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坐井觀天

燭龍大日懸在天空，停止運轉。

整座億萬里的五方大地，微微震顫，恍如地動，沙石在大地上跳動。

“南域地斜了二寸。”青囊山上，張洞玄出現在抬頭望天的老張身邊，體表震蕩出玄幻色的符文軌跡，他神情凝重道：“師尊，仙宮十二金丹仙動了。”

仙鬼世界，天圓地方，張洞玄作為南域大地的土德最高者，感應到整座五方大地，偏轉了兩寸。

“天涼，要添衣了。”老張雙目渾濁，仰頭嘀咕道，他裹了下身上灰撲撲的臟袍子，上面的干涸血漬，連張洞玄都不曾留意。

問劍山。

陸篆臉色大變，大叫道：“不好！老劍君，速速動用白霄天中的白霄劍仙遺物！”

老劍君沒搭理陸篆，他手按劍柄，劍鞘中劍氣悄然凝聚，目光牢牢鎖定遠處劍仙子蘇扶搖身上。

“……”蘇扶搖臉色蒼白，動也不能動……她如墜冰窟，察覺到冰冷到極致的殺意。

這一刻，她猛地意識到一件事情……倘若她是這一代的十二金丹仙轉世，此刻只要表現出任何一絲異樣，老劍君會毫不猶豫，瞬間出劍斬殺她。

說什么師徒之情？談什么天命仙種？

橫壓當世的真君大物，世間最冷漠絕情……圓弧狀的白霄天自天幕緩緩展開，仙霧流出。

遠方的天空下，蟄伏的小黑真君，趴在青石上，身形隨著大地顫動的韻律搖擺，心中自語道：

“太陰道的列仙……是誰呢？“

混沌難以言明的太墟中，山海仙炁糾纏不止，仿佛重回天地初開之時。

陳宣的思緒仿佛停止流轉，此刻彷佛成了一只渺小的青蛙，頭頂之上的“井口”外，一道道古老的身影，伴隨浩大的異景，漸次從太墟中衍化而出，仿佛一場饕鬄盛宴的開端。

“哈，竟是純陽玄光仙君……”紫陽真君的頭顱在虛空中翻動下墜，他隕落之時，親眼看見那懸在世間所有太陽真君頭頂上空的明煌大日。

太墟中逃了一千年，亦無出路。

紫陽真君以大道性命為代價，證明了太陽道此世不可求仙！

陳宣感應到他悲怮到極致的情緒，純陽玄光仙君便是這一代太陽金丹仙的道號？

太墟在此刻劃分成十二個方位，金木水火土陰陽風雷等等異相紛呈，一道道身影相繼浮現。

“御謫仙？”

陳宣的視線隨著紫陽真君的頭顱不斷翻轉，看清“井口”之外的情景，那最先出現的大日仙人身影，雖然略顯模糊，但依稀能辨認出，其與南冕御謫仙有八九分相似！

他很震驚。

所謂的仙種，難道是十二金丹仙在塵世間行走的意志？或者干脆就是列仙的轉世身？

“這不可能！”

雖然世人都認為仙種與列仙有關，但并沒有仙種就是轉世列仙的說法，因為，那太荒謬，且不合理了！

而且，雖然世上仙種數量稀少，但光是南域這一代，就出世兩個了，還有中土神州、東海等其他地域呢？

上一代呢？

上上一代呢？

一個塵世間下三境修士的兩三百年壽命內，光是人族出世的仙種數量，恐怕就超過十二位了！

更別論數量更多，實力更強的萬族妖類了！

陳宣緊盯著明煌大日，因為紫陽真君好似只能看見太陽真君，其最的目光，一直死死放在明煌大日的方向。

明煌大日中，疑似”御謫仙“的金色法袍身影矗立，一顆顆金色的大日之珠，饒袖飛舞，純陽玄光仙君一雙金眸，俯瞰“井中”的紫陽真君。

“嗡！”

突然間，純陽玄光仙君身影，消失不見。

緊接著，原地浮現一片瓊樓玉宇，仿佛傳說中的上古天庭，一道俊美無鑄的男性仙影，長發飄舞，眼如金燭，身披帶著劍痕的金甲，甲縫中有一只只鯤鵬古獸飛舞。

“不！圣賢神隱后最強的太陽仙君是純陽玄光仙君，但最后一位太陽道金丹仙，是神靈古天庭禁地的九陽冥照仙神！”

陳宣聽見紫陽真君的思緒劇烈起伏，其殘念很錯愕：“祂還活著！十萬年前，第八世的真君級心齋沒有成功換掉祂！”

十萬年前，傳聞有一位列仙神靈入凡，以南域為中心，掀起了波及五方大地的巨大浩劫。

神靈余孽們最終在人族、妖類的聯手合擊下失敗了，據說其中最大功臣之一，便有“只殺不救，終末兵器”之稱的心齋。

但是如今，太陽道最后一位列仙，仍舊是天生神靈的九陽冥照仙神！

祂沒死？

還是說，祂死了，但最近十萬年間，太陽道無英雄豪杰，因為沒有新的太陽金丹仙誕生？

十萬年，一個漫長的時間跨度，正常來說，便是九世輪回，皆成真君的蓋世人杰，也活不到這么漫長的時間。

因此，紫陽真君并不清楚十萬年前，究竟發生何事，他此刻親眼看見其出現，才“恍然大悟”，洞察九陽冥照仙神身份。

列仙無法觀測，塵世中人即便看見過關于列仙的記載，也會記錯、遺忘、忽略……

“嗡！”

一只金色的大手伸出，九陽冥照仙神捏住紫陽真君的頭顱，自“井下”緩緩拉出。

此刻，“井上”分割出十二方天地。

陳宣的視野余光中，窺見前方部分列仙身影的景象，正前方便是金德白炁仙位。

“山海時代后的最強金德列仙，不是蘇扶搖，而是一位白衣女劍仙。“陳宣終于看清這位金德列仙的形象。

有一幅劍器陣圖，女仙白衣勝雪，玉足踩在一把仙劍之上，容貌清冷絕塵，縹緲似廣寒仙子，四方皆有一把仙劍矗立。

雖然與蘇扶搖一樣，都穿著白衣，但容貌、身形仔細看起，完全不一樣。

“嗡！”

女仙同純陽玄光仙君一般消失，她御劍破開太墟，如問道而去，消失在時空盡頭，不知去了何方。

“嗡！”

金德仙位上，緩緩升起一座雷音禪寺。

一座無垢青銅琉璃身的古佛，盤坐蓮花臺，腦后懸浮八寶金輪，背后展開經文編織的千手法相，每只手掌心都睜著洞察三界六天的凈天眼。

“最后一位金德列仙，不是劍仙，而是源自佛門！”

陳宣趕緊記住這位“類人”列仙身影，而后將注意力放到其他方位上，他此行任務，就是探查出十二金丹仙的身份情況。

此刻，其他仙位上的最后一位列仙身影，全都浮現了。

有一片雷池重地，龍影妖仙高坐在宏大的枯骨王座，神情森然，腳踩著一條應龍頭顱，輕輕捻動。

有一陣神風如雪，十尾白狐姿態慵懶，側臥青石上，狐尾如雪白瀑布，她做出傾聽狀，一條波光粼粼的光陰長河，自石下流淌而過。

有一座瘟部祭臺，一尊身穿神甲，覆有面甲的魁梧牛魔，甲胄縫隙間不斷流淌出流水般的瘟炁，祂手持長槍，站在如山的天生神靈枯骨之上。

有一處斗部勝境，古猿肩抗黑金銅柱，六耳纖長如翎羽。

有一根青銅巨柱，水澤如黑天，一位頭戴帝王冠冕，墨色蟒袍的女子，人首蛇身，長尾拖入漆黑深淵.。蟒袍女子手托腮幫，狹長雙眸眼角有蛇鱗，掌心縈繞一顆顆琉璃珠般的生命星辰，她兩根手指誰捏爆一顆，一處小千世界崩塌。

陳宣將視野中的這些身影，牢牢記住。

“風雷斗瘟四部，還有水德黑炁，全是金丹妖仙！“

他心中微微一涼，紫陽真君頭顱處于正中心處，因此只能看見前方半數六位列仙身影。再加上背后的太陽道金丹仙，七者中，竟只有一位金德“古佛“，看起來與人相似！

陸篆的通天道場水德仙路之上，是一位蛇妖！

“小黑真君的太陰道，還有土德仙位之上，如今是何人？”

陳宣很關心此事，但紫陽真君臨死前的最后一刻，并未去看其它方向，咔嚓之聲響起，紫陽真君的頭蓋骨好似崩開，血雨淌下，遮蔽視線，其要徹底死在九陽冥照仙神手下。

“必須立刻轉世，將太陽金丹仙的消息，帶回塵世間！”這是紫陽真經最后的心念，焦急無比。

這是一個很恐怖的消息，天生神靈余孽仍有列仙在世！

他不知轉世后，能否順利覺醒宿慧，也不知到時候還能不能記住這縷列仙記憶，但只能盡力去做了！

“別死啊！”

陳宣頓時加大心齋的火力，試圖看到更多畫面。

“轟！“

紫陽真君頭顱炸開，化作漫天的金色光雨，被九陽冥照仙神鯨吞牛飲，吸入腹中。

“嘩！”

陳宣的意識飄離返回，但心齋催動到極致，即使離開紫陽真君之身，此刻，他依舊在最后關頭，驚鴻一瞥，掃中兩處金丹仙位情況。

有一片山岳起伏，琉璃盞中人臉似的火光搖動，一尊宛如鬼魅的上古道士，藏在陰影中，腐朽之氣彌漫，是人是鬼？

“土德仙位，不是老張！”陳宣愕然。

因為，他曾有九成把握，確定老張成就金丹仙，難道自己在姑瑤山中出現幻覺？誤判了？

有一處火海焚天，一尊鳳袍羽衣的尊貴身影，正處于涅槃之中，鳳羽亂舞，又是一尊妖類金丹仙！

“轟！“

一切畫面消失，陳宣的意識離開，他仿佛自一條“光陰長河”中離去，回歸到現實中的問劍山中。

“赫……“

陳宣意識返回身軀中，雙眼劇痛難當，充滿血絲，他胸膛起伏，劇烈喘息。

“真君轉世？妖孽！”

他腦海中滿是殺念，視野中一片赤紅色，他的手掌，正抓住紫陽嬰兒細嫩的脖頸，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捏爆脖子。

“……”紫陽嬰兒的臉色一片青白色，好似已經無法呼吸了。

“咔！”

陳宣神情猙獰，但他最終緩緩收手，然后，眉心處的豎瞳合住，裂縫緩緩合攏，他在短時間內，壓制住滿腦中的殺意惡念，神情恢復平靜。

紫陽嬰兒氣息萎靡，短時間內，不能再對其動用心齋了。

“情況如何！”在他關閉心齋的瞬間，老劍君拘著劍仙子，魏天崖，以及陸篆四人，便立刻進入殿中，很是緊張。

便是真君大物，面對列仙之事，也動容了。

陳宣看著四人，欲言又止。

“直言無妨，問劍山有白霄天庇護，仙宮十二金丹仙的目光，看不到此地、”老劍君出聲道。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在真君權柄籠罩的區域中，只要心念真君，必被感應……而十二金丹仙的意志，更是可以籠罩整個仙鬼世界。不過，白霄天這種歷代劍仙留下的仙級遺物，可以隔絕金丹仙的感應。

“時間有限，晚輩只看見九道列仙身影。”陳宣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撿重要的說了，頓時，真君們都有不同的劇烈反應。

“九位列仙，只有兩個疑似為人族！“陸篆倒吸一口冷氣，一臉駭然：“連五行中的黑水、赤火兩脈，都被妖族占領去了。”

他心中震動，因為人族無論是從實力，還是從數量上來說，都算塵世萬靈中的第一檔生靈種族。

五行仙炁，自古就是人族的基本盤。

但如今，水火兩脈的金丹仙，竟然是來自蛇妖、凰妖族？這還了得！

陸篆臉色難看，感覺天都塌了，因為，通天就是水德道場，道場內九成九修士，都是水德雨師道。

“斗部金丹仙，來自禺猴妖族，六耳持棍……此族一向仇視人族，難怪人族武道垂危。”魏天崖低語。

“白炁列仙不是我！“蘇扶搖心中頓時松了一口氣，籠罩全身的劍氣殺意悄然遠離。

她慶幸撿回一條命，仙種胚胎能夠執掌一切與劍有關之物，她因此敏銳感應到老劍君的“惡意”，而且，老劍君根本沒有絲毫掩飾。

“白炁金丹仙竟不是吾輩劍修。”老劍君臉色微冷，原本以為白炁金丹仙，會出自中土神州的某個劍道古傳承，但沒料到，竟花落佛門身上……佛門超脫，很多都不類人。

世上金德白炁一脈，半數為劍修，另一小半則為佛門……九成以上的金德練炁者，都是來自劍修、佛修。

“接下來，就是按圖索驥，去探查、驗證這些九尊列仙位是否空懸。”陸篆神情凝重道，有了陳宣的見聞幫忙，他們可以精準的找到正確方向，去“對付”這些金丹仙。

“耽擱越久，遺忘越多，事不宜遲，本道現在就回通天道場。”

陸篆離去之前，看了眼陳宣，旋即，對老劍君沉聲道：“人族的情況很危急了，吾等這一代人，莫要愧對古代諸先賢，落個與斗部武者相同的下場！”

他來時就勸過問劍與小青天，以和為貴，莫要內耗。

結果不聽，導致死了位人族太陽真君，不知會是何人替補上，要是讓妖類占了便宜，此消彼長，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僅僅是陳宣所觀測到的九大仙位中，就有六位妖類，一位神靈余孽，而剩下的兩個，也不知是不是真正的人族。

倘若某一天發生變故，人族必會遭遇滅頂之災。

“晚輩也回青囊山了。”陳宣同樣告辭，來問劍道場數日時間，再不回去，花琉璃恐怕都要來找了。

“替老夫向太玄真君問好。”老劍君開口道，然后，轉頭對劍仙子吩咐道：“送客。”

一個時辰后，他自蘇扶搖處，得到完整的真武七截劍·真武秘要。

“武道小子，你不持久。”下山之時，蘇扶搖突然對陳宣說道，一張完美無任何瑕疵的面容，此刻神情頗為嚴肅。

“嗯？是何意思？”陳宣轉頭，疑惑問道。

蘇扶搖微揚精致下巴，高挺鼓囊囊的胸部，纖腰盈盈一握，白衣飄飄，有一種英姿颯爽的貴氣，她小聲說道：

“我看出了，你的上陽秘要還沒練到家，缺了火候，兩種力量如水火交鋒，不能長時間相容。”

蘇扶搖頓了一下，語氣肯定道：“你最多堅持一個時辰，不會更久了。”

陳宣能從斗法中得到寶貴經驗，仙種蘇扶搖同樣如此，她這幾日閉關，一直在琢磨陳宣的斗法手段。

陳宣默默點頭，上陽秘要太難修煉了，天命真經陰陽五行俱全，暫時穩定，但山海真經的問題，卻沒得到解決。

“我決定這段時間，修煉一種斗部列仙術，專門提升體魄。“

蘇扶搖知恥而后勇，語氣堅定道：

“只要我足夠抗揍，堅持一個時辰，等到你泄力之時……我很快去找你報仇，你等著我一雪前恥罷！”

她同境之戰，輸給陳宣，甚至還求饒了，這件事不可能輕易釋懷，被釘在恥辱柱上。

“劍仙子，你喜歡被揍？”陳宣訝然道，什么古怪癖好？

“你別用心齋，到時候同境一戰，保證打得你求饒！”蘇扶搖慍怒，揚起雪瑩晶瑩的拳頭，武道小子粗鄙不堪，她忍不住了這種人。

“到時候，別再求饒就是！”

陳宣搖頭道，一個時辰？蘇扶搖在他的仙軀下，一盞茶功夫都堅持不下，就被錘爛，隨后，他好奇問道：“紫陽真君的轉世身，你們準備如何安排？”

“他轉世身根骨資質不夠好，先讓他修著太陽炁一脈的上陽劍道，一二十年后，若能自行覺醒宿慧，再看他自己的想法。”蘇扶搖回應道。

“屆時他若有修煉五藏兵武仙軀之念，讓他來青囊山，我傳給他。”陳宣道，若是那時，青囊山還存在的話。

很快，陳宣與蘇扶搖分別，走下問劍山后，他取出花琉璃的身份玉牌，運用青囊術返回。

“嗡！”

一個時辰后，他成功橫渡百萬里距離，進入花琉璃所在的茶室中，會花琉璃碰面，雙方互換了一些最近的情報后，陳宣進入新一輪的閉關中。

約莫兩個半月后，青囊道場便要重開。

陳宣要趁著這一段最后的安寧時間，竭盡全力，將神靈石胎念的《心齋經》，《白虎真經》《乘黃真經》，完整版真武七截劍全部消化掉。

“嘩！”

他祭出《山海經·姑瑤》，進入荒蕪的姑瑤山中，找到跪趴地上，高翹臀部，正偷吃泥巴的神靈石胎，要求道：“小偷兄，快把經文再背一遍。”

神靈石胎滿嘴泥土，但一動不動，裝作死物。