家族之下憑借家主信任便作威作福的蛀蟲很多,例如那群住在莊園里的親戚。但杰克醫生是個例外,他深得里夫信任,卻不利用這份信任為自己謀求什么好處,也從不對那些年輕貌美的女仆們動手動腳。時日一長,盧卡爾對他的印象便大為改觀,引為同好時常一起聊天,處成了朋友。
聊深了后才知道,杰克雖然是醫生,但對于做生意也有諸多見解,尤其是對于投資很有眼光。盧卡爾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本是慎重的人,但看杰克選擇的股票那恐怖的漲幅后,他終是忍不住拜托杰克推薦了一些產品。
盧卡爾這些年見過了真正富豪的日子,開始盤算著如何給兒子留下財產,他拿出自己攢的積蓄,準備跟杰克醫生下場。而杰克也很厚道,給他推薦了一大堆與珠寶相關的股票,以盧卡爾的眼光來看這些股票幾乎沒有漲幅空間,畢竟在西大陸內戰的年代,奢侈品很難達到太高的價格。
但基于對杰克的信任,他還是將身家都押入了珠寶行業中。很快,令人驚喜的消息便接連不斷,愛士威爾城的市場上出現了一股神秘力量,掃貨般收購高純凈度寶石,而高純凈度的寶石恰好是高端珠寶的原材料,這令珠寶價格一路走高,連帶著他的股票也節節高升。
再冷靜的人,面對觸手可得的財富也會失去理智,盧卡爾見收獲如此之豐厚,開始動了歪心思。
兒子盧卡斯雖挺有出息,但除非迎娶夏黛兒,不然終歸也只能走父親的老路,為家族的掌權者打一輩子工,當后代沒有能力時便會被毫不留情的踢掉。既然如此,為何不趁有能力的時候多撈一點?
漸漸的,盧卡爾利用手中職權,挪用空港的貨款投資。格林德沃之眼作為南大陸諸國連通全世界的唯一航空樞紐,每日往來飛空艇何其之多,動點手腳只要及時補上就不會有任何人發現。
如此一來,一段時日后他便獲得了超乎想象的收益。正當盧卡爾準備收手時,杰克找上了他——
“我這剛好有個天大的好機會,一般人我還不告訴.要不要入股珠寶店試試?”
盧卡爾曾不止一次向杰克提出,愿意分享自己的收益,他發自內心的感謝這位眼光獨到的朋友。然而杰克高風亮節,吃飯喝酒可以,錢卻一便士都不要,這令盧卡爾對杰克的信任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所以杰克一提,盧卡爾便立即答應了下來。
投資的珠寶店位于云端大道,定位是愛士威爾城最為高端的門店,在珠寶價格瘋漲的時候能有入股機會可謂天上掉的餡餅。只可惜,盧卡爾手頭的積蓄并不足夠入股,還差不少。
眼看到嘴的餡餅就要飛走,杰克卻很有門路的為他弄了一大筆貸款,成功讓盧卡爾擁有了這座城市最為優質的資產之一,只需要假以時日,收益便能填補漏洞,萬事大吉。
可惜,今年三月時發生的那件舉城皆知的恐怖案件摧毀了這一切。
盧卡爾投資的珠寶店被殘忍的歹徒與他們攜帶的炸彈燒成灰燼,倉庫與柜臺被洗劫一空,珠寶店老板還能憑借保險挽回一些損失,盧卡爾就慘了,他的投資幾乎全打了水漂,還不得不還那筆巨額借款。
在這關鍵時刻,杰克醫生早已不知所蹤,而里夫家主也許久未曾露面了。焦急的盧卡爾曾數次在埃隆與杰妮面前提起杰克,但二人卻對此忌諱莫深,不悅的模樣令盧卡爾不敢再問。
走投無路之下,盧卡爾只能不斷挪用公款來填平貸款的窟窿。這邊填不完,那邊的窟窿卻越來越大,格林德沃之眼的運營權雖然屬于布蘭森家族,但空港并不是布蘭森的一言堂,在那之上還有各國的外交部與城議會、格林德沃派駐的監管者等。
不斷挪用公款的后果就是當哪一天賬目被發現有問題,受到責問的布蘭森家將果斷處置他這位始作俑者,不會留任何情面。
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包括妻子,兒子通過賭博將窟窿填回來是盧卡爾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這一次,女神依舊沒有保佑他。
剛剛那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算牌數學家,簡直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嘿,原諒我,我剛剛心情不太好.”
整理好情緒后,他將抽完的香煙丟掉,對車夫說道:“我們回去吧。娛樂娛樂.呵,剛剛放松一下心情而已,該工作了.”
車夫并沒有回答他。
而是一臉驚恐的看著巷子口。
盧卡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旋即眼眸中閃過深深的懼意。他站起來,強裝鎮定的說:“你先上我一會就回來。”
巷子口站著幾名一看就是黑道的男人,黑西裝外套開叉的領口下是遍布疤痕的赤裸胸肌,為首者的光頭上依稀可見帝國重刑犯的烙印。
若對西威爾的地下格局熟悉,一眼便能認出這是這座城市最兇殘的黑幫,來自北方的逃亡者,繼承了帝國黑手黨作風的剃刀黨!
“盧卡爾先生,您”車夫雖然怕,但職責令他站在雇主身邊。
“沒事。”盧卡爾深吸一口氣:“他們來找我的,沒事,都是朋友。”
車夫如釋重負,立馬走遠。這些人和黃金之風不同,不管規矩,只看心情。
幾名剃刀黨走近,將盧卡爾團團圍住,如一堵密不透風的墻。
“做什么?”盧卡爾內心怕的不得了,臉上卻一副不耐煩模樣:“這月還沒到月底吧?”
“很快就要月底了,盧卡爾先生。”
額頭蓋著烙印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張嘴便是濃濃的北大陸腔調,那是帶著沙啞感的彈舌音:
“您剛剛的運氣似乎并不怎么樣啊”
“應該不用我提醒您,按照我們的協議,這個月您需要償還的金額是六百一十五金鎊零三銀幣。”
盧卡爾咬牙:“你們的利息太高了.”
“您借的時候可沒提出這過這個抗議。”男人冷冷的說:“如果您了解我們,就會知道給您的利息已經很低了.如果不能及時還款,您應該知道后果的。”
“你在威脅我?”
男人從衣領中拿出一張寫滿賬目的紙,當盧卡爾看到賬目落款上的空港紅章,腿瞬間就軟了。
“現在當然不敢。但布蘭森家應該不會在乎一個監獄里貪污犯的死活。”
盧卡爾急促的呼吸著,好一陣后才強顏歡笑道:“放心.這個月沒問題的。”
“那下個月呢?你連飛空艇繳納的停泊費都敢挪走,馬腳大到連我們這些人都能查到.我可沒想賬還沒收回來,你就進監獄了。”
一把彈簧刀突然出鞘,震的盧卡爾一抖。但刀子并沒有刺向他,而是在男人伸出的舌頭上蹭了蹭。
“沒到時候,還沒到時候呢呵.”他謔笑道:“一點兒人體器官可還不夠還的。”
“明明本金已經還清了,你們欺人太——”
對上男人陰厲的目光,盧卡爾默默閉上嘴。
彈簧刀收了回去,男人湊到盧卡爾耳邊,小聲說道:“其實不必那么麻煩.我們已經討論過還款的新方案,只要你想,你可以隨時拋掉債務的報復.”
盧卡爾眼眸一縮,下意識搖頭:“我說過,這件事不要再提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出賣我的家族。”
“你把她們當家人,她們會把你當家人嗎?”
“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如果他們都死了,你家族的產業最終會落到誰手里?”
“這與你無關沒有任何人會知道埃隆樹敵太多,沒人會懷疑到你頭上.”那性感的翹舌音仿佛惡魔的蠱惑。
盧卡爾沉默不語,毫不動搖的模樣。
“呵,那只能期待你的還款了。哥幾個走吧,去教父那賭幾把”
男人笑著帶人離開,直到巷子口,才似想起什么般回頭,不介意的說:“喔,對了.”
“我給你講講我們剃刀黨的規矩。”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你兒子還沒成年吧,他的時間可還多著呢,我想一定能把你的債務還完。”
黃金之風賭場大門口。
奎恩將支票塞進少女的口袋里。
“你的啊,給、生活費”
“你又不是本小姐的丈夫.”
“遲早的事啦。”
奎恩看著泛紅的耳垂,想咬上一口。
傲嬌真可愛。
夏黛兒開始語無倫次,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就當奎恩盤算著要不要就地美美得吃時,忽然看見幾名穿黑西裝的北大陸人從眼前經過。
為首的男人他認識,曾出現在塞爾維戰斗教學小課堂的城市蟲豸名單上——放貸人蘇霍魯科夫。同時也是剃刀黨的小頭目,序列九的騎士。
這家伙盤踞在西威爾的各大賭場,抓來上課并不方便,加之序列九沒啥訓練價值,便放他活到了今天。
打量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賭場就是這種能見到各路人物的地方。
可接下來,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被他賺走大量哄女友開心生活費的盧卡爾氣喘吁吁的跑過來,而這幾個剃刀黨的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出現,翹首以待等在門口。
“我同意,我同意——”
盧卡爾眼睛發紅的說:“把大小姐帶出來是吧我能做到,前提是免除債務,再給我一千金鎊.加上離開愛士威爾的車票,改名的羅恩王國身份,我的,我老婆的,我兒子的。”
聽到親戚的聲音,幸福到迷迷糊糊的夏黛兒下意識抬頭,但下一秒小嘴便被奎恩親住,感受著他的味道,被索吻之下有些缺氧,腦袋也開始變得暈乎乎
你別釣我了。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認識你之前都沒摸過男孩子的手。你上來又是結婚又是親嘴的,把我腦袋都干燒了,腦子里全是你.
另一邊像是和旁若無人親嘴的情侶處在兩個世界。
“五百。”蘇霍魯科夫回答道:“三張羅恩戶籍可不便宜。”
“沒得商量。”盧卡爾有種豁出去的癲狂感。
蘇霍魯科夫想了想,聳肩認同了這個方案。
“時間地點你知道的。”
目送蘇霍魯科夫等人進入賭場,盧卡爾肩膀隨著呼吸不斷抖動,漸漸平靜。
他整理好表情,仿佛無事發生般,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那贏走他所有籌碼的該死的數學家,正帶著同伴看著他。
“你欠那些人的錢?”數學家問。
“.關你屁事。”
盧卡爾扭頭想走,他的腳步又忽然一頓,試探著問:“你贏錢的方法能不能教教我?”
“輸光了?”
“.輸光了。”
數學家笑了。
“如果覺得花10金鎊賭博太貴,那就不賭,這不就省了10金鎊?再用省的10金鎊買籌碼,不就相當于沒花錢。關注我,給你更多理財建議——”
在盧卡爾茫然的目光中,數學家帶著摟著他手的同伴重新推開了賭場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